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迎着邑城城頭的旗幟,吹打得那旗幟獵獵作響,邑城之中,水榭樓臺之中依舊歡聲宴語,在楚雲霓的一聲令下,城裡工匠更是已經開始動工,修築逐鹿臺。
然而,卻只剩下顧蕭一人在那邑城的城樓上巡守着,偶爾抱着酒瓶倚靠在那城頭的青磚上,悶頭澆酒。
直到黃昏時分,薛韋霆也將宮裡的事情全部處理完畢了之後,孤身一人來到這邑城城樓下面,擡眼望去的時候,但見顧蕭還在那裡,抱着那酒罈子,深沉的望向了遠方。
“何必呢?”登上了城樓,薛韋霆唯一一句話,便是如此勸慰顧蕭的。
在這段時間以來,誰都能夠看得出顧蕭心中對楚雲霓的情意,如果說,讓顧蕭爲了楚雲霓連命都不要,他也絕對甘願的。
顧蕭擡首,瞥了薛韋霆一眼,“宮中怎麼樣了?”他的話語並了個着,可是,卻是不願意親自回宮,寧可自己在這城頭上吹冷風,喝悶酒,也不肯去見楚雲霓。
正確的來講,不是不肯去見楚雲霓,而是他害怕進宮的時候,再見到楚雲霓和獨孤翊宸的時候,是像上官玥璃所說的那樣,兩人的卿卿我我。
“都很安靜,看樣子這段時間我們可以趁機安頓安頓城中的兵馬,這一仗,打得也夠久了。”薛韋霆緊握着腰間的長刀,回首看着身後的邑城長街。
“還會有一場硬仗要打。”顧蕭卻是冷不防的一桶冷水澆了下來,“你看那邊,風吹草低,隱約可見青冥那邊的人,要說獨孤翊宸沒有任何野心,我是半點不信。”在說這話的時候,顧蕭一臉的憤然。
“他天生就是來當君王的,和公主之間本來就不應該再糾纏。”薛韋霆一語中的。
他們兩人,誰的心裡都明白,此刻三方都放鬆下來了,在水榭樓臺之中笙歌飲宴,但是他們卻更應該枕戈待旦,否則的話,真的到動手的那一刻再來戒備,恐怕就晚了。
顧蕭沉默着,二人在這城樓上面飲酒,“我戍守變成多年,也不知道你怎麼看待邑城,怎麼看待你們的長公主。”
“她是個堅強的女人。”薛韋霆一口酒飲下,淡淡的,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而已,“或許說,我該折服於她,但是……”
但是!
這個但是,讓顧蕭側目看向了薛韋霆,他曾經在璽閣上面,親耳聽到楚雲霓對薛韋霆的不信任,看這樣子,楚雲霓不信任眼前的這個人,也的確是有她的道理。
“我會一輩子爲邑國盡忠,爲楚室皇朝盡忠,唯獨楚雲霓……她是個女子,她不是邑國的太子,我現在聽命於她,不會有半點抗議,哪怕讓我去死,但是……如果雲昭太子回來了的話……”薛韋霆說着,語氣停頓了下來。
他側首也看着顧蕭,“楚雲霓到時候如果不肯交出國家大權的話,我會反了她。”薛韋霆照實說出。
“我知道你喜歡公主,我也不怕你知道這些,我父親當年戰死在這城樓上面的時候,盡忠的是邑國,是整個楚室皇朝。”薛韋霆說着,閉上了眼睛,眼睛裡面有舊事重提的痛楚。
可是,也有榮耀,屬於他們家族的榮耀。
顧蕭的心裡,也有對這個家族的折服,他們的忠心,寧可血灑疆場,也不願意棄城投降。只是,讓顧蕭所擔心的,也正是他們的這一股忠心。
楚雲霓到底……是個女兒身,他們忌憚的就是女子掌權,到時候雲昭回來的話,楚雲霓不肯交出權力,那個時候,薛韋霆恐怕就會和楚雲霓成爲仇敵。
這裡面,還有這一層關係迂迴着,埋下的隱患,遲早會爆發,就看楚雲霓到時候舍不捨得皇位和權力了。
“靖國可能也有一場大動盪……”顧蕭在一邊喝酒的時候,一邊說道,“上官玥璃想殺靖帝,這樣一來的話,可能邑城逃不了干係,最好做好防範。”
薛韋霆想起今日在城外,上官玥璃和顧蕭單獨說了話,想必……就是這些,“兩虎相爭,必有一死……”薛韋霆喃喃的說着。
卻在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的那一刻,城樓的下面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淡淡的清影,一身帶着酒氣,楚雲霓從水榭樓臺之中回來,身上早已經被寒露遍佈滿身的清寒了。
但擡首看去,她的兩個將軍都在那上面駐守着,邑國何其有幸,能有這二位將軍助陣!楚雲霓在心裡暗自嘆道。
隨後,楚雲霓也兀自登上了城樓,清風掠影,將她身後的長紗吹起,迤邐翩飛着,這翻飛的輕紗身影正好順着這城樓上插着的火把,光影映在他們的身上。
二人回首看去,最是錯愕的,還屬顧蕭。
“公主。”薛韋霆起身,朝着楚雲霓行禮。
可是,顧蕭卻依舊如同是沒有見到楚雲霓似得,依舊仰着頭喝酒,心中對於昨夜楚雲霓那麼維護獨孤翊宸始終有所憤然。
楚雲霓的心裡瞭然,她知道顧蕭的顧慮,回過頭去,楚雲霓朝着薛韋霆說道:“有勞薛將軍加強宮裡的防範,東、西水閣務必看守嚴謹。”
她在吩咐的時候,特地在說“東”字的時候,加強了語調,似乎是故意說給顧蕭聽的似的,薛韋霆開始是一愣,可是,旋即卻是大喜,“公主英明。”
