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遮住了臉,卻遮不住那雙幽深的眸子。
嘴角扯動,緩緩的吐出幾個字,“野貓兒!”
東方珞忙不迭的從樹上爬下來,紅了一張小臉,“那個------我不是故意的!沒傷着五爺吧?”
凌五感受到她的小小緊張,忍不住促狹道:“我正躺在草坪上數蜻蜓,杏核卻從天而降。若是打在別處,自然沒什麼,卻好巧不巧的打在了傷口上。”
本來隱藏在五米之外的佐文聞聽此言,忍不住挪了個窩,退到了十米之外。聽了他家爺的話,他爲何頭上虛汗直冒呢?
明明是跟着珞姑娘的後面來的,杏核也明明是他用手接住交給爺的,爺爲何要撒這樣的謊呢魷?
爲了防止五爺扯他出來圓謊,他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東方珞的小臉上果然一片緊張,“讓我看看!”說完又覺得不妥,改口道:“那個------傷口疼不痛?”
一枚杏核打在別處,尤其是她這種小力氣,真的不算什麼。但要跟差點兒要了他命的傷口聯繫在一起,就不能不擔心了。
凌五捂着前胸,在樹下的岩石上坐了下來。
東方珞絞着手,走進,“那個,我給您把把脈吧!”
凌五直接伸出了右手。東方珞蹲下身,左手托住他的手腕,右手搭脈。她覺得自己很平靜,雙手卻抑制不住的細微顫動。
凌五道:“姑娘的手,怎麼了?”
東方珞臉上的溫度就燒到了耳根,他就不能裝看不見嗎?“剛纔爬樹弄得吧!”
凌五也不再尋根究底,笑着問:“明日,我可以外出了嗎?”
東方珞收了手,咬一下脣,道:“五爺能從前院走來這裡,就證明傷口的恢復速度,異於常人。”
不說脈象,是怕他認爲她手抖摸不準吧!卻又從旁佐證,讓人挑不出理來。這丫頭,還是個心思縝密的。“我走後,若有事找我,直接跟詹管事說。”
東方珞起身,背對着他,“五爺,要去很長時間嗎?”
凌五道:“我四海爲家慣了。”
四海爲家,也就是歸來無期了?想起靈芝的叮囑,東方珞深吸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猛的迴轉身,再次狠狠的咬了一下脣,道:“東方珞有一事,想請五爺幫忙!”
凌五不爽的看着她咬紅的朱脣,跟他開口,就那麼難嗎?“你說!我會盡力去辦!”
東方珞道:“五爺是見多識廣的人,走南闖北肯定結識了不少好人家的子弟。煩請五爺在這些人中爲家姐挑一門好親事。”
“你是不是覺得,我除了做媒沒有別的本事?”凌五擡手想揉揉眉心,可惜隔着一個面具。
他處心積慮的讓靈芝去點化她,無非是想幫她收拾東方侯府。只要她開口,他做起來就可以名正言順。
可是,萬沒想到,她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求他的,卻是東方瓔的歸宿問題。
東方珞明顯的感覺到了他話語中的情緒,惶恐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我被棄之廟宇十年,本來從未想過要踏足京城的。不瞞五爺說,在我原先的設想裡,是要等到及笄就離開惠濟庵別院。然後走遍天下,靠行醫養活自己。自由自在的,做一個凡如塵埃的人。可是------”
凌五看她着急解釋的樣子,不禁嘆了口氣,緩和了表情道:“可是,世事無常,對嗎?”
東方珞點頭,看着不遠處嘰嘰喳喳叫的麻雀,“姐姐是這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我不想辜負她,更不想她爲了我往火坑裡跳。”
凌五對於東方瓔的事已經早有耳聞,對於她爲了救妹妹出別院而寧願屈尊下嫁也很讚賞。“你沒有見過張員外,怎知他不能給東方瓔幸福?”
東方珞纖細的眉毛蹙起,“五爺覺得,一個被條件綁定了的婚姻,會幸福嗎?姐姐的條件,是要帶上我這個災星妹妹。在張員外面前本來就矮了一截,張員外卻還挾恩,姐姐這個續絃,在張家會好過嗎?何況,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旦張家有個風吹草動,會不會把這筆賬也算到姐姐頭上?”
