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一代劍神

蕭翊險而又險地進入峭壁之上的山洞。初始漆黑不見五指,往前行了一段窄狹的崎嶇小路後卻霍然開朗起來。

十餘丈見方的寬闊山洞,除一石桌石椅石牀外並沒有別的生活用品。山壁上鑲嵌着四顆拳頭大小价值極巨的夜明珠,映得滿室生輝。

然後,便是劍。少則上百的寶劍。

或長或短,或窄或闊,形式各異數量繁多,密密而有秩序地掛滿在山壁上。劍未出鞘,凌厲之氣已然滿室縱橫。

中有一人,盤腿坐在室中石蒲團之上。

雙目閉合,白髮布衣。雖然鬢髮雪白,容顏卻年輕俊美,清癯出塵。

蕭翊凝眸看他,手指漸漸地握緊,心神激盪間,幾乎不能說話。

這人……就是拋棄他二十餘年的親生父親?!

石室內沉寂,甚至可以聽見室外風捲飄雪的聲音。

蕭凜緩緩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竟是淺藍色的。北漠國中雜居胡人,看來他有胡人的血統。

“來者何人?所爲何事?”聲音如清泉透徹,用的卻是北漠語。

蕭翊閉上了眼睛,咬牙道:“東川鎮北侯府蕭翊,特來向前輩討教!”用的卻是地道的東川話。

睜開眼眸,看見蕭凜神情若有所思。

蕭翊竭力保持神色不變,一顆心卻快要跳到嗓子眼。他……想起來了麼?那對被他拋棄的可憐母子。

誰知蕭凜卻點頭道:“你是楊忠的徒弟。你的造詣卻比楊忠深多了。倒令蕭某有些興趣一戰。”

蕭翊有些失望,脫口而出:“前輩只記得鎮北侯楊忠,可還記得鎮北侯的親妹妹楊若華?!”

“唔……”蕭凜想了一會兒,神色淡然如冰雪:“記得。她很美麗,武功很差勁。”

蕭翊白如雪的面龐涌上一絲紅暈,蕭凜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讓他憤怒:“她爲你生了一個兒子。”一字一句,頓挫沉重。

“是嗎?”對方稍微有些訝然。卻沒有太大的反應。

“她死了!!”

“哦。”

……

……

“你不想問問那個孩子如何麼?!你不想問問你的女人是如何死的麼?!”青年幾乎目眥欲裂。

蕭凜嘆了一口氣。忽然溫聲道:“我知道了,你便是我的兒子吧。”

輕輕一句話,如春風柔和,卻有四兩撥千斤的功效。蕭翊滿胸噴薄欲出的憤懣不解委屈傷心,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心情酸甜苦辣,被這句話一攪合,似乎都開始旋轉、飄散。

蕭翊明亮清湛的眼睛發出光來。抿緊的嘴角也微微翹起,雖然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你母親果然任性。已經告訴她好聚好散,還偏一意固執生下孩子來。”

蕭翊臉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了。

蕭凜若無其事繼續道:“不過她一向是那麼偏激自私的性子,爲人又輕浮,倒也不難令人揣度。怎麼,你來這裡,是爲了她的遺願?她還是不死心麼? ”

蕭翊臉色蒼白。蕭凜冷漠隱含不屑的話語,無所謂的神態化成無數尖銳的利刃,狠狠扎透他冰冷了二十多年的心裡。他痛的無以復加,恨不得捂住耳朵,恨不得從來沒有來過這裡,恨不得從來沒有聽到這些比冰雪還要刺骨的話!

清泓劍的劍鞘幾乎要被他捏的變形。

“不是爲了她的遺願。她在生我的時候死了。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聽她說過一句話。”蕭翊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可是萬千的話語涌在心口,堵得滿滿的,幾乎塞得胸膛爆炸,不吐不快。

“義父……鎮北侯收養了我,從小,我受盡了衆人的冷遇與漠視。我一向以爲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總是戰戰兢兢,努力習文練武討好於他們,卻一直不起作用。直到有一次義父喝醉了酒,幾乎要將我活活掐死,我才得知了真相。那時我才明白爲什麼大家都討厭我,都不喜歡我,爲什麼我做什麼事情都無法討得他們的歡心?!原來我的出生就是鎮北侯府最大的恥辱,永遠洗刷不去的污點!”

“從那時起,我就有一個願望,希望找到我的親生父親,我要親眼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我要問一問他爲什麼拋棄了我們母子?!”

“現在我知道答案了。”

蕭翊仰頭,緩緩洇下眼眶中的溼意,一股濃烈滾燙如岩漿的悲傷怒火沉入胸中,遍入骨骼臟腑。

他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反手緩慢而堅定地拔出了清泓寶劍,橫於胸前。

蕭凜平靜無波的淺藍色眼眸第一次明亮起來,脫口而出:“清光流轉,薄鋒輕靈,好劍!”

“此劍,今日便要爲枉死的母親,爲我蕭翊二十餘年的孤苦討回一個公道!”

劍光流轉間,青年戰意如火,眸冷似冰!

###

沈緣蹲在懸崖邊,眼巴巴地瞅着隔岸黑乎乎的洞口,什麼也看不到。

她武功不濟,也聽不到裡面的對話,不知裡面情況如何,一顆心如百隻小貓爪子在撓癢癢,不安急躁極了。

雪川卻極富經驗老神在在,側耳細聽了一番,一時神情變幻,竟然掩面笑了起來。

沈緣頓時如被踩着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衝到他面前,叫道:“你笑什麼?!公子在裡面怎樣了?是不是遇到了危險?”

