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又突然停住，這次停的急，東方珞的小身體就跟着搖晃了一下。
“姑娘沒事吧？”白鷺關切的問。
東方珞道：“這次是什麼事？”
“有人攔路！”
翼王府嫁女也敢攔，忠王府娶親也敢攔，究竟誰那麼大膽逆？
轎子雖然停了，卻沒有落下。
東方珞不擔心路被人攔了，卻擔心轎伕們吃不消，會不會把她給扔了鼷。
她不知道的是，今天擡轎子的，是她的四個明衛和四個暗衛。所以，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她給扔了的。
黃鸝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卻只能聽到女子的哀求聲。
攔路的人跪在地上，不是一個，而是一片。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少婦，懷裡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倒也沒哭。只是滿臉的祈求。
這婦人聰明的很，知道人家大喜的日子，若是哭了，那是給人帶喪氣，有理也是沒理了。
“大人，行行好！我家小寶三歲了，至今沒長牙。老人都說了，讓新嫁娘給用手摸摸，就會長了。求大人讓新娘子給我家小寶摸摸牙吧！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的！”
路兩邊觀禮的人，本就很多，此刻更是把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新郎官的臉上。
大紅的喜服映襯下，更顯得那張臉精美絕倫。
這樣子被衝撞，所有人都以爲新郎官肯定要大發雷霆了。
卻萬沒想到，馬上的那個人，卻輕輕淺淺的笑了。
頓時之間，天地萬物，都跟着黯然失色。
就連馬前跪着的婦人，都掉了下巴，愣愣的回不了神。
“好！”很溫和的一個字，聽在人們的耳中，就如同飲了一杯山泉水，清冽甘甜，說不出的熨帖。
那婦人的下巴就更加合不上了。
如此的順利，顯然超出了她的預期。
鍾凌風道：“來人！帶這母子去找新娘子！”
圍觀的人羣中，突然跳出來兩個女子，穿着秋香色的勁裝，一左一右將婦人架起，撥開人羣而去，完全沒有給那個婦人反應的時間。
人羣中就有人高喊了一句，“新郎官言而無信！”
那人話音剛落，就被兩人提留到了近前。
鍾凌風低頭掃了那人一眼，“帶着他跟去看看，那母子是不是去見新娘子去了。”
輕輕的一句話，在場的人大半已經恍然，就是一時間想不明白的，也被點撥明白了。
今天的新娘子，可不止一個啊！
鍾凌風這招禍水東引，有些不地道。畢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但誰能說，那婦人抱着孩子來攔轎就地道了？
鍾凌風現在並不願意多事，若是換做東方珞，八成要叉着腰把那婦人的祖宗八代給審出來了。
夏祥騎馬過來，笑道：“家妹畢竟曾經擔着東方侯府災星的名號，若是貿然給那孩子摸了，這一輩子都不長牙了，恐怕就不好了。”
衆人轟然大笑。
夏祥這一打諢，剛纔婦人的攔轎就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旁觀者都不是傻子，東方珞的確曾是東方侯府的災星，但東方侯府今日出嫁的那個，卻是個有福氣的人呢！
不然，那張員外，也就不會舍了三小姐，求娶這四小姐了。
那婦人打發走了，面前卻還跪着二三十名乞丐。
嘴裡吵嚷着賞口飯吃。
更有甚者，嚷道：“這麼多嫁妝，若是一毛不拔，那就是爲富不仁了。”
“爲富者，爲何一定要仁？”鍾凌風淡淡的開口。
一揮手，登即有十幾個身穿便衣的人跳到場內。