凌五道:“你爲你姐姐想了這麼多,就沒有想過你自己?”伴隨着說出口的話,心就跟着痛了一下。
因爲長久的被拋棄,對於自己的不公平待遇已經習慣了嗎?對於本該屬於自己的利益也不敢去爭取了嗎?
就因爲東方瓔對她好,便把東方瓔置於自己之上了嗎?
東方珞淡淡的一笑,露出淺淺的酒窩,“我現在很好啊!有五爺罩着,感覺萬事大吉。”
凌五糾結的眉頭就瞬間舒展,看着她的笑靨如花,竟有些愣神。
若這話從別人的嘴中說出,他只會覺得厭煩。但這小丫頭說得輕鬆而真摯,他聽到耳朵裡,卻覺得很舒服。
東方珞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得試探着問:“五爺是答應了嗎?”
凌五扯動嘴角,“你這要我幫的,分明是兩件事
。要促成另一段姻緣,就得先拆了現在的姻緣,不是嗎?”
“不!不!”東方珞連連擺手,“不是的!拆一段姻緣容易,難的是促成一段好姻緣。所以,容易的我打算留給你自己。難的就麻煩五爺了。”
“哦?”凌五饒有興味的起身,“我倒是想聽聽,這段姻緣拆起來真有那麼簡單嗎?”
東方珞擡起左手,撫摸自己的耳垂,“所謂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個災星,自然要發揮災星特長了。找人去把張員外的腿打斷了,然後再放一把火,如此以來,他還敢娶我姐姐嗎?”
凌五眯了眼睛,“你就不怕影響你姐姐的名聲?”
東方珞抿一下脣,“世人只會把這筆賬算在我的頭上。”
因爲她是災星,所以,只要有禍事,自然就會往她身上靠。
她現在已經脫離了惠濟庵的別院,姐姐可以完全不再顧慮她,找個好人家嫁了。那樣,她也就可以安心了。
凌五握起拳頭,“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你打算頂着災星的名號過一輩子嗎?”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說得那般的輕鬆和淡然,就彷彿是在說着事不關己的別人的事,說明了什麼?
她是不是已經厭倦了這個世界呢?以至於連自己都不在乎了?
東方珞幽幽的吐了口氣,仰頭,看着他的下巴,道:“已經過去了十年,很多事習慣了就好了。五爺莫非有更好的辦法?”
若非迫不得已,誰願意自傷啊!
凌五道:“何不損害那男人的名聲?”
“呀?”東方珞兩眼放光,“如何損害?”
凌五乾咳兩聲,看着她眼眸中的單純,直覺告訴他,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等我想好了再說!”
東方珞抿一下脣,“那天,詹管事講起姐姐婚事的時候,是覺得這門親事並非一無是處的。”
凌五道:“所謂的名門望族,少爺小姐,真正沒有條件的聯姻是很少的。就算皇家的公主,如果想要結兩國之好的話,也是要做出犧牲的。”
東方珞道:“理是這個理,可我就是過不了心裡的坎兒。一個比姐姐大二十三歲的老男人,都可以當我們的爹了。不行!不行!”
凌五就好像囫圇吞了個雞蛋般,有種被噎着了的感覺。
“假如對方提親的是張員外的弟弟,而不是張員外,你是不是就不這麼反對了?”
東方珞皺了眉頭,很認知的思考這個問題,“那個弟弟不能比我姐姐大十歲!”
凌五的眸光深了深,強行將雞蛋嚥了下去。原來,年齡纔是她心中的最大障礙啊!“我走後,若有事,跟詹管事說一聲就好!”
“哦!”東方珞的神情暗了暗,倒是迎合了即將降臨的夜色。“五爺保重!世上有賺不完的銀子,有處理不完的事情,但身體是自己的,命也只有一次。”
凌五撲哧笑了出來,“你纔多大?說得老氣橫秋的!”
東方珞福了福身子,倉皇逃走。她多大?前世二十二歲,這一世又在東方珞的身體裡活了十年,加起來,三十有二了吧!若放在現代,或者不算什麼。但在這古代,不該老氣橫秋嗎?
