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嬌蠻女

廟裡的火堆已然小了,發出暗紅的光。偶爾有一粒火星噼噼啪啦濺起。蕭翊的身影籠罩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神色平靜,隨手扔了一個木塊進去,火勢一時又亮了起來。

外面忽然傳來少女輕哼的聲音。窸窸窣窣過後,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擋在了廟門。

“喂,你是什麼人?!你膽子倒大,敢插手我們王家莊的事情!”說話的是個子較矮的少女,十五六歲的樣子。模樣甜美俏麗,穿一身綠色衣裙。看打扮是個丫鬟。她口氣很衝,雙手掐腰,怒目瞪着蕭翊。

蕭翊頭也沒擡,隨手又扔了個木塊到火堆裡。他沒興趣搭理這個無禮的小丫鬟。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樣無禮?!你沒聽到姑奶奶對你說話嗎?!”

那小丫鬟惱羞成怒,上前一步。蕭翊繼續把她當空氣。不管她怎麼氣急地質問,蕭翊就像沒有聽見似的。那小丫鬟氣得俏臉通紅,咬緊了脣,忽然眼神一狠,綠色衣袖一揚,三枚黑色短箭就閃電般地射向蕭翊的喉、胸、腹!

危機剎那,誰也不知道低着頭的蕭翊是怎麼看見的,只見他右手一擺,寬大的衣袖已經將那三枚短箭順勢捲走!再隨手一揮,三枚短箭竟原方向射了回去!

“花語!”高個兒的少女驚叫道,想來救人卻已經來不及了。

花語嚇得臉色慘白,一動不能動,那三枚迅疾的短箭卻擦着她的頭髮與脖頸射了過去,深深沒入門柱裡,只留一點兒尾羽露在外面。

一縷青絲悠悠飄落。

高個兒少女急忙衝過來,抱住軟到在地的丫鬟。

“小……小姐……我……我沒受傷……”臉色蒼白的丫鬟只能說出這一句,就再也說不出話來,驚懼的眼神望着蕭翊的方向,渾身抖得如同篩子一樣。

高個兒少女心疼之餘,惱怒異常。轉頭怒罵道:“我的丫鬟和你無冤無仇,你爲何下此殺手?!”

蕭翊曬然失笑,更沒有說話的慾望了。他只是輕輕教訓了那個心狠手辣的丫鬟,之前那個小丫鬟可是想要他的命啊!這高個兒女孩避重就輕,顛倒黑白,實在是不講理,還理她作甚?於是他依舊專注地看着火焰,倒好像這跳躍的火焰比那位嬌美的姑娘更爲好看似的。

高個兒少女臉色變紅了,隨即又轉而蒼白。她閨名王青萍,是飛馬牧場王家莊的大小姐。從小聰慧美麗,又習得一身好武功,被人如同公主一般恭維着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麼無視她。就連她的丫鬟花語也是陪着她高高在上地長大,活了這麼多年,哪曾受過今天這種窩囊氣?

“你可知道我是誰?!你可知道我今天爲什麼來找你?”

蕭翊打死不開口,決定沉默到底了。

他越不說話,王大小姐就越生氣,喋喋不休咄咄逼人道:“我告訴你罷,我是虓谷關外飛馬牧場王家莊的大小姐,今天我們莊子上的護衛抓逃奴,你卻橫插一槓子將人劫走,讓我們王家莊顏面無存!我告訴你,這事兒可不會輕易算了,今天本小姐就是來跟你要人的!你要是識趣,就乖乖將人交出來,並且三跪九叩,本姑娘高興了,就大人大量饒了你;要是你死到臨頭還不悔改……哼,休怪本姑娘新仇舊恨一塊兒清算,那你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蕭翊聽了這番話,心中愈加厭煩。終於開了金口了。

聲音沙啞道:“狂妄自大!”

“你說什麼?!”王大小姐惱怒之餘,也被蕭翊沙啞的聲音弄得皺眉。心想,難怪他不愛說話,這人的聲音可真難聽。

“憑你現在的功夫,並不是我的對手。念在你們年紀小,又是女人,之前的冒犯我就不計較了。趕快走人。倘若繼續留在這裡,休怪我不客氣。”

說完以後,蕭翊終於擡起了頭,眼神冷冽。

“你……!”

王大小姐剛要發怒,就看見忽明忽暗火光下映襯出的蕭翊面容。一時竟然啞聲,頭腦空白,心臟砰砰砰急跳,只剩下一個念頭:“這臭男人怎麼長得這麼好看!”

連帶被嚇得沒緩過勁兒來的花語也看傻眼。

一時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煙消雲散,廟裡詭異地安靜起來。

蕭翊皺了皺眉頭,不明白剛纔還氣得打算吃了他的倆姑娘怎麼突然都發起呆來了。

旁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蕭翊轉過頭,看見沈緣已經醒了,跪坐在地上,眼睛含着笑意,嘴角卻在輕輕地嘆息。

“你醒了。”

“是。”沈緣輕聲說。王小姐和她的貼身丫鬟那麼能鬧騰,她早就被吵醒了。雖然有些吃驚,但是憑着往日對王小姐的瞭解,沈緣大致猜出了她的目的。因爲不知道蕭翊的態度,她就沒敢擅自行動,乖乖躺在地上靜觀其變,倒也看了一場好戲。

蕭翊不明白女兒心,沈緣可清楚得很。別看她的外形只有八歲,內裡的靈魂卻是穿越過來的,在前世足足二十有七,因爲家庭原因早早踏入社會,什麼沒經過見過,王小姐明顯被蕭翊的美色給迷住了,一見鍾情後自然不好意思再發脾氣。

這一打岔,倒令王大小姐清醒了。忽然看見那個惹起事端的小逃奴,又見她眼睛裡含着瞭然的笑意,一時羞惱交加。不知怎麼的並不願意再朝着蕭翊嚷嚷,便將火氣一股腦撒到沈緣身上:“緣兒你這個小賤人,好大的狗膽!知道你闖下多大的禍事麼?還不快給本小姐滾過來!”

