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車離了華盛頓大橋,一路往西,速度依舊保持在了一百多八十公里以上,在車流中穿插前行,但由於追趕的車輛都已經被甩開,給人的感覺已經平穩了許多。直升飛機依舊在後方跟着,不一會兒,跑車離開城市道路,轉上高速。燈火流淌,雪花飄舞,擋風玻璃前的雨刷左右搖擺,一隻雨刷被打斷了,此時晃得格外招搖,相對於之前一個多小時的驚心與混亂,此時,一切都彷彿安靜了下來。
身邊的人依舊是那副陌生的容貌,看來卻與那個有些平凡、有些奇特、又有些古怪的顧家明隔了很遠的距離,以至於她現在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雙手拉着安全帶,偶爾望望他,偶爾望望車外,偶爾望望前方,抿着嘴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車內的空調此時感覺起來有些熱,或許也在槍戰中受到了影響,她卻有些不好開口說你把空調開冷一點吧——這又不是旅遊。斷掉的雨刷譁——譁——譁——的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首先說話的,還是身邊的人:“感覺氣悶的話,窗戶稍微搖開一點沒關係。”
“可是後面有直升飛機在追……”
“一點點就行了,他們的槍法沒這麼準。”
“喔。”
點了點頭,她將車窗搖開一條縫,頓時,愜意的冷風呼嘯而入。此時大概已經離開城市區域,道路兩側房屋漸少,雖然觸目所及也都是燈火接連,但顯然已經比不上紐約那般繁華。有了最開始的幾句談話,雅涵有些古怪的心情也就逐漸平靜下來:“你現在的樣子真奇怪……”
“沒辦法,美國人都長這副德姓。”
“你就喜歡瞎說。”
“呵呵……”
兩人都笑了起來,隨即卻是不自覺地將目光轉到了一邊。回想起當初兩人之間的那種毫無隔閡的朋友式往來,現在的情景實在令人感到不自在,一瞬間,雅涵突然有些埋怨自己,當初自己要是不點破,現在……“這些天被嚇到了沒?”跑車平穩地超過前方的車輛,將它們迅速地甩向後方,男子開了口。
“嚇到了啊。”雅涵想了想,“從十二月開始,就跟進了電影裡一樣,倒底怎麼回事啊?”
“我也被嚇到了……”家明向旁邊望了一樣,轉動方向盤,隨後推回去,皺起了眉頭,“在家裡呆得好好的,突然又是綁架又是殺人的,還得跑到美國來弄出這麼多的事情,就好像是……很久以前做過一個夢又回來了……”
對於家明有些感慨的語氣,雅涵心中能理解的不多,回頭望了一眼:“那架直升飛機還跟在後面,怎麼辦啊?”吹了一陣雪風,車內的溫度已經降下來,她又將窗戶搖了上去。
“打掉它嘍。”
“用什麼啊?”雅涵笑了起來,“火箭筒?”
“哈哈,那個東西我沒帶。”家明搖了搖頭,“前面不遠的地方應該就有個收費站了,我們過了收費站再說。”
“這輛車沒辦法過收費站吧?”雖然知道家明神通廣大,但這輛跑車車身之上滿是槍彈的痕跡,要循着正常渠道交錢過關,毫無疑問會遭到截停,何況後面還有一架飛機在死死咬着這邊,眼見家明笑了笑,她心中也有些明白。片刻,一個來去共十六車道的大型收費站出現在前方,燈火通明。這是也是進出紐約的重要關卡,由於大雪的天氣,過關的車輛少了許多,雅涵的目光尋找着空的車道,指向一旁:“那裡那裡那裡!啊……被別人過了……這些車都走得好慢啊……”
心中着急,又回頭望望那架直升飛機,還沒回過頭來,跑車已經再一次提高了速度,往旁邊猛地一晃,插入到一輛貨車之前,再回頭,收費站那緩緩放下的欄杆猛地拉近。
“啊——”
砰——
跑車撞斷了欄杆,衝出收費站,雅涵回頭望去,只見幾名收費站的員工正氣急敗壞地衝出來。她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這種衝關逃費的事情,都覺得很是厭惡,此時心中卻隱隱感到有些刺激,不由得大笑出來。身體回過來時,耳聽得家明在旁邊說道:“坐穩了。”
“呃,什麼……”
“我們要甩掉後面的尾巴了。”
“可那是飛機……”
話還沒說完,只見家明打開了駕駛臺上的一個藍色方蓋,按下了其中的紅色按鈕。
一氧化氮……
只來得及看清楚紅色按鈕旁的英文字母,還沒來得及考慮其中的含義,陡然間,巨大的壓力再次將她陷入了座位之中,將彷彿跑車極速起步時的那幾秒鐘,巨大的加速度再次降臨在這輛已然高速奔馳的跑車之上。