凌五看着那個提裙跑走的身影,脣邊的笑容再次隱去。
佐文這才冒出來,“爺,轎子馬上過來!”
凌五卻擡頭,看着頭頂的杏樹,來了一句,“你會爬樹嗎?”
佐文摸着頭,“爺若想吃杏子,屬下只需要輕輕一跳就好了。”
聽茁壯說,五爺對於珞姑娘買回來的杏子,很是喜歡,一連吃了好幾個。
現在,不會又嘴饞了吧?
爬樹分明是小孩子的事,對於會武功的人來說,何必那麼費力。
凌五將脣抿成一條線,“你爬個試試!”
這是命令,佐文就算再不贊同,也只能服從。三下兩下的爬到樹頂。
還沒等着摘杏子,樹下的凌五卻又道:“下來吧!”
等佐文下來,凌五卻只是搖了搖頭,然後就乘着剛巧來到的轎子,走了。
佐文就在杏樹下呆愣,五爺這是拿他當猴子耍嗎?
夜半,皓月當空,雲淡星稀。
凌五躺在院子裡的藤椅上,了無睡意。
如水的月華傾灑在他白皙的面頰上,浸染着他如雕刻般的五官。
策叔一身夜行衣從天而降,“爺,都妥了。”
凌五坐起,“來了多少人?”
策叔看着那張難得不戴面具的臉,還真是不適應啊!“少說五十,活捉了二十。巡夜的官差及時出現,已經將人帶去京兆府了。”
凌五喊:“佐文!”
人影一閃,到了策叔身邊。
凌五道:“你可看出了什麼?”
佐文道:“應該不是襲擊爺的那夥人!殺手遠比這羣人兇狠的多。”
凌五道:“阿策,你這就去一趟京兆府。讓史啓倫連夜審,而且往東方侯府那邊靠。一旦坐實,明早就遞摺子,參東方侯府。私自在京城養兵,並且擾亂民居。”
策叔道:“是!爺這是要警告東方侯府。”
凌五冷哼,“這算警告?老詹!”
詹管事從黑暗中小跑過來。
凌五道:“明兒一早,你就去東方侯府。明目張膽的告訴他們,從今往後,若是東方珞發生什麼意外,我凌五絕對會把這筆賬算到他們頭上。”
經此一鬧,東方侯府那個掌家的女人,總會明白他凌五不是好欺負的了吧!
至少在東方博回來之前,應該不會輕舉妄動了。
第二天一早,東方珞睜眼醒來,就聽說凌五已經離開了,她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是凌五請來治病的,現在,凌五人都走了,她還有留下的必要嗎?
昨夜睡得安穩,對於夜裡發生的事,卻是全然不曉。
梳洗完畢,用過早餐,詹管事就到了。
東方珞道:“沒有去送五爺,實在慚愧。”
詹管事笑笑,整個人看上去慈眉善目,“五爺本就不想驚動任何人的。五爺走時交代過了,請姑娘在此安心住着,就跟在自己家一樣,來去自由。”
“好!”東方珞頷首。
她決定培養自己的厚臉皮,在羽翼未豐之前,所謂的自命清高只會讓自己的摔得頭破血流。
詹管事道:“姑娘稍後!過一會兒,有人來給姑娘磕頭。”
東方珞狐疑,給她磕頭嗎?
長這麼大,還沒有誰給她磕過頭呢!
想要多問兩句,詹管事卻已經笑着離去。
東方珞揉揉眉心,決定將此事暫且擱置腦後。畢竟,沒有發生的事,就算想破頭,也是想不出什麼的,所以,乾脆就別想。
帶着綠絲在後園裡轉了一圈,回到清心院,就見門口站着一個男孩,背對着她們,背影看上去瘦瘦的。
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立馬搶過來,撲通跪倒在東方珞面前,脆聲道:“滿堂給姑娘磕頭了!”
居然是那個裕豐堂裡的小夥計!
東方珞彎身,趕忙將他扶起來。“你這鬼頭,嚇我一跳!沒事,給我磕的什麼頭呀?”
心道,這就是詹管事說得那個來給她磕頭的人了。
桃紅聽到動靜從院子裡走出來,笑道:“他這是來認主呢!他這個頭姑娘必須受了。”
東方珞詫異的看着滿堂靈動的眼睛,“認的哪門子主?你不是在裕豐堂嗎?”