薛韋霆就知道,楚雲霓不會這麼魯莽的,不可能真的單憑獨孤翊宸一句話就真的將整個邑國都賠進去的,說到底,楚雲霓也有所防範。
薛韋霆領命下了城樓,只剩下楚雲霓和顧蕭在這城樓上面,身後城樓下面,士兵的把守一層又一層,不曾懈怠過。
楚雲霓雙頰可能因爲在水榭樓臺中飲酒的緣故,此刻霞飛雙頰,在這夜色冷風的吹拂下,帶着無盡的風姿,綽約在顧蕭的面前。
顧蕭看着她此刻的模樣,即便此刻心旌搖盪,但是還是別開臉,不去看此刻的楚雲霓,“你是公主,城頭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但只冷冷的說了這麼一句,隨後則是將手裡的酒壺仰頭,一口喝下。
楚雲霓知道顧蕭此時心裡在想什麼,“顧蕭,你不要怨我,能休戰何嘗不好,總比永遠這麼打下去要強。”
“你確定他是真心要休戰?”顧蕭冷冷的問。
“不知道。”楚雲霓卻是這麼一句沒有把握的話語迴應,這一下,就連顧蕭心裡也錯愕了一下。
他原本以爲,楚雲霓會出言來辯駁,爲獨孤翊宸說話的,可是,沒想到楚雲霓竟然是說不知道,此時顧蕭的心裡面,對楚雲霓在想什麼,竟然也一無所知。
“我也是多麼希望,他所說的能夠是真的,可是,我又能信他嗎?”楚雲霓說着,也是兀自無奈的嘲諷一笑。
她站到這城樓的邊上,城樓上的青磚半人高,此刻極目天涯,朝着獨孤翊宸屯兵的那一片荒草叢中望去,被風一吹,那裡面的刀光劍影依稀還能見到寒閃的寸芒。
這讓楚雲霓,怎麼能夠真正徹底的放下心去信任?
“所有人都以爲,我和獨孤翊宸之間是因爲舊情,所以我義無反顧的信任了他,可是,我不笨……”她伸出手去,指着那一片荒草的地方,眼神之中帶有一抹無助。
“我都能夠看得出他屯兵不退的跡象,何況你們,我只想知道,他到底還想怎麼樣?”楚雲霓淡淡的說着,轉過身來,不去看那荒草邊上的那些閃耀的寒光。
“顧蕭,替我好好將城守住,不管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她懇切的看着顧蕭,如同是一種央求的感覺。
顧蕭也錯愕了,他沒想到楚雲霓竟然還會來說這些話,而且,半點沒有敷衍的意思,這是她內心深處的話,她也信不過獨孤翊宸。
“最後的一點留戀,我給他最後一個機會……”楚雲霓淡淡的說着。“這麼久以來,這種亦敵亦友,非敵非友的關係,我也厭倦了,要麼還是夫妻,要麼就當個真正的敵人。”
這是她下的決心。
顧蕭竟然佇立在當初,無言以對。
“雲霓,我希望,無論到時候是敵是友,我只希望你榮辱不驚,無論在是在邑城還是邊城,都是你我休慼與共之地。”他也鄭重說道。
“顧蕭。”楚雲霓望着顧蕭,心裡一時複雜,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顧蕭聞言,竟然也是低低的垂着頭,起身來執起自己身邊的這把寒槍,楚雲霓送他的東西。
他只越發的緊握的着手裡的寒槍,心裡面有一番話想說,可是,卻是沉吟醞釀了許久,才終於說出口中來,“雲霓,如果……他真的從此以後休戰,不再犯邑城的話,我也退出,甘願回到邊城,只願你安好……就行!”
話語,誠懇!
這一下,楚雲霓錯愕的看着顧蕭,心裡有波浪在翻騰,捨不得這麼些日子以來一直守護在自己身邊的男子,可是,真到想要開口挽留的時候,她卻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因爲,楚雲霓知道,自己沒資格挽留顧蕭在自己身邊,他是這般完美的一個男子,文武全才,不應該埋沒在自己的身邊,等一道永遠無法得到的餘暉。
“顧蕭,對不起……”楚雲霓忽然只覺得有些哽咽,但是,她還是勉強扯起一抹笑,“你該擁有你的幸福,這輩子……我欠你的。”
聞言,顧蕭卻是清笑了起來,搖了搖頭,“無妨了,只要你的身邊有人守護着你就行,是不是我……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說着,看到了楚雲霓擡眸望自己的時候,眼角的邊上迎着風有一道淚流了下來,心裡一疼,伸出手去替她將眼淚擦拭了去。
轉過身去,極目遠眺這一片大好山河,“我的公主殿下,只希望他能夠一輩子守護你的安逸,不要讓你再流一滴淚,否則……”他說着,緊緊的握着手裡的寒槍,“我定不會放過他。”
只要等到這段時間過去,一切安定下來,到時候……他也該離去了。
只是,冥冥之中,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他沉默着,此時背對着楚雲霓,脣齒啓動,終究還是要說一番,“雲霓,邑國還未安定之前,你大可以信任薛韋霆,他是個頂尖的將帥之才……”
楚雲霓聽着顧蕭的話,心裡忽然覺得顧蕭這忽然提起薛韋霆,感覺弦外有音,她沉了下來,問:“那安定之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