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七月二十九日,日本東京,月池家。
文太郎的心情最近有些低落。
薰在中國完成了她三年的學業,這個月回來了日本。
對於文太郎來說,薰回來了,這原本是一件好事,當然爲什麼好的原因他一向是不願細想的,這中間的理由很複雜,有青梅竹馬的感情,有互相競爭的好勝,或許也有憐惜、愛戀之類的,管他呢,反正誰都知道薰跟天雨正則那邊的婚約不過是個形式,薰的感情一向冷淡,天雨正則也有正式的女朋友,感情還很好,他的這些想法,也就無所謂了。
當然,大家雖然從小長大,但此時在文太郎的心中,最主要的還不是與愛憐有關的東西。三年前薰與天雨象徵性的訂了婚,隨後去江海,理由是爲了跟某位不知名的大師學習中國武術,但其實是沒人將這個理由當真的,然而僅僅在中國一年,之後家主座前的那次比武當中,原本力量排名在同齡人中並不靠前的薰以一敵衆,以最厲害的池櫻千幻幾乎將他一招打敗,就幾乎成了震驚整個月池家的大事。
從小到大一直作爲同齡人的領頭者,他是不會輕易服輸的,當時的那一敗,薰的力量誠然已經在他之上,然而就差距來說,至少他認爲,當時自己的確是太過輕敵,否則也不會敗得那麼幹脆。出於那次敗陣的屈辱,這兩年來他一直刻苦鍛鍊,將其他人的進境遠遠甩開,心中存了跟薰再比一次的想法,然而這麼久的時間以來,卻一次機會都沒有找到。
連續兩年的時間,誰都想看看薰的再一次出手。以求證她地實力是不是真的變得那麼高強,這種想法文太郎有,同齡的對手們有,或許長老團、家主那些人也同樣有。然而彷彿是在刻意避免着這種事情,三個寒假暑假,薰不是尋找藉口留在了中國不回來,就是利用天雨那邊的關係,即使回來了,在家裡也絕不參與這些事情,甚至是乾脆的找不到人。雖然說這已經是現代社會。並不會將訂了婚的少女就完全看成別家人,但薰與天雨正則的婚約本身就是月持家靠攏高天原的籌碼,當天雨那邊用未婚夫的身份壓下一些東西,這邊也就不好再做得過分。
於是,兩年的時間過去了,薰地大學之路還未有決定,高中既然畢業,這次從江海回來,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也算得上是真正擺脫了中國。回到家裡。這種感覺跟她寒假暑假回來的感覺自然不同,但問題在於,薰給人的感覺,似乎也不同了。
從小一塊長大,文太郎對於這位彷彿自己妹妹一般的少女再明白不過,自從母親去世之後,薰的心就一直處於冰冷而自閉的狀態,對別人、對自己、對任何事情都是冷冷淡淡的,偶爾看着那張猶如瓷娃娃一般的完美面容,他的心中也就難免生出憐惜之情。但那時地大家都小,他也是無法可想,只能努力練習。等到有一天,可以有能力幫到她一些什麼,改變一些什麼。
作爲家主地女兒,薰從小就沒有受到什麼優待,她的資質也不算好,待到母親去世,心靈封閉起來。每天每天的就是練功、練功。這種比誰都要努力的練習方法沒有帶來明顯的成效。許多時候甚至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還被忍術師傅訓斥。作爲同齡人中的最強者,文太郎有時候也想給薰一些幫助。但是薰的練習方法並無錯誤,刻苦程度更是不下於任何人,作爲同樣信奉一份努力一份收穫的文太郎來說,又哪裡能提出更好的建議,也只能認爲薰是沒什麼天份,但無論如何,他終究是這一批訓練者中的典範,偶爾在比試當中獲勝,察覺到薰投向他地那種冷淡卻微帶憧憬的目光,都能帶給他莫大的滿足。她羨慕他,或許還崇拜他,這樣最好了。
這樣地想法是不是客觀無法確認,但是從薰在兩年前打敗他的那一刻起,這種夢幻崩潰了,他不能容忍這樣的感覺,於是刻苦訓練要將名譽拿回來。然而薰的這次回來,他才發現,似乎連那種自閉的冰冷感覺,都有些改變了。