滿堂憨憨的笑,“姑娘醫術高明,在裕豐堂當學徒,哪有跟在姑娘身邊學的東西多。所以,小的以後就在姑娘身邊當差了。詹管事說了,我就住前院。姑娘有什麼跑腿的事,只需派人去前院說一聲就行。”
桃紅就抿嘴笑,自己只不過告訴五爺,姑娘對滿堂多看了兩眼。五爺就把滿堂弄來給珞姑娘當小廝了。看來,五爺對珞姑娘不是一般的看重啊!
還有那一百兩銀子的事,她還沒有對姑娘說,只是告訴了杏黃。當時杏黃聞聽後,整個人都傻住了。過後,不忘叮囑她,以後在姑娘面前當差自當更盡力些。
她當然要盡力,她又不是傻子,當然看出來了,跟着姑娘有肉吃啊!
東方珞嘆口氣,“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呀?就要在我身邊當差。”
滿堂撓撓頭,“姑娘是主子啊!”
東方珞道:“我可是被東方侯府拋棄的災星,你就不怕我給你帶來黴運嗎?”
依稀記得,她初到惠濟庵的時候,也是有小廝有丫鬟服侍的。只是後來都被她的名號給嚇跑了,至於跑去了哪裡,就不得而知了。
去別院之前,好像也聽庵裡的尼姑議論過。其中有一種說法是,人不是跑了,而是被她剋死了。
她沒有見到屍體,卻從此對周圍的人事更加的淡漠。
滿堂搖搖頭,“姑娘救了五爺,治好了孫小姐,小的看不出災在哪裡。”
東方珞心中一喜,道:“那個叫卉兒的好了嗎?”
“嗯!”滿堂一臉崇拜的看着東方珞,“大少奶奶一早送了拜帖來,說是要見姑娘呢!姑娘要見嗎?”
東方珞搖頭,“不見了!讓她不要少了裕豐堂的診金就好。”
“姑娘!”桃紅提醒道,“不妨問了哪家的大少奶奶再說!”
東方珞道:“她只是想表達感謝而已,知道了我是人人談之色變的災星,你以爲她還會想結交嗎?”
她不喜歡看別人由熱切到冷淡的眼神。
滿堂道:“大少奶奶人挺好的,姑娘還是見一見吧!”
東方珞笑,“你怎麼知道她人挺好的?”
滿堂道:“她打賞的銀子多啊!還有就是不對小的吆來喝去。”
東方珞乾脆
大笑出聲,這小子連打賞銀子的事都露了,倒是個坦白的。
杏黃出來,“姑娘到院子裡坐吧!奴婢已經沏好了茶。”
桃紅吐了吐舌頭,和綠絲就交換了下眼神。讓主子杵在大門外,的確是丫鬟的失職。
東方珞就坐到了院中的槐樹下面,喝着杏黃遞上的茶。主子的任性,到頭來卻成了丫鬟的錯。看來,她得儘快適應時不時的端端小姐的架子了。
只是,這一旦被人伺候慣了,以後可怎麼好?要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東方珞看看垂立在一旁的滿堂,“你來說說,那個大少奶奶是哪家的?”
“哎!”滿堂面露喜色,“這大少奶奶來頭可不小呢!人家那可是忠王府的,忠王爺的長孫媳婦。”
東方珞手裡的茶杯抖了抖,面色微變,問道:“可是長房那邊的?”
杏黃趕緊接了茶杯過去,生怕東方珞一個不小心,茶杯落地。
滿堂點點頭,“正是!正是忠王爺的長子云爺的兒媳婦,孃家姓紀的。那雲爺算起來,可是姑娘的親姑丈呢!”
東方珞緩緩的起身,世界是不是也太小了?
她剛剛從策叔那裡得知自己的二姑姑嫁給了忠王府的長子鍾凌雲,隨後,她就給二姑姑的孫女治好了病。
莫非這就是命中註定?
