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姨娘在衆人的驚愕中,頭也不回的走了。誰也不曾看到,在轉身而走的那一刻,她的眼角,無聲的溢出一滴晶瑩的淚珠,在夕陽裡,如晃眼的珍珠那樣光彩奪目。
蕙娘流着淚看着自己的主子出去,自己則留在了小少爺的身邊,繼續當奶孃,此時則低首緩緩道:“我們姨娘自從今早從大少奶奶那裡回來後,便吩咐人將小少爺一切東西都打點好了,現在已經都送到了大少奶奶的屋裡了。”
伊諾與清羽並排坐在老夫人身邊,一直目送着曹姨娘出去。伊諾盈然起身,追着曹姨娘的步子快步而出,隔着層層院落與花樹,她彷彿都能感受到曹姨娘那重疊繁雜的心緒,她這麼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待得追上曹姨娘時,已經是在她玲瓏有致的二層小樓外了,樓外的合歡花早已過了盛開的時節,只零零落落的開着少許。雖然樹上的合歡花不復以往盛景了,但是曹姨娘裙角的合歡花卻是一年四季盛開不衰的。
曹姨娘的八角攢尖小樓雖然在梅府一角,但是裡面所居住的曹姨娘卻是侯府裡歷經無數風浪一直屹立不倒的寵妾,而此時,她的神色卻是從未有過的落寞,因爲,那個爲她遮擋一切風雨的男人,已經深陷囹圄了。
“櫻桃姐姐把孩子託付給大少奶奶是什麼意思呢?”伊諾看着怔怔出神的曹姨娘,一層疑惑漫上心頭。
她悠然一笑,轉首粲然道:“伊諾妹妹平日最是水晶心肝兒,怎麼連這點子道理都想不明白呢?姐姐已經與大少奶奶說好,只要大少奶奶願意家和萬事興,姐姐願意將孩子拱手想讓!”
“其實和不和睦相處,原不在一個孩子……”伊諾還想再說下去,已經被曹姨娘輕輕地打斷了:“伊諾妹妹,姐姐想早點進去爲大少爺祈福。”
“好。”伊諾微微頷首,目送着她緩緩的走進去小樓裡。
二層小樓裡面,自從小少爺降生後,曹姨娘便親自請來了一尊菩薩,曹姨娘每日除了照顧孩子、縫製小兒衣衫,便是日日菩薩前虔誠祝禱,祈求小少爺健康平安成長,大少爺事事順順心了。
廊下,伊諾送來的那隻紅嘴相思鳥正在兀自的剃着羽毛。她慢慢的走上前去,用手輕輕的撫了一下它柔軟的羽毛,
它無比溫順的看了伊諾一眼,倒是也不怯生。
琴兒與瑟兒緊緊的跟着伊諾來到這裡,琴兒看見伊諾似有感慨之狀,忙笑道:“這隻鳥兒還是二少爺送與小姐的呢!小姐又轉送了曹姨娘。如今再看到它,自然是該高興。”
伊諾默然無語,心內的感慨卻如此時西天那翻騰卷涌的火燒雲,那個時節,我還是未接聖旨的自由之身啊!
然而,只是一瞬間的默然,伊諾又云袖輕揚,強烈抑制着心內的悲哀,淡淡道:“的確是高興啊!櫻桃姐姐的相思,也真叫我動容。”
有輕輕的夏風吹來,合歡花樹花枝亂顫,斑駁的花影與樹影搖曳在小樓冰綃紗窗上,看不見她曼妙的祈福身影,但是卻分明能感覺到她就在那裡虔誠的祈禱着。
夜晚快來臨的時候是一天中最寂靜的時刻,彷彿只能聽到那高高低低的幾聲蟬鳴,隱藏在某片葉子後,身嘶力竭的歡叫着整個夏天。
伊諾無力的扶着琴兒的手,軟軟的立於合歡花樹下,那一抹單薄的身影無端的讓人感到心疼。卻不知道何時,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已經在小樓外假山後,注視着她了!