一個乞丐登即跳起來，“有本事，你就把我們都抓到大牢裡去，讓世人都看看你們是一副什麼嘴臉。”
鍾凌風用手一指，“把這一個送到大牢裡。至於其他的，送去醉仙樓。讓醉仙樓的掌櫃好酒好菜的招待，吃完了，每人再賞一百文錢。”
唏噓聲落了一地。
鍾凌風吩咐完了，別說周圍人都傻住了，就是那領頭者，也是目瞪口呆。
鍾凌風扯動嘴角，“乞討者，討的不就是口飯吃嗎？你們跪着不走，莫非還有別的目的？”
那領頭者回神，啐了一口道：“那醉仙樓，是你家開的啊？”
夏祥騎嬉皮笑臉道：“諸位還不知道吧？那醉仙樓就在小妹的嫁妝單子裡呢！”
那領頭者還想說什麼，沒等開口，就已經被架離到了十米之外。
所謂的擒賊先擒王。
領頭者既然已經走了，跪下的乞丐也就只能乖乖的起身，往醉仙樓而去。
確切的說，是被押送着往醉仙樓而去。
夏祥看看鐘凌風，“還有什麼名堂？”
鍾凌風嘴邊的笑就冷了，“神來擋神，人來擋人，鬼來擋鬼。”
夏祥臉上的笑意加深，“大婚，除了圖個喜慶，還圖個熱鬧嘛！鬧鬧更喜慶！”
然後衝着衆人抱拳道：“大家若是閒來無事，可以跟着那對母子去看看，也可以跟着這幫乞丐去瞅瞅。這真要是討喜氣，不該去忠王府門前等着嗎？如何要半路攔截？都幫着長長眼啊！若是一不小心瞅到了什麼，他們忠王府賞銀千兩啊。”
話音剛落，人羣呼啦啦分兩撥而去。
鍾凌風淡淡的掃了夏祥一眼。
夏祥洋洋自得道：“這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你的狼衛幹什麼吃的？”
夏祥撇嘴，“狼衛怎麼能大材小用。而且，民衆的眼睛是雪亮的。這幕後主使一旦被揪出來，瞬間就可以揚名京城了。”
狼衛去查，卻只能內部知曉。
但若民衆去扒拉，到時候一傳十，十傳百，哪還有什麼行跡可隱藏？
“你夠狠！”鍾凌風一夾馬腹，招了招手。
鑼鼓繼續敲，隊伍繼續前行。
東方珞在轎子裡昏昏欲睡。
白鷺敲了敲轎身，“姑娘，快到了。”
東方珞打了個激靈，慌忙將紅蓋頭蒙上。
在鞭炮聲中，轎子平穩的落地。
東方珞甚至聞到了火藥味。
白鷺敲了敲轎壁，“姑娘，要射轎簾了！”
這是提醒她不要怕了。
不過是鍾凌風對着天和地，以及她，拉三下弓，又不會真的搭箭。
東方珞只覺得周邊一下子寂靜，衣袖被人拽了三下，“小奶奶，請下轎！”
東方珞一時間不太適應這個新稱呼，但聲音是熟悉的，原來“出轎小娘”是鍾文卉啊！
若按輩分說，她可不就是跟着鍾凌風長輩分了嘛！
鍾凌風是小爺爺，她可不就是小奶奶了嘛。
東方珞下了轎，就有人把大紅的綢緞塞到了她手裡。
綢緞的那一頭，輕輕的拽了拽。
東方珞知道，那應該是鍾凌風無疑了。
跨過了硃紅漆的木製馬鞍子，步上紅毯。
跨火盆，進入喜堂。
周圍一片安靜，東方珞就在喜娘的攙扶下，拜完了堂。
自從踏進忠王府後，一切都出奇的順利。
然後就是送入洞房。
坐到了喜榻上，東方珞才長長的送了口氣。
頭上一輕，眼前一亮，東方珞不適應的眯了眼睛。
就見身着大紅喜服的鐘凌風將秤桿放到了喜娘捧着的托盤上，然後揮了揮手，道：“下去領賞吧！”
喜娘一怔，“交杯酒還沒喝！”
鍾凌風道：“我知道怎麼喝！”
東方珞憋着笑，看着那喜娘如同受驚的小鹿般逃之夭夭。
鍾凌風就坐到了東方珞的左手邊，眼睛燦若天空的星子，閃閃發光的照耀着她。
東方珞想到臉上三刀砍不透的脂粉，心道，他肯定認爲這個樣子很怪異。
東方珞就乾脆低了頭，不敢去看他。
頭上忽的一輕，東方珞瞬間覺得呼吸都通暢了。
揉着脖子看過去，可憐巴巴的道：“你也覺得我這樣子很難看，是不是？”
“好看得很！”鍾凌風將喜冠放到一邊，乾脆把她抱坐到腿上，伸手爲她揉着脖子。
東方珞掙扎，“這樣子於禮不合！母妃說，坐榻要一動不動的。”
鍾凌風把她的小腦袋扭到榻裡面去，“看看這上面，你怎麼能坐的一動不動？”
東方珞掃了一眼，滿榻的大棗、花生、桂圓和栗子。
不覺蹙眉，她承認，這的確是有些強她所難了。