東方珞又用自己右手的拇指掐左手的虎口,藉助疼痛保持頭腦的清醒。“滿堂,你去問問詹管事,我能否在這裡會客。如果可以,你就去回了那紀氏。就說,我在豐園恭候。”
“好嘞!”滿堂小跑着離去。
桃紅打趣道:“這小子,還真是拿了人家的銀子,替人家跑腿啊!”
綠絲就扶了東方珞的胳膊,往主屋走,“姑娘,若真能搭上二姑奶奶這條線,那可就太好了!”
東方珞嘆氣,“那就要看看我這位二姑有沒有容人之心了。”
桃紅道:“姑娘不用擔心!在裕豐堂的時候,大少奶奶就已經知道了姑娘是誰。她這次要見你,定然是得了二姑奶奶同意的。”
“就你機靈!”東方珞心中稍安,“見了再說吧!”
桃紅的提醒她不是沒有想到,只是不想給自己太多的幻想。
有的時候期待越高,一旦不能實現,那是會摔得越重的。
東方珞沒想到,紀氏會來的如此迅速。她原以爲,最快也要等到第二天。但時間僅僅過去了一個時辰,紀氏居然已經到豐園了。
東方珞本來正在看幾個丫頭做針線。
綠絲會做針線,東方珞早已不奇怪。畢竟,這麼多年來,她的鞋襪都是綠絲在做。
但桃紅杏黃會做針線,着實讓她驚訝了一把。她還以爲練武之人,拿刀拿棒,就拿不了繡花針了呢。
滿堂就在這個時候跑進了院子,稟告了紀氏的到來。
東方珞略一沉吟,“她可是一個人?”
滿堂道:“不是!孫小姐也一起來了。”
東方珞聞聽,稍稍心安。
紀氏帶着卉兒來,莫不是讓她再推拿一次吧?
隨即吩咐道:“桃紅,你去趟靜心院,看看靈芝姑娘在做什麼。若是閒來無事,問她可願意陪我待客。杏黃,你去採些薔薇花來,一會兒泡茶待客。”
桃紅一溜煙跑了,杏黃就有些呆愣,“敢問姑娘,薔薇花如何泡茶?”
東方珞道:“洗淨了,開水沖泡即可。綠絲,咱們走!”
綠絲看着她家姑娘表面的沉靜,兩隻手卻又抱在了一起。這是姑娘遇到緊張時的慣常動作,用右手掐左手的虎口穴,藉助疼痛讓自己鎮靜。
東方珞越是走得快,綠絲越是能感覺到她心裡的不平靜。
“姑娘!”綠絲喊,“大少奶奶不是狼!”
東方珞的腳步一頓,“你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狼了。”這麼多天了,她突然有點兒想綿綿了。
綠絲道:“姑娘當然不怕狼,就算東方侯府的人打上門來,姑娘自然也是不怕的。但若是瓔小姐來了,姑娘此刻怕是心裡更慌吧!”
說白了,姑娘就是太渴望親人了!
昨日見大少奶奶無感,是因爲當時覺得是陌生人。
今日的緊張,無非是覺得那個有可能成爲親人。
東方珞深吸了口氣,心終於沉靜了下來。拼命的告誡自己不要抱有幻想,卻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期待。
畢竟,二姑母東方菊是她現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因爲看重,就難免緊張。可見骨子裡,她還是渴望自己被認可的。
不知是東方珞心事重重走得太慢,還是靈芝那邊得了信走得太快,等她們到達前院的時候,靈芝已經把紀氏迎進了垂花門。
是叫大少奶奶還是叫表嫂?東方珞腦中一猶豫,那邊的卉兒快速鬆了母親的手,小跑過來。“表姑姑
!”
東方珞渾身掠過一陣驚顫,但還是強作鎮靜,摸了摸卉兒的額頭,“看樣子,好多了!”
卉兒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是表姑姑厲害!摸了摸卉兒,不用喝很苦的藥,病就好了。”
再次聽到“表姑姑”這個稱謂,東方珞終於確定不是自己幻聽了。
不叫姐姐,而是姑姑,看來在家的時候,已經受到了囑咐。
東方珞擡手摸了摸卉兒的頭,擡眼望去,就對上了紀氏含笑的眼眸。
昨日見她,愁眉緊鎖,眼眸暗淡,臉色晦暗無光。今日再見,眉眼彎彎,脣紅齒白,映襯着白皙的皮膚,盡現美麗溫婉。
東方珞這幾日也學了點兒古代的禮儀,面對着忠王府的大少奶奶兼她的表嫂,福了福身子,道:“見過大少奶奶!”
