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梅老夫人六十五壽辰的這天晚上,老夫人剛親自教導了一番清軒,讓他管好小妾的親戚,在這個家裡都要安分守已,曹姨娘的表弟便立時又出了一件讓人難堪的事情。
且說這個曹姨娘的表弟年方十七,是曹姨娘母親孃家的獨子,姓萬,單名一個科字,因家中變故,單身來投奔姑母,姑母甚是愛憐。
只是這萬科自小養成了懶散、不學無術的性格,姑母無奈,只得將他送來梅府,希望梅府能給他一碗飯吃,主子的約束也能使他走上正路。哪知這個萬科自從到了梅府,正趕上曹姨娘剛剛懷上了身孕,家中那些見風使舵的下人多謂曹姨娘以後會取代喬氏的位置,對萬科是百般的討好。
這萬科便也漸漸的擺起了梅家舅爺的款,在梅家是什麼事情也不做,一味的在二門外的門房裡閒坐無事,漸漸地又喝起酒來,既喝酒就難免有口角之事發生,漸漸地也就在梅家下人裡面有了乖戾與暴躁的名聲。
大管家梅守仁平日最是喬氏的心腹,卻也對萬科一直沒有深加苛責,而是聽之任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衆人都道:“這正是他老奸巨猾的一面,預備着有一天曹姨娘翻了天,他也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
單說老夫人壽辰這天晚上他幹了什麼事情呢?原來他看衆人都在忙碌,也沒人有空陪他吃酒賭錢,便假說曹姨娘差他去孃家取東西,門房的人知道他是曹姨娘的兄弟,也並沒有多懷疑,便放了他出去。
這萬科出了大門,直像出了籠子的鳥一樣,見哪裡都是新鮮的,在梅家如果沒有主子帶着出去當差,自是沒有機會隨意出去,且清軒知道他不是省事的,輕易也不愛帶他出去辦事。
夜色漸濃。十字街,燈光燦爛;九重殿,氣勢巍峨;七點皎星照碧漢,八方旅客謝行蹤。萬科在街上隨意走蕩,不知不覺間便到了京城一家著名的青樓之地,名喚萬花樓的門前。
萬花樓,門前兩盞大紅的珠子掛燈,十分醒目。萬科伸脖子瞅着燈紅酒綠的裡面暗自心想:“聽說以前大少爺也沒少去裡面,只是我來之後,從沒帶着我去過罷了!今日我倒要去裡面看看是什麼樣子纔好。”隨後便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只見裡面一樓大廳擺滿了桌子,一廳的人都在喝酒聽曲子,每個桌子都是兩三個倚樓賣笑的煙花女子在陪伴,手執暖酒銀狐,不住的媚笑勸酒,男客們各個左擁右抱,滿面淫笑。
頓時萬科的興頭便也起來了,只見一個身着豔服、插着花枝招展鴛鴦簪子的中年胖婦人看着萬科走進來,先是左右打量了幾下,見他一身青衣的小廝的穿着,便也不大理會,叫了旁邊一個搔首弄姿的的年輕女子過來,只淡淡道:“這位公子是雅間還是大廳?”
萬科初次來這種地方,不想失了臉面,見那老鴇子不甚重視的神色,便硬撐着臉面說道:“自然是來個雅間!”