鍾凌風在她的耳邊哈氣，“好了！松竹堂裡都是我的人，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就不去做。”
東方珞就嘟起塗滿血紅口脂的小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的額頭雙頰上落下印章。
然後如同一隻偷吃了雞的狐狸般，笑彎了眉眼。
只是那張作惡的小嘴，在下一秒就被攻城略地，再也笑不出來。
手箍在她的脖子上，絲毫動彈不得，只能被動的承受他的索取。
外面傳來了敲門聲，鍾凌風卻還是留戀不去。
額頭抵着額頭，兩人都是喘息未定。
鍾凌風喟嘆，“很甜！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東方珞吐氣如蘭，道：“好像是在叫你出去陪酒！”
她吃了那麼多的飴糖，不甜纔怪呢！
鍾凌風把她抱回到榻上，“我讓你的丫鬟進來伺候你換衣服！”
“好！你去吧！反正這裡我又不陌生。”說的更直白一點兒，她到了這裡，就跟回到自己的家一樣呢！
鍾凌風捏捏她的腮，“等我回來！”
走到房門口，卻又回頭，“我穿紅色好看嗎？”
東方珞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他，忍俊不禁道：“好看的很！”
鍾凌風咧嘴，“我讓鍾依來陪你說話！”
然後如同一隻驕傲的孔雀般，高昂着頭走了出去。
東方珞就笑翻在榻上。
尚嬤嬤帶着桃紅和杏黃進來，爲東方珞換了衣服，重新梳了頭髮，最重要的是把臉上的那層脂粉給洗去了。
跑了一趟淨房，還好下面沒有氾濫成災。
回到喜房，榻上的乾果已經收拾了乾淨，說是鍾凌風臨走吩咐的。
東方珞想起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就忍不住翹了嘴角。
重新回到榻上坐着，尚嬤嬤就又塞了個湯婆子到東方珞懷裡。
然後，白鷺就引着鍾依走了進來。
鍾依衝着東方珞福身行禮，“見過小嬸嬸！”
東方珞撇嘴，“我有那麼老嗎？”
鍾依道：“文卉也說了，新娘子像大姐姐，還沒生娃娃呢，怎麼就成了奶奶呢？”
“噗——”東方珞笑噴了，因被鍾依喊老的迥然就此化解。
東方珞招呼鍾依過去坐，鍾依看了看大紅錦被的榻，笑着搖了搖頭。搬了鼓凳，做到了榻邊。
兩人一時間無話，鍾依雖然已經喊出了“小嬸嬸”，卻也是有些不適應新身份的變更。
還是東方珞先開了口，“你盼着我嫁進來後再出嫁，現在如你所願了。”
鍾依笑，“我小叔叔厲害唄！”
東方珞撫額，轉移話題道：“嫁衣繡好了嗎？”
過去的一個月，總是被別人問這句話。
現在終於可以把這句話，砸到別人身上去了，東方珞心裡，那叫一個暗爽啊！
鍾依道：“幸虧早就繡完了。最近一個月，府中爲了你的婚事，忙的人仰馬翻的，哪有空想別的啊！”
東方珞眨巴眼睛，“是嗎？府裡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嗎？”
鍾依哭笑不得，“你該不會以爲，這大婚，就新娘那頭忙吧？”
東方珞道：“當然是兩邊都要忙了。但我認爲，我們那邊是大頭啊！翼王府那邊，爲了嫁妝的事，忙的那纔是真正的人仰馬翻呢！”
鍾依道：“你沒發現這屋子跟從前不一樣了嗎？”
東方珞四下裡打量，添了梳妝檯，添了屏風，喜榻旁邊掛着五彩百子帳。“好像比以前多了些東西吧！”
這個也是自然，以前是鍾凌風自己住，自然崇尚男性化。而男人的東西自然是越簡單越好。
現在她住進來了，自然得以她爲主了。
鍾依道：“何止啊！外間的大衣櫥就添置了兩個呢！這尚武堂所有的傢俱都是新打的呢！這屋子也都新刷了。這還不是松竹堂最大的變化。明兒一早，你自己出去看就知道了。”
東方珞道：“你就別賣關子了！無非是松竹堂新起了房屋唄！”
“嗯？”鍾依驚訝道，“先到的丫鬟已經稟告你了？”
東方珞道：“猜的啊！我的陪嫁這麼多，松竹堂的住處要是不夠怎麼辦？”
