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漠漠,席拂過她的臉龐,僵止住的容顏上,青絲撩撥覆過她的頸邊,正好遮住了她頸部上的傷痕,瞬間靜止,卻難以掩飾這錯愕。
“你說……什麼?”她喃喃的,只有這一句問話。
然而,就連顧蕭也失神錯愕了,他也沒想到自己開口所說出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頓時有些難以置信。
只是,在那一瞬間,顧蕭也欺騙不了自己,他是心猿意馬的,在恍惚之間,他重疊了,那晚上楚雲霓所說的話,“估計再過不久,這裡漫山遍野會開滿杜鵑花,希望那個時候,戰火不再燃燒,將軍整鞍歇馬,我也可以帶着我的弟弟回邑城去……”
誰都不知道,在她當時說出這話的時候,顧蕭的心裡就已經開始激盪不已了,漣漪被她這一句無意的話打動,可是,卻有着別樣的情懷。
他明明知道,她是楚雲霓,不是那個已死去多年的女子,可是,偏偏在此刻……他將她當成了她。
“哈哈,哈哈哈……”卻在此刻,楚雲霓忽然大笑了起來,傾盡肺腑一般的笑,在顧蕭聽起來,這笑聲卻是格外的刺耳。
他擰眉,“你笑什麼?”
楚雲霓笑着,卻是強撐着自己的身子起來,“我笑將軍也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我原以爲你真如傳聞中的不一樣。現在看來,所謂的錚錚鐵骨,也不過和龍飛是一路貨色,喜好漁色之輩而已。”
她的話,嘲諷着顧蕭,她這次是真的沒料到顧蕭竟然會回答出這樣的話來。
面對楚雲霓的嘲諷,顧蕭也有些無措,但是,看着楚雲霓此刻身負着重傷,在起身的時候無比的艱難,想要上前攙扶一把,“我帶你回去休息吧!”
而就在他的手剛剛觸碰到楚雲霓的手臂上的時候,楚雲霓則是狠狠的將他一甩開,可是自己傷重,卻是踉蹌着往後退去。
幸好倚靠在身後的石頭上面,“帶我回去,去哪?你的將軍府邸?還是你的營帳內?你將軍的懷中,雲雨巫山,要了我這殘軀?”
她一字一句的說着,卻是有着莫名的氣憤。
然而,顧蕭卻是大喝了一聲出來,“你瘋夠了,你身上有傷,再被風這麼吹下去會,傷風的話會出事的。”他只有這個念想,可是現在在楚雲霓的口中說出來,卻變得不堪了。
“你和其他的男人有什麼區別?”楚雲霓淡漠了下來,冷冷的問:“不過都是看中了我這一副軀殼。”
“那獨孤翊宸呢?”顧蕭聞言,卻是這麼一問,看着楚雲霓,忽然他也想知道,“那個靖國的太子,他是不是也這樣?”
被他這麼一問,楚雲霓忽然怔住了。
“似乎,從一開始,就是如此……”她無奈的笑了起來,山谷中的一幕幕,卻是忍不住流連上了心頭,心中的苦楚無處宣泄,今晚纔會如此的失態。
“可我,當真愛他。”她淡淡的說着,這種愛夾着着痛苦,讓她連說出來,都有種刺痛的感覺。
擡首,看着顧蕭,忽然她又無力的笑了出來,“前塵往事都該割捨了,既然決定要走下去,始終註定只能是仇敵。”
看着她的笑,顧蕭錯愕了。
這個女子的情緒起伏變化太大,讓他有種措手不及,他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她此刻的決絕,卻是讓顧蕭後悔了自己剛纔那失神的一句話。
“該忘了就忘了吧,這麼痛苦,何必再苦苦牽掛?”顧蕭訕訕然的說了這麼一句,隨後卻是轉身要離去,這個女子,他有種感覺,不該碰,她太堅強和剛毅,自己碰不起,也不想去招惹。
楚雲霓笑了起來,“該忘嗎?”
她顫顫的從自己的袖中拿出了那枚太子佩,“到底,是不是你?”她背靠着身後的大石頭,哭泣之聲嗚嗚咽咽,傷心到了極致。
可是,身體的負荷卻在悲傷之中,越發的難以承受,她一點點的頹坐在這大石頭邊上,這無邊的夜色籠罩下,她竟是這般渺小無助。
寒夜清冷,只有無邊的冷不斷的侵蝕自己,楚雲霓也不知道自己窩在這裡啜泣了多久,直到意識有點昏聵。
目光所及處,那個鐵甲將軍的身影,卻再度歸來,此刻站在她的面前,雙眉緊緊的凝住,看着她此刻蒼白得如死的身形,眼神之中豁然帶着憤怒。
“你這樣下去會死的。”他說罷,旋即將楚雲霓整個人橫身抱了起來,大步朝着剛纔自己的營帳走去。
城門這個時候早關閉了,何況她現在的模樣交到龍飛的府中他不放心,他也毫無覺察,在無形中,這個女子讓他此刻亂了起來。
營帳之內沒有燭火,帳內一片漆黑,顧蕭在將楚雲霓抱進營帳之中,將她放置在牀榻上,轉身而去的時候,卻發現楚雲霓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角,不斷的小聲說着什麼。
“你說什麼?”顧蕭側耳下去,在她的脣邊傾聽着。
楚雲霓卻依舊只是那麼輕聲的說着:“麻黃、紫蘇、生薑、香薷、荊棘、防風、羌活……”
都是藥名!