紀氏卻三兩步走了過來,拉着她的手,笑吟吟的道:“昨日你我初次見面,互不相識,雖生分,卻也是緣分。今日,既已知道彼此的身份,六表妹是否該改口了?”
那是一隻纖細柔軟的小手,雖然不喜歡別人的碰觸,但東方珞並沒有抽回。“您真的希望東方珞改口嗎?”
紀氏看着那雙澄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間就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被當災星養了十年,見多了冷眼,對於善意的友好也就不敢確定了。
一想到這裡,已經身爲兩個孩子母親的慈愛之心就開始氾濫,很自然的就生出了心疼。
紀氏輕輕拍了拍東方珞的小手,“若無婆母的允許,我和卉兒怎能隨隨便便出門?”
既是得了二姑的默許,東方珞也不再扭捏,落落大方的喊了聲:“表嫂!”
“哎!”紀氏應聲,這才鬆了東方珞的手,轉身對丫鬟喜眉道:“把我給表小姐的見面禮拿過來!”
喜眉就將一個紅色的木製盒子呈了上來,紀氏接了,直接塞到了東方珞的手裡。“本想着去銀樓給表妹打幾副頭面的,急着來見你,時間上就有些趕。所以,就從我的首飾匣子裡拿了幾件,也不知道合不合表妹的心意。”
“大少奶奶給的,珞姑娘當然一百個喜歡了。”靈芝插話道,“都別在前院站着了。依我看,大少奶奶也不是外人,咱也別在這前院的堂屋坐了,乾脆去珞姑娘的院子吧!大少奶奶以爲如何?”
紀氏點頭,“我還正想去看看錶妹的住處呢!”
被晾在一旁的卉兒這時走過來扯東方珞的衣服,“表姑姑,你的耳朵前面怎麼有個肉球球啊?好奇怪啊!我能摸摸嗎?”
紀氏臉上的笑容就有些掛不住,瞪了卉兒一眼,“小孩子家,哪兒那麼多話!奶孃,看好卉兒!”
昨天抱着卉兒的婦人就走上前來,卉兒抓着東方珞的小手卻不肯放開,被母親瞪了一眼,小嘴就不悅的撅了起來。
東方珞將首飾盒子交給了綠絲,彎腰,抓住卉兒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拴馬莊上,“摸摸,是不是跟摸耳垂差不多?”
卉兒的小臉上立馬喜笑顏開,“嗯嗯!好軟啊!”
紀氏難掩臉上的尷尬,衝着奶孃丟了個眼色,“奶孃!”
奶孃就趕緊上去牽了卉兒的手,退到一邊。
東方珞站直了身子,衝着紀氏微微一笑,“表嫂對卉兒太嚴厲了!小孩子家本就觀察細微,好奇心重,口無遮攔都是很正常的。只要表嫂不覺得她摸了晦氣就好!”
紀氏嘆了口氣,“斥責卉兒,就是怕表妹心裡有疙瘩。聽表妹這話,表妹還是多想了。臨來前,婆母還告誡我說,這世間哪有什麼災星福星啊,不過是人心的作用罷了。”
靈芝笑道:“二姑奶奶還真是個明理的人啊!大少奶奶這邊請!”說着,在前面引路。
稱二姑奶奶,而不是忠王府的大太太,靈芝說話的角度很顯然的站在了東方珞這邊。
東方珞感激的看了靈芝一眼,走在了紀氏的旁邊,“二姑母的身體可好?”
紀氏道:“還好!”
東方珞嘆道:“也不知要到何時,纔能有機會去給二姑母磕個頭。”
紀氏就重重的看了東方珞一眼,“表妹別急!總會有機會的!”
到了後園,卉兒就又鬆了奶孃的手,蹦蹦跳跳的東看看,西瞅瞅。
紀氏就忍不住的搖頭嘆息,眼裡卻是滿滿的寵溺。“你看看這精神頭,哪像是昨天還病懨懨的孩子?”
