36.爲匪01

鍾杳正在作畫, 卻被門外的喧譁一再打斷。

鍾杳想了想原身的架勢,起身踹開門,喝道:“誰在那裡吵吵囔囔的?!”

不遠處被鍾杳手下攔住而怒罵起來的, 正是這夷江寨的二當家李山。李山身材魁梧, 皮膚黝黑, 今年已是四十有餘, 和他弟弟李石是老寨主一手提拔起來的左膀右臂。

見鍾杳出來, 李山立刻停止掙扎,跪倒在地,磕頭道:“請大當家聽我一言。”

鍾杳知道他是爲何事而來, 這件事是她操之過急,但重來一次, 她還是不願意拖下去。老寨主鍾元正去世的早, 李山算是她半個長輩, 她哪敢讓對方在地上一直跪着?鍾杳連忙過去扶起李山,將對方帶到自己房間, 道:“大山叔,你有話便直接說,這樣磕頭是要折我的壽啊。”

李山此刻緊繃着臉,絲毫不爲所動,道:“大當家若是真將我放在眼裡, 前些日子便不會一意孤行地頒佈那樣的命令。你自小就有俠氣, 和你爹一樣, 我們這寨子名爲匪類, 做的卻是劫富濟貧之事。可你現在, 卻連這樣的事都看不下去了!不讓大家行劫匪之事,你要寨子裡的兄弟以何爲生?”

鍾杳拍着李山的背給他順氣, 安撫道:“大山叔,你不要急,且聽我一言。我們這麼大的寨子,說句不好聽的,寨子裡的人是良莠不齊。就算初衷是好的,執行下去也未必是當初的命令。更何況,我讀的書愈多,愈覺得去判斷何人該劫、何人該濟是聖人做的事。那富甲一方的,也有與人爲善之人;那窮困潦倒,也可能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更何況,無論理由再高尚,我們做的到底是搶劫之事,若是有心人想要攻訐,隨手便可拈取一個理由。這偌大的夷江寨,看似威風凜凜,實則岌岌可危。”

李山嘀咕道:“早知道就不讓你讀書了,說起話來道理一大堆,還文縐縐的。”

見他沒有直接反駁,鍾杳知道他有些被說動了。

“可你叫大傢伙種地又是什麼個意思?靠種地想要養活這泱泱大寨,你是做夢吧!”

“自然不能光靠種地謀生,可種地一事,卻能讓那些不踏實的、還妄想不勞而獲之人自行離去。挑去那些壞的,剩下的兄弟們便是相對可靠些的人了,我想向那些山莊學習,做個正經收徒,靠田地、束脩和保護費發展的門派。”

“……若是能做的自然是好的,可會有人買賬嗎?”

“夷江寨從前的惡名也不是全無用處,至少我們說要向些富戶收保護費,方圓百里,莫敢不從。但後續工作要做好了,收了保護費,這方土地就得護好,時間久了,威名自然就打起來了。”

李山思考良久,道:“也罷,便依了你吧。”

趁李山思考,拿起畫筆隨意塗鴉幾筆的鐘杳放下筆,將紙展開一吹,心滿意足地欣賞了一會兒,交給李山。

“大山叔,你幫我交代下去,找一下畫像上的這個人,他叫鬱常。若是他會武功,就客客氣氣地騙上寨來,若是他不會武功,就痛痛快快地綁上寨來。”

李山疑惑地接過這紙,看到畫像後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大山叔,你別看這畫看起來奇怪,分開看五官是絕對的寫實,保管他們一看到鬱常就能認出來。”

李山半信半疑地下去了,鍾杳想着那張畫笑了起來。她不是畫不出好看的圖,但總想着鬱常看到自己用這麼一張十分難以描述的畫像找他會是怎樣的神情。

也許鬱常並不在這世上,但她會把每一世當作有他來過。

***

卞尋和鬱常跨着駿馬緩緩前行。

鬱常低垂着眉眼,懶得去看身邊之人那花枝招展的樣子。卞尋雖說是個男子,但那股風流浪蕩勁,實在是讓人可望不可及。

卞尋嘴裡咬了只花,逢人便笑得眼角眉梢滿是春意,惹得過路的小姑娘眼神在他身上一再流連。

“你再這樣,就這小小一段路,我們要走到猴年馬月去?”

卞尋將嘴裡的花梗吐出,連呸了幾口,纔將嘴裡的澀味壓下,看了看不遠處的山寨,道:“我們都等了那麼多年了,不差這幾天。”

前面有人穿着夷江寨的衣服,在不停地張望,看到鬱常時似乎遲疑了片刻。卞尋一下收起那嬉皮笑臉的模樣,手放到刀柄上暗暗戒備起來。

那人又拿出一張畫像似的東西,在不停地比對。

鬱常眉頭微皺,道:“莫非此前走露了痕跡?”

