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淘長得很可愛……”
清晨的早餐店裡,靈靜與雅涵坐了下來,以前是親如姐妹的好朋友,但此時的心情就實在有些複雜。雅涵知道自己應該追出來,然而追出來之後該說些什麼,她已經想了四年,卻全然沒有頭緒,到得後來,還是靈靜首先開了口。
“我本來也想到你是最近回來。”雅涵勉強一笑,她方纔一番快跑,腳上的絲襪已經破了,此時穿上了高跟,伸手撫摸着小腿的地方,“家明他……家明他……”
她連續說了幾次,沒能說下去,靈靜點了點頭:“是家明的孩子?”
雅涵沉默片刻:“你和沙沙離開的那一年……我要他留給我一個孩子,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什麼都做不了……”
過了二十九歲的生日,已經有了一個孩子,這幾年在公司也都保持着女強人姿態的雅涵,再度回憶起那些事時,眼中還是不自禁地閃起了淚光,這幾年的心平氣和是因爲淘淘,並不代表心中的傷感可以被忘記。說話的時間裡,早點已經被服務生端了上來,靈靜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正常一點:“他到底怎麼了啊……”
“應該看過他的病歷表了吧……”
“我不信……”靈靜抿了抿嘴,“弄得跟肥皂劇一樣,怎麼……怎麼可能生什麼腦瘤……”“但真的是腦瘤啊……”雅涵輕聲說道,“我拉他去了好幾次的醫院,每一次地診斷結果都一樣。他不願意住院,最後的那幾個月裡他一直很痛,痛到他都受不了的程度,我看了……我看了恨不得死了……”
靈靜坐在那兒,連張了幾次嘴,有些發不出聲音:“雅涵姐你是……你是看着他……”
“不是……他二月多的時候走了。”雅涵伸手撐住額頭,“剛剛過完年。二月四號立春,第二天晚上還在下雪,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不過前面幾天就大概有跡象了,他不想讓我看見……他太痛了啊……”
“刀砍在手上都沒感覺了。就只是痛,他一直想忍着不讓人看到……不上醫院,止痛藥也沒有用,你知道他的性格……我甚至託朋友買了海洛因,可他不要……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和沙沙……”
“我讓他至少寫封信給你,跟你說這些事情,可他寫不出來……有時候晚上爬起來了,看見他坐在窗戶邊寫東西。寫幾個字就扔了,後來我偷偷撿起來看,開頭都是跟你說對不起,可後面跟你解釋都寫不了幾句話,他大概是覺得……沒有道歉的立場,大概覺得再怎麼道歉也沒辦法彌補你地原因……”
“可我希望你能原諒他……”
“怎麼原諒他……”靈靜低下頭死撐着,“我都不知道他在哪裡,到我面前來把話說清楚啊……”
大門外人來人往。這間店裡人算不上非常多。但靈靜和雅涵的氣質和容貌都太過出衆,如果仔細看,還是能夠看到不少有意無意朝這邊瞥過來的眼神。雅涵握住了靈靜的手掌,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穿着西裝,看起來是大公司職員的男人朝這邊靠了過來:“兩位需要幫忙嗎……我沒有惡意……”
雅涵地眼中還有淚水,這時擡起了目光望着這個男人,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幾秒鐘的沉默後,那人在雅涵的目光中敗下陣來。擺了擺手:“抱歉……”連忙退開了。
“雅涵姐……”
“其實是我一直對不起你和沙沙。他最喜歡的是你們,也最心疼你們……”
“可他跟你生了淘淘。”
“我求他。他就答應了……”雅涵沉默片刻,“他的世界觀跟一般人很不同,他把我當成是朋友,我喜歡他,他就答應了,他看重對他好的人,捨不得傷害……可他最在意的是你們……”
“我也知道啊,我都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這樣子,可我知道的,我在維也納地四年,就漸漸想明白了……但那又怎麼樣,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靈靜哭了起來,“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不管什麼時候都只想陪着他,就算是得了絕症我至少也想看着他,我也想給他生孩子,而不是什麼都被矇在鼓裡被扔去維也納恨他四年等到回來要讓他補償我了卻只能看着他的墳墓哭……我不想哭……可我沒那麼強的……”
“他害怕你看到他無能爲力的樣子……”
“是啊,他是個懦夫……”靈靜揩掉眼淚,聲音輕柔渺不可聞,“雅涵姐,可以把……你最後跟他在一起那段時間的事情……說給我聽嗎?”