靈芝道:“孩子多半是這樣,只要身上舒服,就會閒不住。”
卉兒折回來,拉着東方珞的手,甜兮兮的道:“表姑姑,你們家花園好大啊!好漂亮!”
東方珞心裡一酸,她有家嗎?
靈芝回頭道:“卉小姐這是見了新鮮呢!誰不知道忠王府在這京師,除了那皇宮,可就是數一數二的人家了。我們豐園,頂多也就是王府的一角罷了。”
靈芝這話說得,還真是妥帖,東方珞不由得暗暗佩服。
以前在山裡,對於人情世故,不想也不屑去學。現在,既然決定出來面對,少不得得虛與委蛇啊!
看來,這要學的東西還真不少啊!
卉兒將手放到東方珞的手裡,搖搖頭,“王府裡到處都是房子,花園都好小。大花園那裡也很漂亮,但是瘋爺爺住在那裡,不讓卉兒去。”
“瘋爺爺?”東方珞通過卉兒的話,大體猜到,她是在說忠王府的房子多,花園小。也難怪,倘大一個王府,人口衆多,當然首先考慮的是住的問題。“想來那個爺爺脾氣不好,不讓你去,怕他傷害你吧!”
卉兒就看到了水榭,鬆了東方珞的手就往那裡跑。奶孃自然趕緊追了上去。
紀氏就擡手揉眉心,“這多虧是在自家人面前,不然,還真是讓人笑話了。”
東方珞看着卉兒的背影,笑笑,“卉兒的性格,我很喜歡!只是,家裡若是有精神異常的病人,還是看好她的好!”
紀氏一怔,旋即笑道:“表妹誤會了!卉兒說的那個是‘風爺爺’,乃是我公爹的幼弟,名諱爲鍾凌風。卉兒不喜歡喊他小爺爺,就喊風爺爺。”
“原來這樣啊!”東方珞拭汗。
紀氏解釋道:“我這位叔公公,因幼時經歷了些事,性情上難免有些古怪,不喜打擾。”
“哦!”東方珞有了短暫的沉默。她也是幼時歷事,廟宇十年。是不是在外人眼裡,她也早是怪人一個了呢?
靈芝見東方珞閃神,趕緊招呼了紀氏去了水榭,然後帶了卉兒,這纔到了清心院。
桃紅沒有跟着靈芝去前院,此時正等在院子裡。
進了屋,杏黃就將薔薇花茶奉了上來,頓時滿室生香。
卉兒更是用力的吸了吸小鼻子,“我要喝!我要喝!”
奶孃就看向紀氏,算是無聲的詢問了。紀氏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很香!我現在兒女都有了,還是第一次喝這薔薇花茶呢!”
東方珞端起茶杯,卻是將茶水一口飲盡,笑道:“這薔薇花對於暑熱煩渴,呃逆少食,倒是很有效果。所以,卉兒可以喝一些。”
紀氏笑彎了眉眼,“原來表妹這茶,是專爲卉兒準備的啊!”隨即衝着奶孃點了點頭。
奶孃這纔將茶端給卉兒喝。卉兒也學着東方珞的樣子,一口氣將茶喝光。卻是個坐不住的,嚷着要去水榭看魚。
拗不過,紀氏只得鬆口。東方珞便讓桃紅跟了去。
紀氏打量着屋子,“凌五爺對錶妹,還真是禮遇有加啊!”
靈芝呷了口茶,笑笑,“珞姑娘可是我們五爺的救命恩人!她就是不開口罷了,若是開口,五爺怕是連整個豐園都送了她呢!”
東方珞臉一紅,“靈芝姐姐就慣會取笑我!”
紀氏道:“表妹醫術高明,卉兒已經受益。今兒前來,除了來認親,更是來道謝的。”
東方珞笑笑,“表嫂客氣了。既是一家人,何須說兩家話呢?”
紀氏嘆了口氣,“昨日回去,跟婆母說起表妹的事,婆母就非常的坐臥不安,恨不得立刻接了表妹去家裡住。但王府的情況表妹可能不瞭解。上面有王爺,王妃,二叔公公又是世子,所以,婆母在府裡行事也是不得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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