耳中,已經能聽到渦輪旋轉的瘋狂呼嘯聲……
目光掃過前方的儀表,速度器的在幾秒鐘之內急速上提,兩百、兩百二、兩百四、兩百六……紅色跑車猶如火箭一般飛馳了出去,轉眼間已經突破了三百公里的時速,並且仍舊在上升,艱難地回頭,狂亂的雪花在車後幾乎舞成颶風,半空中那隱隱約約的直升飛機,眨眼間便被拋向遠方。
一切都被拋離開去,包括整片空間,都彷彿在瞬間拉向了後方……****以近乎瘋狂的速度,紅色跑車衝出了高速公路,那是不知道通向哪裡的分岔道,以這樣的速度形勢,不一會兒,眼前又是三條分岔的道路,跑車衝向左邊的那條,速度已經降下了一百八十公里,呼嘯前行,偶爾有汽車迎面駛來,轉瞬即逝。
幾分鐘後,道路兩邊逐漸荒涼,遠遠近近可以看到一些仍有燈光的農場房屋,時已冬季,外面的作物都已經收割,有得地方蒿草低伏,積了絮雪,影影綽綽,看起來竟有些荒涼的味道,雖然明白相對於中國來說,美國地廣人稀,但離開紐約才一個小時不到,眼前竟有這麼荒涼的地方,委實令人有些不可思議。雅涵望着窗外:“這是哪裡啊?”
“美國,新澤西州的某個地方,具體名字我也不清楚。”皺着眉頭換了幾次擋,縱然速度已經降了下來,此時跑車內卻能夠聽到發動機隱約的噗噗聲,家明嘟囔倒,“這輛車快撐不住了……”
“要壞了嗎?”
“慢慢開吧。一氧化氮的加速對車子傷害太大,再加上它已經被折騰了一晚上,子彈、炸彈,能撐到這裡已經很不錯了。”家明笑了笑,由於是他原本的笑容,屬於美國人的臉孔卻顯得有些猥瑣古怪,“它又不是馬克五號。”
無論如何都難以認同現在的速度也叫做慢慢開,但比起方纔來,現在的速度的確是降低太多了,雅涵遲疑一陣:“我小媽她們會有事嗎?”
“應該比我們安全,那個叫饅頭的人還行,何況附近就有他們的同伴,警察也都趕過來了……你身上有手機嗎?”
“沒帶啊。”雅涵攤了攤空空的雙手,隨後笑着擡了擡頭,“除了我自己,其餘的什麼都沒帶。”
“足夠了,我身上能打電話的東西……嗯,被打爛了。待會我們找個地方再聯絡他們吧,也許會有小鎮、商店之類的……”
雅涵點了點頭:“那然後呢?”
“今天的飛機是不能去了,免得他們發瘋……然後讓你們秘密回國,對了,你的病情……”
“醫生說還要兩天觀察,不過看他們也沒多大把握……而且發生了這種事情,那家醫院也算是完了吧……你會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眼見雅涵的目光望過來,家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呃,我還有點事情要做……”
“呃……”
“不過應該很簡單,應該可以一起回國,當然也只是可能,而且……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你知道的,不能讓你小媽看到我的。”
“膽小鬼……”雅涵白了他一眼,隨後低頭一笑,“你以前來過美國啊?”
“以前……剛纔中間的那條分岔路我去過,這邊沒來,我也不知道通往哪裡。”
“那你還來這?”
“控制不住了啊。”家明笑了出來,“你以爲我是神仙啊,加了一氧化氮的汽車就跟火箭一樣,隨便撞上點什麼就死得十拿九穩了,那邊的路況不好,一顆石子都能讓這輛車飛起來,我只能往這裡衝啊。”
“我看你都不害怕的。”
“儘量忘記了而已。”隨口回答一句,眼見雅涵露出了沉思的目光,連忙笑道,“以前跟你說過吧,我是殺手。”
“沒說是這樣的。”她着頭望定了他,“以前只覺得你是個很厲害的孩子,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你變得……變得很奇怪了……”
“我……”家明正要答話,卻聽得發動機噗噗幾聲,跑車終於在路邊完全拋了錨,家明再發動一次,踩了幾腳,扭頭望向雅涵:“壞掉了……”
******大雪飛揚,新澤西州某條人跡罕至的公路邊,一輛彈痕處處的紅色跑車靜靜地停在哪裡,車廂內傳出橘黃色的燈光,一個模樣猥瑣的美國人趴在打開的車蓋前,在他的身邊,一名美麗的中國女子正在轉來轉去,向交握的雙手上哈着熱氣,偶爾百無聊賴地踢動路邊的積雪。
“車還能修好嗎?”清脆的嗓音,女子大聲地說着話。
“估計夠嗆。不過總得試試吧。”男子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真的會修車啊?”