鍾依道：“我原先也很擔心呢！小叔叔一向都是喜歡清靜之人，這松竹堂在認識你之前，我幾乎是沒踏進過的。不是不好奇，而是不敢進來。從前，偷偷的從外面往裡看，那是極少看到人影的。
現在好了，這主屋，不但在一個月內建造了東廂和西廂，倒座房也有了，後罩房也是擴建了。用我母親的話說，看着像居家過日子的樣子了。”
東方珞安靜的聽着，倒沒有驚訝鍾凌風的變化，而是對鍾凌風如此的遷就於她，心裡甜滋滋的。
她當然知道鍾凌風是個喜靜的人，對松竹堂的改造，完全是爲她着想，她又怎能不感動。
只是如此以來，他想要尋找清靜，又該去哪裡呢？
若是水仙沒有住進前面的竹林小屋，那裡或許還可以成爲他的一方小天地。
東方珞忍不住的嘆氣，他遷就她，她也得想法子遷就他才行呀！
鍾依道：“怎麼了？不喜歡聽嗎？”
東方珞笑笑，“不是！想到你小叔叔爲我做了這麼大的犧牲，我該好好報答他纔對。”
鍾依笑，“還算你有良心！”
奼紫帶着小丫鬟擺了飯菜上桌，“風爺怕郡主餓了，讓三小姐陪着郡主先吃點兒！”
這會兒，東方珞還真就餓了。
徑直過去坐到桌邊，執起筷子就大快朵頤了起來。
鍾依當然只是陪着，卻不曾動筷子。
因有人從旁看着，東方珞吃了個七分飽也就放了筷子。
鍾依又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小丫鬟恭敬的喊：“風爺！”知道是鍾凌風回來了，便趕忙起身走了。
走到房門口，還不忘回頭，衝着東方珞擠眉弄眼。
鍾依剛出去，鍾凌風便走了進來。
還是穿着大紅的喜服，不過是帶回了滿身的酒氣。
也不喚丫鬟進來伺候，進門後徑直關了房門。
東方珞從榻上起身，看着他踩着直線而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還以爲要好久，說不定會喝到半夜醉了酒被擡回來呢！
“還以爲你盼着我回來呢！”一張嘴，噴出了濃濃的酒氣。
東方珞蹙眉，“這是喝了多少？我喊丫鬟進來，給你上醒酒湯。”
“不用！”鍾凌風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個用力，就把人帶進了懷裡，“你這個樣子，倒很像個小妻子呢！”
燭光跳躍，映照着他燃燒着火花的眼睛。
“什麼像？就是！好不好？”東方珞一開口，絕對的大煞風景。
鍾凌風失聲笑，緊緊的抱住她，“野貓兒，我們在一起了！”
東方珞本欲推開他，卻在聽到他的這句話後，想要抵在他身前的手，就移到了他身後，變成了回抱他。
那句話，彷彿是在經歷了萬般蹉跎之後的喟嘆，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在裡面。
東方珞鼻子發酸，莫名的想哭。
他們不是沒有在一起，卻只能偷偷摸摸。
從今往後，卻可以光明正大了，再也不用擔心什麼名聲，什麼瓜田李下了。
“在一起了，就永遠不分開了，好不好？”東方珞的聲音裡帶着重重的鼻音。
鍾凌風的手臂收緊，“好！”
東方珞的腦袋在他懷裡蹭了蹭，她喜歡聽他說這個字。
鍾凌風牽了她的手，到桌邊坐了，看了看桌子上已經被動了的食物，很滿意的笑了。“我們來喝交杯酒！”
東方珞抿一下脣，“你都喝這樣了，還喝啊？”
鍾凌風捏捏她的腮，“傻丫頭！縱使我醉死，這交杯酒也是必須喝的。”
他親自執起酒壺，在兩個杯子裡斟滿酒。
杯子之間用紅線相連。
他端給她一杯，自己一杯，手臂交差。
他喝，東方珞也跟着喝。
用他的話說，這交杯酒是不能不喝的。她只好安慰自己，喝了這小小的一杯，自己應該不會醉吧！
想起自己的第一次醉酒，就是被他灌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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