瑟兒眼尖,驚嚇的叫道:“二少爺!”伊諾與琴兒都回身往那裡看,只見那個青袍俊美的翩翩少年,溫文爾雅,似是石壁裡走出的天人。
清羽眼角飛揚,清淺道:“快起夜風了,咱們一同回去可好。”
還未等她答話,他已經走過來,牽着她的手緩緩而去了。暮色將兩個人的身影越拉越長,這樣的路,他們一直走下去,該有多好啊!
“瑟兒姑娘,鋤菱的傷漸漸好了呢!”清羽不經意的回身,溫顏說道。
瑟兒一個臉紅,伊諾亦是輕輕的對她笑道:“你這個丫頭要是想去看望誰,不用天天跟在我身邊就好了。”
清羽與伊諾並肩走在中清別院的六棱石子路上,路過六角攢尖涼亭,伊諾突然很想再在這裡閒坐一會,目光剛一眷戀,清羽便心細如髮的發覺了,含笑吩咐琴兒道:“勞煩琴兒姑娘爲我與表妹打點些點心,我們要在這裡坐一下。”
琴兒熟練的爲伊諾用絹子撣了撣石凳子上的塵土,扶着他坐下後才離開。瑟兒卻一臉羞怯的站在邊上不動
彈。伊諾看着無心的搖着扇子爲她扇凉的瑟兒,譏笑道:“你若是現在想去呢,趕早去。”
瑟兒紅着臉急急的跑走了,那個步子,像極了逃出牢籠的梅花鹿,撒着歡兒,顛着辮兒,輕巧愉快。
伊諾不禁感慨:“我得不到的那種幸福,她得到也好。”隨後又企盼而悲涼的看着清羽的臉道:“若是我真的去了袁家,那麼我把瑟兒留在這裡,你日後替我成全他們的事情,可好?”
浩浩銀河不知不覺漫上夜空來,他曉得她心裡的苦,只能哽咽只點頭道:“好!”強裝着安之若素,卻在與她眼光相對的那一刻,所有的僞裝全都瓦解。
“伊諾,你真的要去袁家嗎?其實,可以不要那麼委曲求全的。舅舅是手握重兵的塞北侯,我不信袁王爺家真敢把我怎麼樣!”清羽看着巍峨的中清別院在夜色裡依舊富麗堂皇,難道很快便要人去樓空了嗎?
伊諾小小的心房盛着他盛大的情意,卻還不得不使勁的點點頭:“你不是也說現在的時機還未到嗎?現在的局勢,咱們不是都瞭解嗎?”
清羽的雙眸寒光點點,似是此時天上的星辰,苦澀一笑:“我寧願你是胸無點墨,毫不知時事的真正深閨女子,那樣,我便可以肆意的主宰咱們的命運了。”
“可是,我尹伊諾偏生不是。”
“是啊!你知道如今的局勢,又懂得此時家族的安危。”
“這纔是你喜愛的尹伊諾,不是嗎?”伊諾在夜色裡微微沉吟,像是看透了清羽一般,“你若是真有心,便將心用在爲國家、爲家族出力之上吧!”
有瞬間的沉默,那樣寂靜,能清楚聽到心底流血的聲音,緩慢地一滴,良久,又一滴。彷彿在穿腸噬骨一般。
“今天,我見到了義兄與蘭珠妹妹。”
“什麼?”伊諾睜大了眼睛,“他們當真是膽子大得很。”
“今日與義兄一番詳談,更加確信了我對這場官司必敗的猜想。”清羽收起剛纔穿腸噬骨的痛笑,牢牢的逼視着伊諾含情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以我梅家破敗爲代價,換來袁王爺的麻痹,雨過天晴的日子,一定不遠了。”
“我相信你。”伊諾淡定婉轉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