卞尋細細觀察一番,道:“看他神情倒不像,更何況,若是露了風聲,爲何光看你不看我?走,上前去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兩人微微夾了一下胯/下駿馬,又往前行了進步,恰好到那人面前。

那人正是被李山拍出來尋人的夷江寨弟子之一,那副畫像總體很抽象,五官卻很寫實,他看到畫時覺得世上不會有這樣的人,看到面前冷峻之人時卻頓感微妙。

鬱常雖身騎白馬,看起來卻文質彬彬,腰側鬆鬆掛着一把刀,上面花團錦簇,像是文人雅士裝飾之用。

那弟子心頭已有成算,上前攔馬,問道:“敢問二位公子高姓大名?”

鬱常掃了一眼卞尋,卞尋微不可查一點頭,道:“在下卞尋。”

這便是要引蛇出洞的意思了,鬱常也跟着道:“在下鬱常。”

只見那弟子眼神一亮,一個翻身上馬,兩手同出就要將兩人打暈。鬱常還記着卞尋想要一探究竟的意思,便強忍着身體反擊的本能,只是錯開微小的位置,被那粗糙的手刀打得生疼,卻留着神智。

***

“大當家的,人尋到了。”

鍾杳從躺椅上一跳而起,道:“哦?快帶來我看看。”

大部分夷江寨之人還是保持着原本雁過拔毛的習性,雖說鍾杳要找的是鬱常,但卞尋恰好在鬱常身邊,便也被打暈帶了上來。

鍾杳看了一眼卞尋,沒太放在心上,一心研究起鬱常來。

他睫毛太顫,一看就不是真暈,且她越近,他抖的就越厲害,也不知他當她是什麼洪水猛獸。

鍾杳有心想戲弄他一番,刻意不點破他裝暈的事實,開始撫摸他的臉。雖說帶了些調笑意味,但他一個大男人,這臉真說的上是膚若凝脂。鍾杳帶了點小力氣戳了一下他的鼻子,鬱常猛地一抖,卻又僵住,看她沒什麼反應才慢慢放鬆下來。鍾杳心內忍笑不已,卻知自己此刻要是笑出來他就不會再勉強裝暈,任自己爲所欲爲。

好半晌,她才平復下來,知道過一會兒鬱常也就反應過來了,便不多加捉弄,只飛快地在他閉着的眼上親了一下。

鬱常猛地坐了起來,捂着漲紅的臉久久不能言語。

從剛纔開始就戒備萬分的卞尋亦是無語,他做了千種準備,萬萬沒想到竟是個流氓戲美的劇情,以至於事情發生的時候完全沒想到要阻止。

鬱常看了一眼鍾杳,有些失控地握住她的手,似是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鍾杳看了一眼他扣住她右腕的手,也不介意,笑眯眯地盯着他。

最後還是鬱常先放了手。

卞尋將鬱常的失態放進眼裡,面上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道:“想來這位便是夷江寨大當家鍾杳鍾姑娘了?”

鍾杳眼神全在鬱常身上,沒有分他一毫,漫不經心道:“你二人又不是真暈,應該聽到了旁人是如何稱呼我,何必再問?”

卞尋也不惱,道:“看來鍾姑娘是看上了我兄弟,這纔將我二人擄上山寨。”

鍾杳看着鬱常,目不轉睛道:“嗯,我看上你了。”

鬱常不敢看她,只好瞪了卞尋一眼。

卞尋道:“我們倆只會最普通的拳腳功夫,鍾姑娘有心要攔我們肯定走不了。反正我這兄弟情感史清白,我也不打算反抗,只求鍾姑娘好吃好喝的養着。”

卞尋一錘定音,兩人就在夷江寨裡住了下來。鍾杳雖覺得有些古怪,但不大放在心上,畢竟這個寨子能有什麼秘密呢?

鬱常則過上了水深火熱的日子,每天開門必然能見到鍾杳笑嘻嘻地等在門口,手裡還拿着一支花。也不知那是山裡哪處的花,豔的燒眼,鍾杳還美名其曰“追求”。

鍾杳一身箭袖長袍,舞起劍來靈動飄逸,可偏偏劍劍皆是殺招,奪人心魄間更奪人性命。鬱常那莫名火熱的心又強行冷硬下來,他拿起筆作畫,在筆墨之間抒發那難以自制的情感。

鍾杳又突然出現在窗口,看了看那畫,笑的見牙不見眼,道:“這畫的是我罷?”

鬱常筆一抖,過去猛地關上窗,果然又是幻象。

卻見又一個鐘杳從門口進來,端了盤水果,道:“窗子關的那麼響,我還以爲出什麼事了呢。”

他怔怔地看向她。

鍾杳走近,拿起畫作,訝異道:“你在畫我啊?畫的不錯,口頭表揚一次。”

鬱常心裡幽幽嘆了口氣,這是他的魔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