沈緣先是轉眼看蕭翊,見他脣角抿緊,神色不愉,一付快要發作的樣子,便輕輕揪了揪他的衣角。蕭翊眼神冷冽地看向她,卻發現沈緣一付成竹在胸,平靜安適的模樣。不知爲何,心中一股不舒服的感覺慢慢消失。蕭翊看着小女孩,神情慢慢柔和起來。心想,這小丫頭能幹的很,她自己的事情,便讓她自己處理吧。反正自己人在這兒,總不會讓她吃了虧。

沈緣鬆了一口氣。她接收到蕭翊眼神傳達的意思,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一點兒都不害怕了。

面對一臉怒容的王小姐,平靜道:“小姐,緣兒已經不是王家莊的婢僕了,不會跟你回去。”

“你好大的膽?!當着本小姐的面說這種話?!你仗着有人給你撐腰了嗎?!”

沈緣心想,還真是。但話當然不能這麼說。“哪裡?沈緣說的是,王夫人已經將沈緣的身契給別人了。”

王大小姐冷笑不止:“還有臉說?!你也知道自己被賞給趙家了,爲什麼騙了身契逃跑?”

沈緣平靜道:“那就是我和趙家的事兒了。趙家的男人還沒死絕,不需要王大小姐出面。”

“你……!!”

“況且中間雖有波折,因爲遇到了恩公……”她轉眼看了一下蕭翊,繼續道:“也都徹底了結了。恩公賜給趙家不下二十兩的銀子,足夠買五六個和沈緣一般的女孩兒了,相信趙家也很滿意,這是兩家歡喜的事情。從此,沈緣只欠恩公的情,卻和趙家王家都沒什麼瓜葛了,自然犯不着再跟王小姐您回去。”

王大小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又氣又急,一時不知該怎麼辯駁。忽然看見呆坐在地上的花語,惱道:“你坐在地上裝什麼大小姐呢?!你啞巴了?!這麼沒有眼力勁兒,難道讓本小姐和這個下賤丫頭吵嘴麼?!”

花語臉一紅,她是受寵的丫鬟,當着外人面受訓斥還是頭一回,心裡覺得很難堪,又委屈,但不敢表現出來,只得強撐着罵沈緣。

沈緣卻油鹽不進,完全不害怕,冷笑道:“花語姑娘,你別罵我。你應該也聽過我的名聲,我若惱了,罵起你們二人來,可比你說的難聽!”

一句話憋得主僕兩人全住嘴了。

別看沈緣年紀小,在王家莊也算是威名赫赫。當年她義父把她託孤給二叔,卻被二叔轉手賣了。沈緣當時眼見逃跑無望,也就沒怎麼強硬掙扎。但是她恨那個貪財沒良心的二叔,每逢休憩日就跑回二叔家,坐在大門口放聲罵。罵地那叫一個尖酸刻薄,精彩紛呈,她二嬸開始還氣勢洶洶地和她對罵,卻比不得她伶牙俐齒,回回臊得滿臉通紅,氣急了想打人,沈緣就挺着脖子讓她打,跳着腳喊“打死王家莊的人啦,不把飛馬牧場看到眼裡啦,你個惡毒女人沒良心,賣了死去大哥的閨女,還想打死她,讓大哥絕後啦……”的之類,當地人都知道王家莊勢大,又護短,她嫂子先就懼怕三分,又不想背上讓人絕後的名聲,於是越加氣短節節退敗,最後沒辦法了,只能縮在家裡閉門不出。但不出去沈緣也老神在在地坐在緊閉的大門前罵,還自備一壺潤喉茶。最後直罵得二叔在老家裡呆不下去了,只能舉家搬走,於是全鎮子上的人就多了一件津津樂道的趣事,也都知曉了沈緣丫頭不好惹,嘴毒能罵啊。

其實姓趙的陪房之所以想要沈緣給她傻兒子做媳婦,也是相中了她這點。期望有個厲害兒媳婦,傻兒子以後不受外人欺負。只是他們想的太樂觀了點兒,以爲沈緣欺軟怕硬,不會違拗王夫人的決定,卻不知嫁給一個傻子早已經超越了沈緣能容忍的底線。這回她沒像被賣的時候那麼乖,絞盡腦汁騙身契,拼了死地逃跑,倒先把趙家給搞得雞飛狗跳了。

王大小姐和花語都是臉色鐵青。小丫頭沈緣積威太盛,要真撕破了臉,叫這麼一個下賤丫頭給痛罵了,就算以後殺了她也不能洗刷這種恥辱啊。

一時之間她們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