顧蕭錯愕了,看着這個女子一會,才豁然發下,這些都是驅寒的藥方,隨即出了營帳外,吩咐下面人立即煮來,這纔回去。
燭火點亮,帳內一覽無餘,除卻桌案上的兵書成堆,就是這裡面一杆長槍,十分的搶眼,在燭光照耀下寒光閃閃。
須臾,士兵將那驅寒的湯藥端來,顧蕭扶住楚雲霓喂她喝下,才稍微鬆懈了下來。
看着此刻在牀榻間閤眼睡着,卻不安穩的女子,他無奈着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的,竟然說出那樣的話。
那一刻,他看着她的時候,他的心,竟然是真的亂了,鬼使神差下才說出那樣的話。
他不知道在楚雲霓的身上,獨孤翊宸是她的痛,想割捨,又不忍的割捨,他卻趁虛而入,這讓楚雲霓有種看錯人的感覺。
他只知道,在楚雲霓去青冥的這一路上,定然是發生了什麼,身傷透了,心也徹底傷透了。
正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她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衣角,睡夢之中,嚶嚶嚀嚀,竟然也有淚,“我會放手,國仇家恨,你欠我的,欠我的……”
顧蕭再次側耳,俯身在她的脣邊,繼續聽着她的話。
“當你帶兵攻打邑國的那一刻起,你就不該招惹我,不該……從今往後,我會忘了你……忘了……”
“誰?”顧蕭聽她這斷斷續續的話,帶着這深深的痛苦,他開口問,“誰帶兵攻打邑國?”
“翊宸,翊宸,翊宸……”她連連叫道。
卻是讓顧蕭的心也驟然沉了下來,看着這個女子,忽然可憐起了她,勾起一抹笑,“看樣子,你真該忘了,你們不合適,天生註定的仇人。”
邑國的滅亡,他略有耳聞,如今再看楚雲霓如此,她忘了比記住更好些,最起碼不用這麼痛苦。
注視着她,顧蕭坐在牀沿邊上,淚燭一點一點的流盡,顧蕭發現,這麼多年來戍守邊關,自己竟然從來沒這麼仔細的注視過一個女子的容顏。
她……很好看,只是太可憐!
月影偏斜,遲遲朝西墜。
在牀榻之間,楚雲霓輾轉反側,卻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顧蕭的身影也離去,直到楚雲霓再次醒來的時候,營帳中的燭火已經滅了,可是天卻未亮。
這一夜,格外的長。
經此這麼一番宣泄,楚雲霓的心裡空空的,卻好受了些,從青冥一路過來,她積壓了太多,終於爆發了出來,只是,卻在顧蕭的面前。
在這周邊,她看到了一件大氅,外面清寒,楚雲霓起身來將那件大氅披在自己的肩上。
循着月色緩緩的走着,這周邊巡守的士兵,估計是顧蕭和他們打過招呼,在經過楚雲霓身邊的時候,竟然沒有任何盤查和爲難。
楚雲霓走到一處較爲偏僻的地方,在角落處,有一棵老樹已經死去了,撐開了枝椏,即便是春天到了也不會再長出新的枝葉。
而此刻,顧蕭就倚靠在這棵老樹下面,雙手擁在懷中,而那杆長纓槍,卻不離身。
就此擁槍而眠的男子,豁然進入眼簾,楚雲霓卻站住了腳步,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前進,擾人清夢,就在楚雲霓想轉身離去的時候。
顧蕭卻開口了,“我沒你想的那麼不堪。”
他醒着!
楚雲霓轉身過去,看着這個男子,“我是認真的,請將軍幫我這一次,任何條件我都答應你,包括……”她說着,卻是猶豫了,不斷的搖着頭,難以割捨。
沉吟之中,她難以決絕,也難以忘卻那個烙印在自己心裡的蹤影,她始終忘不了,自己和他曾拜過天地,結爲夫妻。
“不需要這麼勉強自己,我知道你還愛着他。”顧蕭擡眸,看着她,神情之中卻是泛着冰冷,“我對你說出那樣的話,只是因爲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曾經杜鵑的影子,你說過她曾經說過的話,撫慰着她曾經撫慰過的心靈而已,沒有其他。”
說着,顧蕭卻笑了起來,“不過,你真的該忘了,斬斷情絲對你來說更好。太子妃這頭銜真不適合你,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