依舊是那種淡然冷漠的表情,依舊與所有人保持着淡淡疏離的態度,每天清晨地鍛鍊,跟大家一塊吃飯,不過,她卻已經不是那個每天都刻苦鍛鍊到受傷,並且半點都不顧自身地少女了。回家之後,她在閒暇的時間裡,對自己居住地小院子做了一些小小的改變,這或許是最令大家吃驚的東西。
作爲家主的女兒,薰唯一跟大家不同的地方,或許就在於她一個人擁有一個單獨的小院,以前是跟着母親住在這,母親死後,就剩下了少女一個人。月池政空是不來這裡的,每天有僕人過來做簡單的打掃。院子不算大,以前兩母女都在的時候,收拾得還算雅緻,身爲母親的女人死去後,就漸漸的不做過多修飾了,薰一個人住,利用起來的房子也只有兩間,客廳以及她的臥室,擺設簡簡單單,聊勝於無,院子裡的兩棵樹好久沒有照看過了,小池塘裡的魚也已經死光,只是沒變成臭水坑而已,院子角落長期放着一些垃圾,那是以前薰用來訓練的東西,她去中國之後,就一直沒處理。其餘房間,幾乎都上了鎖,塵封了起來。
然而這次回來,她在第二天時,一聲不響地清理掉了院子裡的垃圾,大約是找不到自己以前胡亂放置的鑰匙,第三天時,她砸掉了院子裡原本鎖上的房門,隨後當人們經過那小院時,便能看見少女在裡面敲敲打打重新裝上鎖具的身影。
作爲天雨正則的未婚妻,目前的薰,自然已經是擁有特權的身份了,然而旁人來問她要做什麼,是不是需要工人幫忙的時候,得到的卻只是淡然的搖頭,很顯然眼下正在做的事情她並不希望別人插手。接下來的日子裡,少女一個人將各種傢俱從房間搬到了院子裡,甚至連原本母親的臥室都搬了個空。文太郎有一次經過,正看見穿着白色上衣、蔚藍長裙的少女拖着一隻大櫃子從房間裡出來,空空的櫃子看起來大,卻算不上重,少女將它搬到院子裡放好,回頭望向那房間的時候,文太郎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張依然沒有什麼表情的美麗面容中卻似乎夾雜了某種難以言述的憧憬,這憧憬似乎與她小時候看着他的目光相同,只是那時候的目光始終陰冷,此時這種陰冷的感覺,卻已經全然沒有了半點負面的情緒在其中。他忽然就有些茫然若失。
或許是她長大了,也開始正視自己生活了吧。他這樣告訴自己。
東西搬空之後,是連續幾天的打掃和修補,少女戴着頭巾,圍上了口罩,打掃房間各處的灰塵與蜘蛛網,破舊潮溼的榻榻米也一塊塊地換上新的,她倒也不急着趕工,每天做上一陣之後,便坐在院廊下喝一杯茶,給人的感覺倒不像在幹一般女孩子都不會動手的累人工作,而僅僅是一種休閒和消遣一般,輕鬆愜意,怡然自得。
幾乎將房屋的內內外外都翻修了一遍,然後纔將傢俱一件件地搬進去,這些東西有新有舊,舊的自然經過了細心的打掃和修補,半個月之後,整個院子似乎都已經煥然一新,儼如當初母女一同住在這裡時一般,院子牆角的雜草也都拔掉了,小池塘裡的垃圾被撈上來,換了水,也就清澈起來,一次出門後,水裡多了兩株從外面移來的蓮荷,便有了些雅緻的氣氛。
這期間許多人都關注着小院這邊,暗地裡大概猜測着薰去了中國三年,是不是就做了三年的雜工,月池政空也來看過,估計認爲女兒開始講究生活質量,也沒說什麼,反正以後都是天雨家的人,這一切只要天雨正則沒有意見,怎樣都是好的。薰也出了幾趟門,買回一些東西放在房間裡,小電器,甚至還有電視機,另外卻是一些漫畫書,每天也訓練,但時間不長,在院子裡打幾套平平無奇的中國拳法、跑步之類的,更多的時候,就是在院子裡坐着想事情,安安靜靜地,也不知是在期待些什麼。
而到得今天,文太郎才終於知道,她這半個多月來的細心打掃、清理,那種憧憬與期待,大概是什麼……
一明與薰同樣年紀的中國少年拿着他簡單的行李抵達了月池家,住進了薰精心佈置好的房間裡。那是小院裡最大的一間臥室,許多年前住在那裡的,是薰已經去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