“懂一點點。”
“我還以爲那次在許默面前你真的是瞎弄弄好我那輛老爺車的呢……你還有多少東西我不知道的啊?”
“其實我是從未來來的人。”
“吹!”女人翻個白眼,點了點頭,“努力吹!”
“得,說真話你又不信。”男子很努力地吹開內部零件上的一些雪花,用手中的錘子敲了兩下,隨後回過了頭,“你覺得冷的話,回車裡去吧,別在這裡添亂了。”
“不回去。”女人朝自己手中哈了幾口熱氣,隨後,男子繼續修車,她在旁邊轉來轉去好幾圈,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事情,忽然笑起來,一直到在路邊笑得前俯後仰,男子站直了身子,看着在旁邊笑着像白癡一般的女人:“你腦袋被馬桶砸到了啊?”
“哈哈,我覺得好笑不行啊,你剛纔……哈哈,還記得嗎?你剛纔……”她一隻手捂着肚子,一隻手指過來,笑得彎下了腰,“你剛纔說……我壞掉了,哈哈……你壞掉了……你壞掉了,哈哈……”
男子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埋頭繼續修車,女人笑了一會兒,終於艱難地停止了下來:“喂,你就不能把樣子變回來嗎?現在這樣我看得好彆扭啊……”
“你當是變魔術啊,那麼容易的,這裡甚至連水都沒有。”
“水箱裡有熱水、地上全是冷水……”
“白癡……”
“顧家明,你……啊——”
話還沒說完,眼見對方猛地撲了過來,那一下子,還以爲是他生氣了,兩人的身體重重地摔落路邊積雪的草叢之中,隨即,她看到了對方認真無比的眼神,伸手指向前方稀疏的衰敗的積雪草海:“快,爬過去隨便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不要靠近這輛車。”
不遠處的風雪之中,一樣黑色的輪廓,帶着隱約的光柱,出現在了夜空之中。
那架直升機,竟然找到了這條路,循着道路找了過來……沒有多少的遲疑,她朝着遠處爬了過去,回過頭時,家明從跑車中拿出了一個袋子,隨後將車門輕輕關上。
不多時,直升機近了,飛機上的探照燈光朝着這邊拋錨的跑車照了過來。
她趴在距離路邊二十多米的一處草垛後方,儘量讓積雪覆蓋住了身體,凍得瑟瑟發抖。家明的身影已經無法找見,天空中,那直升飛機懸停在跑車的側上方,片刻飛機門似乎打開了。
風雪之中,一聲清脆的槍響!
之後,橙黃色的光柱從半空中斜劃而下,由於飛機中的人中了槍,這枚火箭彈在也發射的罐頭偏了準頭,在道路旁邊的雪地裡轟地炸開。飛機迅速拔升,安置在飛機一側的轉輪機槍咆哮而起,籠罩了雪地上的某個地方,頓時掀飛大片大片的泥土與積雪。雪地中,一道身影猛地躍出,回頭再開了一槍,隨後,朝着道路遠處那黑森森的樹林狂奔而去。
直升飛機緊緊跟了上去。
趴在積雪裡,冷冷地等着,漸漸的,飛機遠離了,那槍聲也遠離了,五分鐘……十分鐘……天地之間歸於寂靜,她趴在那兒,忽然之間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做些什麼,只是那積雪冷入骨髓,恐懼感也逐漸涌了上來。望着飛機與人消失的那片樹林,偶爾動了一動,緊握住雙手。
沒見到他時,心中有些怨懟,見到之後,一切就變得雲淡風輕,方纔看着他在那兒修車,一個小時前無數次幾乎死去的經歷,以往的種種,都似乎變得不再重要,然而轉眼間,他忽然又消失了。
她明白他很厲害,然而這種“厲害”倒底能夠到達何種程度,一個人的力量怎麼可能對抗一架飛機,她並不清楚……從不知道,原來等待一個人,可以孤獨和恐懼到這種地步……天地之間漠雪一片,不遠處的路邊,跑車中那橙黃色的,顯得溫暖的燈光依舊孤單地亮着,她望着那燈光,卻不敢過去,假如那架直升飛機會返回,必然會來調查這輛跑車,可躲在這裡又有什麼意義,假如他們返回,只躲在這裡,也必然會被他們所發現……可她又不敢走,要是他回來……手上沒有帶表,心中的恐懼感拉長了每一秒的時間,積雪中,手腳漸漸的麻了,不知什麼時候,她忽然回過了頭,一道身影在她的身邊停下。
“等很久嗎?”,風雪中,她聽見那個聲音說,“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