“嗯。”雅涵點了點頭,面上露出些許笑容,“事情其實不多,他十一月四號晚上來找我的,到零一年二月五號,剛剛三個月的時間……簡簡單單地三個月,在別墅裡,一共出了七次門,有三次是被我拖去醫院,就像以前一樣,他每天看電影,看漫畫,偶爾用電腦上網,主要是看你地消息。送你離開的時候他安排了人照顧你,然後他能查到一些資料,你一開始在維也納的一些事情都被人拍過照片……”
靈靜握緊了拳頭,雅涵拍拍她的手:“還記得你第一年在維也納過年的那天嗎?你不回家,有的男生來約你你也沒去,他叫人送了一束玫瑰給你,你沒收,放在門口了……他沒辦法啊,打電話訂花的時候,他的頭已經很痛了,那天晚上他說要煮菜,大概是用刀的時候突然痛起來了,一刀砍在自己手指上,他居然都沒有發現……”
她張着嘴,好半晌方纔吐出一口氣:“他那個人……從小就是一副很軟弱地樣子,可是真正痛地時候絕不給人看到,看書的時候突然皺眉啊,或者什麼時候身體突然顫一下,才能大概發現一點,十一月就常常痛了,到了十二月就更加頻繁,我不敢說,只好拼命拉着他去醫院,但醫院檢查地結果都一樣,他看了那些東西就很生氣,臉上雖然還是笑,但我看得出來……他不肯住院,我也沒辦法勉強他……不知道該怎麼勉強他,醫生說沒希望的……”
“有時候他晚上痛醒了睡不着,就看以前的照片……我發現了好幾次,都是裝睡,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我大概是一月初懷上淘淘的,查得勤,一月中旬的時候就知道了,他那時候還一直撐着,過年的時候下了雪,我沒有回家去過年,呵,爲這件事跟我爸吵了一架,吵得很厲害,誰知道沒過幾天,他就離開了……他是真的撐不住了,不想讓別人看到……”
“我沒有去找他,沒有辦法……我還要照顧好肚子裡的寶寶,醫生說這是第一胎,我又有病的,身體差,容易流產,做些運動鍛鍊身體,連哭都不怎麼敢哭,因爲會影響到孩子的胎教……”直到此時,眼淚才終於從雅涵的臉頰上淌了下來,“就這樣一直到零二年的時候,東方路找過來,說家明死了,還給他建了個墓,就在城外……你去看過了嗎?”
“我不信的……”
“我也不信他能找到家明……”雅涵說道,“你知道他的,如果他真心想離開了,就誰也找不到,但只要他還能回來,就一定會找回來的……”
雅涵握了握她的手,她知道這是在變相的安慰。
“等他,好嗎?”
靈靜點點頭:“雅涵姐……對不起……”
“一直是我對不起你和沙沙……我本來該把你們當成妹妹一樣看,可這件事情……”她搖搖頭,“怎麼會變成這樣,對不起……”
兩人本來便是情同姐妹的好朋友,小時候共過患難,後來也在一起經歷過很多事情,雖然幾年的時光將這段感情塵封起來,方纔看見淘淘時心中也有過傷感與悲慼,但到得此時,這些東西也已經被漸漸沖淡了。那三個月的時間裡,她看着家明承受着那樣的痛楚,一步步直到無法忍受卻無能爲力,直到他離開,都只能將這些事情默默地放在心裡,連哭都不能哭,她心中所承受的痛,或許並不比自己輕。
某種意義上來說,家明不在了,一切也就顯得不那麼重要,心結暫時解開,兩人將話題轉往另外的方向,靈靜這幾年在維也納的生活啊,四年來的辛苦啊,以及最近加入的公司之類。有些事情或許在父母面前都不好說,也只有在雅涵面前,她才能夠瑣瑣碎碎地說出一些,大概聊到雅涵那邊,淘淘的事情,她已經在家族公司裡上班的事情,兩人勉強吃了點早餐,準備出門。
“有空的時候我可以去看淘淘嗎?”
“只要你送她波板糖……”
靈靜笑了笑,忽然抱住了雅涵:“雅涵姐,謝謝你在那三個月裡陪在他身邊……”
“我不是爲了誰而照顧他的……”雅涵的眼淚又掉下來了,“那是我這輩子最好的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