雪川一邊笑一邊擺手,絲毫不介意沈緣幾乎爆走的心情,不鹹不淡敷衍道:“沒什麼啊……你家公子哥哥好得很……”

沈緣怒目咬牙半天,雪川一個勁兒打哈哈,什麼關鍵因素都不透露。

等沈緣生悶氣蹲在懸崖邊上畫圈圈的時候,對方卻又不請自來了,一會兒貌似不經意地透露一小句消息:“打起來了。”

“似乎旗鼓相當……”

“蕭大師在試他的功夫……”

“咦?居然逼得蕭大師不得不以攻爲守?”

“過了十五招了……”

“三十招……”

“你哥受傷了。”

捂住跳起來要大叫的沈緣的嘴,接着凝神細聽。

“蕭大師似乎不想要他的命。”

“五十招了……”

“強弩之末。”

“咦,居然絕地反擊?!好大的膽子不要命了?!”

沈緣聞言手扒腳踹,那人卻力大如熊,一雙手鐵箍一樣緊緊箍在她的嘴上。

“終於還是輸了。撐過蕭大師六十八招,不愧是……不愧是東川國年輕一輩數一數二的好手。”

話音剛落,一個黑影自峭壁的山洞中飛出,雪川連忙放下沈緣,飛快接住了那人。只是來勢太快,力道太猛,地面滑溜溜的又有冰,雪川一時向後滑行了整整三丈,後背硬生生碰上岩石纔算站穩。

沈緣連滾帶爬地奔過來。

“公子!公子!”

她小聲得叫着,小手不停地摩挲蕭翊失血的臉龐,對方卻仍昏迷未醒。

雪川咳嗽兩聲,苦笑道:“姑娘,你容我先把他放下來好麼?在下並沒有斷袖之癖,抱着一個大男人實在是……”

沈緣頭也不擡,怒道:“你沒看見他受傷了麼?冰天雪地的,你能讓他躺在地上麼?!”

一邊說着話,一邊飛快地捉起蕭翊的手腕把脈,又檢查身體。

雪川苦笑着當人肉墊子。說真的,要不是聽到蕭翊是蕭大師的私生子,他纔沒這份耐心呢!雖然蕭大師不怎麼歡迎這個私生子,但總歸虎毒不食子,他也沒膽子去捋虎鬚。

“三處劍傷,內傷不輕!”沈緣小臉皺成一團,苦大仇深的目光盯着唯一的求助目標,道:“這裡風寒,必須得找一個清淨的避風之處給公子療傷!”

雪川苦笑着,心想我真是個冤大頭,還是自己找過來的麻煩。

“跟我來吧,往日我看望蕭大師,若是風雪大了,有一個暫時居住的山洞棲身。”

雪川提供的住處離劍神蕭凜的居所不遠,是隔了一里左右的山洞。

山洞不大,兩丈見方,有牀、被褥、火刀火石、鍋子、一些柴火和藏在石洞裡的鹽。

“倘若能自行捕捉獵物,這些鹽足夠支撐兩月之久。”

雪川一邊把昏迷的蕭翊小心放到牀上,一邊隨口說道。

沈緣硬邦邦地說了句“多謝”,就先點起柴火,等石洞溫度增高以後,小心脫去蕭翊上衣,露出瑩白如雪的肌膚。

雪川眼前一亮,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

沈緣怒瞪他一眼,令他轉過身去,這才施針營救,塗藥裹傷。全神貫注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直至蕭翊呼吸漸穩,才幫他套上衣服,蓋上皮毛厚被。

沈緣手指冰冷,心情沉重。旁邊忽然遞過一雙厚厚的手套,訝然望去,卻不知雪川什麼時候又湊過來了。

“多謝!”沈緣接過手套戴在手上。雪山的天氣不是一般地寒冷,剛纔爲了施針將兩隻素手暴露在乾冷冰寒的空氣中,已然有些寒氣浸骨。

雪川拍拍沈緣的後背,“想不到你一個小小的女娃,醫術竟很不錯。先前我還奇怪寒玉公子蕭翊一向獨來獨往,爲什麼要帶上你這個武功粗淺的小丫頭,原來竟是高瞻遠矚,有大用處啊。”

其實蕭翊三番五次不想帶沈緣來的,都是沈緣放心不下他,死纏着跟來的。不過這實情沒有必要對他人說。

沈緣腦子亂哄哄的,蕭翊受傷昏迷讓她整個人都感覺不好起來。但她明白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於是起身,對着雪川行斂衽大禮。

“今日多虧英雄仁義,救公子的性命。小女子在此多謝了。大恩大德,無以爲報,日後若有所驅策,力有所逮之處,必定竭全力以報。”

雪川連忙抱拳謙讓:“區區小事,不必掛在心上。”

沈緣又深施一禮道:“小女子知道英雄事務繁忙,剛纔若不是碰到我二人,必然已經下山。現如今耽擱英雄良久,實感不安。只是現在公子重傷,小女子武力低微,無力捕捉獵物,三五天不食便有性命之危。爲今之計只有求助英雄,助我多多捕捉一些獵物來,若能捱過七天等到公子傷愈,便可無礙。”

雪川道:“這好辦,能遇到你們兄妹也算是有緣,這件事便包在我身上了。”

當下便出去。一兩個時辰後就扛着兩隻剛剛獵殺的雪鹿回來。每隻雪鹿都有百餘斤肉,足夠數日之食。且外面天寒地凍,可以凍住鹿肉不使其腐爛。

雪川有心賣蕭翊一個人情,乾脆好人做到底,又尋了數十斤木柴送了過來方纔告辭。沈緣自然又是千恩萬謝,等人走了以後,將多餘的樹枝壘成洞口,擋住寒風,小小石洞裡似乎又能暖和一些。

做完這一切的沈緣心無旁騖,只滿懷希望地盼着蕭翊早日傷愈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