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連音頭望着走向梅閣的高大背影,眼中充斥着絕望,自己吃力地扶着牆一點點站起來。
孃親還在等自己回去!
因爲不受寵,因爲沒有靠山,一路上就連下人都避之不及。
她忍着渾身的疼痛,扶着牆一步步走回蓮院,每走一步,牆上便留下一個紅色的手印,越來越淡,電閃之間陰森可怖。
“娘!”在門外整理好溼透了的衣服,她才緩緩走進屋子。
頭上的傷口被溼透的頭髮擋住了,不能讓孃親看見!
屋裡燈光昏暗,粉色衣服上的紅色血跡淹沒在暗處,孃親應該看不到吧。
擡眼看向牀上,臉色蒼白的孃親正在給剛出生的弟弟餵奶,孩子卻依舊哭鬧不已。
孕婦生下孩子以後,前三日是沒有奶水的,孃親怎麼會……
“連音,到娘這兒來。”看到女兒進來,韓蓮掖好被角,呼喚道。
油燈已經燒的差不多了,房裡有些暗淡,即便如此也能看見她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
聽到孃親的聲音,於連音乖乖地走上前,握住孃親冰冷的手:“娘,我在。”
這個朝代沒有止血的良藥,先前孃親剖腹產有大出血的徵兆,孃親的臉色如此蒼白,難道……
趁着孃親給弟弟整理被子的功夫,她瞥了一眼牀尾的被子,卻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韓蓮爲了讓孩子吃到奶水,吃力地翻身。也就是這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於連音的鼻腔。
沒人發現她的瞳孔忽然張開,臉上是驚懼的神色。孃親恐怕真的是大出血,否則血腥味不會這麼重的!
想到這裡,她才發現自己已經一身冷汗了!
“連音,”沒發現女兒表情不對勁的韓蓮低聲說道,“……要記着,求人不如求己,只有你變得強大,才能保護別人。”
聲如蚊蠅,她自己險些都聽不清。
於連音走後不久,她就醒了過來,腹部的疼痛還有下腹的溫熱讓她明白,自己恐怕時間不多了!
儘管誰都沒有說,但是屋裡的兩個人心知肚明,韓蓮已經挺不過晚了!
“娘這些年存了些體己錢,與當年的一些嫁妝一併交給了紅玉保管,待她回來讓她給你清點一番。”
沒給女兒說話的時間,她彷彿自說自話,但是牀邊的人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
除了這些,她能留給連音的東西並不多,只希望紅玉能護住這兩個孩子。
“孃親,連音不要錢,連音要孃親!”於連音的聲音帶着哭腔。
兩世以來,她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這麼怕!
內心的恐懼一點點升騰起來,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一點點加快。
“有紅玉在,連音不用……不用害怕。自己要保護自己,還……要保護弟弟呢!”自己已經快撐不住了,意識已經開始渙散。
連音還是個七歲的孩子,自己怎麼能放心得下!
門外一聲哭喊讓她清醒了一會兒:“小姐!紅玉回來了!”
大雨滂沱裡,一身灰衣的紅玉站在門口,渾身溼透,髮梢的水滴落在土裡。
“紅玉……”暗淡的眼中彷彿點起了燈火。
爲了給自己補身子,紅玉去廚房偷雞蛋,卻被二夫人的人抓走,縱然知道這一切都是預謀好的,自己也無能爲力!
“紅玉姑姑。”紅玉是於連音的奶孃,也是除了孃親,對她最重要的人。
對上韓蓮的眼神,紅玉走到一個箱子前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東西,交給於連音。
低頭看去,是莊園和下人的賣身契,還有一塊古老的鸞佩,鏤空雕刻着奇怪的花紋,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
“小姐,”紅玉開口喚道,不知道受了什麼傷害,她的聲音異常沙啞,“奴婢會好好照顧小小姐和小少爺的!”
方纔走到這蓮院的剎那,她險些哭出聲來。這是於府正室夫人該住的院子嗎?
一路上她聽下人說話,知道小姐生了個兒子,原以爲這下姑爺會來看小姐,卻在梅閣裡看到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看着牀上的女人,她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紅玉的話彷彿一顆定心丸,讓硬撐着的韓蓮放心地笑了起來。
感受着身邊孩子的體溫,孩子還在不停地鬧騰,小手不時晃動着,她好像被扔在了水裡,喘不過氣來,眼淚從眼角滑落。
對不起,孩子!娘這麼不負責任地把你扔在世上,連一口奶水都沒讓你吃到,千萬不要恨娘啊!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地,聲音和意識一同被黑暗吞噬……
“娘!”
“小姐!”
蓮院的哭聲淹沒在大雨砸在地上的聲音裡,燭光微弱,狹小的院子彷彿陷入了黑暗,與世隔絕。
而在於府深處的梅閣裡,那個高大的男人卻抱着剛出生的兒子大笑不止。
金碧輝煌的梅閣裡,於成峰的笑聲甚至蓋住了雨聲。
“夫人,你說咱們的兒子叫欽林可好!我於成峰的兒子,就應該受萬人敬仰!”
冷峻的面龐此刻卻顯得十分溫柔,只是這溫柔,並不是對着他的妻子,不過是一個妾室!
“將軍說的自然好!”內室裡傳來了女人嬌柔虛弱的聲音。
韓蓮,你生了兒子又怎麼樣?將軍還不是在我這裡?你還有什麼能和我爭的?
女人盯着牀頂的眼睛狠辣無比。
“將軍,不好了!”門外不知是誰,急衝衝地喊到,於成峰的臉色倏地就冷了下來!
穩婆看向外面,心裡猜測着究竟是誰這麼不開眼,竟然有膽子亂講話,簡直不要命了!
梅閣燈火通明,於成峰的臉色卻並不好看。
他沉着臉厲聲呵道:“這是誰手下的奴才?拖出去給我狠狠地打!”
穩婆纔想伸頭看看,被這一嚇,又悻悻地低頭不語,恐怕沾惹了什麼麻煩。
不久外面傳來了一陣哭天搶地的叫喊,聽得梅閣的下人直哆嗦。
與這廂的驚天動地不同,蓮院靜寂一片,燭火未明。
“小小姐,天一亮,奴婢就去給小姐料理後事。”紅玉說着又模糊了雙眼。
方纔她似乎哭幹了眼淚,現在只覺得胸悶氣短,卻再也哭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