其實這萬科根本不知道,他半年的銀子都不夠雅間一晚上的花銷的,只是今日不知道是怎麼了,在那個剛過來笑語溫存陪伴他的小女子面前竟然佯裝起闊公子的派頭來。
那老鴇子頓時眉開眼笑起來:“這位公子那就這邊請!”說着一路熱情的指引着萬科,將他領到了二樓一個拐角處的雅間裡。
萬科見這雅間不大不小,四四方方,進門一個三開的錦繡屏風,萬科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圖案,只知道上面的美人甚是好看,直看得讓人酥到骨頭裡。
老鴇子笑着關門而去,只餘下萬科與那個小女子,那個小女子頭戴金累絲釵梳,珠翠滿堆,上着藕色衣裳,下穿翠綾裙,手
捻着一把紈扇,卻是待月西廂下的崔鶯鶯絞帕等待的圖畫,風騷柔媚。
她巧笑着將萬科往裡面扶,穿過屏風,便扶到了裡面一個雕花的紅木桌子旁,桌子上一個精巧的酒壺,身如美人,一隻手臂彎彎的做成壺把,另一隻手臂窈窕着做成壺嘴,蓬起的裙子是婀娜的壺身,造型香豔誘人。
桌上一個鴛鴦燈柱,粗粗的紅色蠟燭,沒有燈罩,照的屋裡明晃晃的,多寶格上盡是文玩與瓷器,萬科一個也不認識,只知道一個比一個好看。再向那邊看,牀上鋪着落花流水紫錦褥,掛着繡滿描金花草的帳子,鴛鴦枕,合歡被,春意融融。
萬科哪裡見過這些,喜得看之不盡,在那女子軟語溫顏下,難免多灌了幾碗酒,早將天地爲何物放在了腦後,心內暗暗想道:“這樣的日子我今日也要好好享受一下!”
那女子本是風月場裡的高手,幾番言語之間都是哄着萬科掏銀子,萬科起先腦袋還算清醒,只說:“你把大爺伺候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銀子!”
那女子起先也並未懷疑,漸漸地萬科醉的已經有些神志不清,抱着那女子在牀邊就要寬衣解帶,那女子雖是在萬科的懷裡,但是卻偷偷的將爛醉的萬科身上搜了一個遍。
那女子見全身上下不過幾兩銀子,早氣的眉毛倒豎,怒罵道:“好個無賴!沒錢竟敢到這裡來充大爺!”說着便掙脫了萬科的懷裡,整理了一下釵鬟,氣鼓鼓的往外奔去。
那萬科猶自在牀上爛醉着想要爬起來追她,奈何身上沒有什麼力氣,倒在牀上呼呼大睡。
那女子,名喚春嬌,本是今日沒有熟人來捧場,正憋了一肚子氣,見好不容易來了個萬科,到最後竟發現是個沒錢來騙人的無賴,直氣的找到了外面的老鴇子,一五一十說了。
老鴇子向來眼裡只有錢,聽了之後更是氣的不打一處來,叫了兩個健壯的男人便來到了雅間,將萬科從牀上拎起來扔到地上,老鴇子破口大罵道:“好個潑皮無賴!竟然無賴到老孃的頭上!也不打聽打聽老孃是什麼人!”
萬科只是不醒,仍舊抱着合歡被,嘴裡唸唸有詞道:“春嬌姑娘姑娘不要走!再陪會大爺!”醜態盡出。
老鴇子奪下合歡被扔回牀上,命那兩個大漢提來水,一下子澆到萬科的頭上,萬科登時激靈一下子,總算是醒了過來。見老鴇子身後兩個彪形大漢虎視眈眈,老鴇子是掐着腰,歪着頭,春嬌黑着臉瞪着萬科,全無了剛纔那種柔媚與溫存,對老鴇子稟報似的說道:“媽媽,這個無賴身上最多三兩銀子!”
老鴇子惡狠狠的對萬科道:“是這樣嗎?”
萬科知道自己泄了底,忙不迭的起來對老鴇子作揖拱手道:“我今日身上忘帶了!改日一定補上!”
老鴇子冷笑一聲,身上的肥肉顫三顫:“這位公子感情是哄着我們玩的,沒聽說過我們萬花樓還有欠賬這一說的?就算我答應了,我手底下的人也不答應啊!”隨後瞅了一眼身後的兩個人,挑眉問道:“你們說呢?”
其中一個大漢活動着胳膊說道:“沒聽說咱們這還有欠賬的,就算是媽媽答應了,我們可是吃閒飯的不成?”說着便上來拎起萬科就要打。
萬科頓時嚇得屁滾尿流,連連求饒,那兩個大漢哪裡容得他說話,雨點般的拳腳早就下來了。萬科單薄的身子骨哪裡承受得住,捱了幾腳後便痛的哭爹喊娘,嘴裡爺爺那奶奶的求饒。
那兩個大漢也毫無心軟,老鴇子和春嬌在邊上更是看的樂呵呵的,春嬌還不忘啐了一口嫌惡道:“沒錢也敢來這裡佔姐姐便宜!打死你才
好!”說着便擡起腳又補了兩腳。
萬科見求饒沒用,忽然心生一計,對大漢說道:“我有錢!我有錢!我給錢便是了!”
大漢聽這話,覷着老鴇子的神色便停下了手,老鴇子換做一張笑臉蹲下來問道:“既是有錢爲何不早拿出來呢?也免得多出來着許多誤會不是?”
春嬌扭着身子不相信似的翻着白眼,老鴇子讓萬科起來,萬科哆哆嗦嗦站起來說道:“我的姐夫有錢。”
老鴇子似笑非笑着問道:“你姐夫是誰?”
萬科這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只得如實相告說:“我姐夫是麓嶽侯。”
春嬌不相信似的冷笑道:“呵呵!真好笑,你怎麼不說你姐夫是皇帝呢?皇帝可比麓嶽侯大多了!”
老鴇子也一臉狐疑,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萬科。萬科急着辯解道:“真的,我姐夫真的是麓嶽侯,不信的話,你可以去麓嶽侯府裡去問!”
老鴇子見萬科敢讓人去麓嶽侯府去問,心內先是相信了一二分,收起兇惡的嘴臉道:“既是這樣,我們就讓你寫個字,我派人拿去麓嶽侯府裡去問問,若是真的呢!你交了錢我就讓你走,若是假的呢!我也不打你了!你讓人把你送去官府,關你一陣子就得了!”
萬科心內害怕,忙說:“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沒有一句假話。若是麓嶽侯府不給錢來贖我,再把我送去官府也不遲。”
這裡,萬科拖着被打的青一塊紅一塊的身體,寫了一個字條,疊好了交給老鴇子懇求說道:“求媽媽務必將此字送到麓嶽侯,我那姐夫必然來救我。”
老鴇子拿去字條,只見上面七扭八歪的寫着一行字:奴才在萬花樓,求侯爺拿錢救命。落款是萬科。
老鴇子見寫着奴才,狐疑的看了一眼,春嬌也了個笑着哼了一聲,萬科忙解釋道:“我姐姐是個妾氏。”
春嬌扶着翠綾裙,脆生生冷笑道:“原來是個妾氏!還敢在這裡冒充侯爺的小舅子!說到底不過是個奴才。”萬科也不辯解。
老鴇子笑道:“只要是侯府的就行,管她是不是妾氏呢?這年月裡,妾氏比當家夫人得寵的多的是呢!”春嬌聽老鴇子如此說,也忙嬌笑着說是。
老鴇子很快便派人去了麓嶽侯府裡,送信的人畢恭畢敬的來到門前,早有門前的小廝呵斥住他道:“幹什麼的!不知道是侯爺府啊!沒事情的話離遠點!快走,快走!”
那送信的哈着腰道:“有事情,有事情。”
在門外站崗的小廝不耐煩的問道:“有什麼事情啊?”
那送信的說道:“有一個字條,想要給貴府管事的看看。”
那小廝不耐煩道:“等着啊!今日我家老夫人壽辰,裡面忙着呢!沒空搭理你。等會有管事的出來,我再給你回稟。”那送信的只得在外面等待。
可巧,梅守仁今日親自來大門處查看門口的下人有沒有偷奸耍滑的,那個看門小廝忙迎上去笑臉說道:“大管家,您來了?”
梅守仁淡淡的哼了一聲,算是答應,那小廝哈着腰說道:“大管家,門外有一個人,說是要給咱們家管事的看一個字條,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非要找個管事的,還不給奴才我看。在那邊已經等了一會了,我想着等裡面忙完了再回稟您。”
梅守仁看了一眼遠遠地在牆邊蹲着等候的送信之人,對小廝道:“讓他拿來看看吧!若是沒有什麼正經事,再賞他一頓板子也不遲!”
小廝連忙對那送信的大喊道:“聽見沒?我們管家叫你呢!還不快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