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最爲黑暗的時候,她已經起牀疊好了被子,洗漱完畢,隨後自己做好了早餐。
雖然已經初步地抑制住了毒癮,但早晨起來,渾身總是或冷或暖地感到一陣陣不適,米粉的湯裡沒有放太多的東西,嚐起來總是覺得淡而無味,她放多了辣椒進去,隨後又被辣得一陣咳嗽。
這是一所簡單的房子,一間客廳、一間臥室、廁所的旁邊是廚房,家裡的東西不多,收拾得井井有條時,反而會令人感到空曠。當然曾經也有過很熱鬧的時候,父親還在時,有的時候家裡還是比一般人有錢,不過由於吸毒,那些東西又會一樣樣地減少,目前這個家裡唯一一樣現代化的東西是放在臥室牀頭的收音機,那是張老師送給她的禮物。
早餐之後,太陽已經從東方升了起來,她戴上已經有些模糊的大眼鏡,背起書包上學校。
毒品的後遺症其實一直都若有若無地持續着,走在歡快的、充滿清晨朝氣的人羣中,往往會給人帶來一種出離了現實的感覺:在這個熙攘的城市裡,找不到自己的座標。
已經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爲何,不明白未來還能有些什麼,不明白自己爲何還要吃飯、上學,一切都只是沿着以前的軌跡無意義地運轉。黃家的事情基本上解決之後,她幾乎拒絕了張老師的一切好意,執意地一個人過下來……她只是不知道就算有別人的幫助,又能夠走到哪裡……
去到學校,上課、聽講、做筆記,中午的時候去食堂吃飯,隨後回到教室溫習課本,下午繼續上課、聽講……偶爾也會遇見張老師,在走廊上或者操場上與人交談,高雅的微笑之中又與人保持着淡淡的距離。很多有家底的壞同學反而有些害怕她,因爲她在處理學校事務上從不講情面。當然她知道張老師是個很好的人,戒毒的那段經歷足以讓她深刻地明白這一點。在學校裡遇見時張老師總是會笑着跟她打招呼。問她的近況、心事,並且試圖給予幫助又不至於傷害到她的自尊心。不過最近這段時間以來,她也能從張老師的臉上察覺出憂鬱與落寞,據學校裡的傳言,是因爲她的男朋去最近跟她分手了,並且是那個男人拋棄的張老師。
她無法理解有怎樣的男人會忍心傷害張老師這樣好的女人。不過在這件事上,她也沒有什麼做出安慰的資格。
帶着與這個世界隔了一層薄霧似的感覺過完一天,下午最後一節課是各個興趣社的活動課。當然,自從她加入那個名子能嚇人的五人小社團之後,其實一直也沒什麼事情,與家明雖然說是表兄妹,但自從那次她父親欠下永盛幫十多萬卻是東方婉幫忙還上之後,兩人的關係一直就沒什麼加深。靈靜與沙沙雖然算得上平易,但小社團往往沒什麼活動,大家也就算不上太熟悉,至於那個美麗地日本女孩薰,兩人就更是連交談都沒有過幾句,直到現在她甚至還有些疑惑,那個脾氣古怪的表哥怎麼能跟這樣一位美麗到近乎完美的女孩交上朋友的。
該寫的作業已經做完了。需要複習的東西也已經複習過。不知道該幹什麼,她便去到操場邊的長凳上坐下,望着整個大操場上活躍的人羣發呆。近期以來雖然電視上汛情頻傳,江海市的天氣卻還好,臨近傍晚的日光拉長了孤單的身影時,鼻中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玫瑰香味,有人在她的身邊坐下,有些趨於中性卻似乎蘊含了無比魅惑力的嗓音淡淡地響起來。
“我的時間很緊張,所以長話短說。”
“素……素言姐……”
毒癮被抑制下來之後,相隔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許毅婷再次見到了簡素言。
簡單的白村衫、黑色西裝褲、高跟鞋,此時的簡素言穿起來,似乎也帶有一種特殊的魅力,乾淨、簡潔、利落。摘下了鼻樑上的墨鏡,她打開了手上的小手袋,從裡面直接拿出一張銀行卡。
“裡面有八萬,密碼是一二三四五六,你自己改,雖然不多,但省着點用還是足夠你讀完大學甚至考研,直到找到工作,代價是,這裡有張東西,你要籤一下。”
“呃,素言姐,我……”
從剛認識時開始,這位名叫簡素言的女人在她的眼中就彷彿有着一層光環,一層令人感到甚至比月池薰更爲完美的光環,令人感到佩服之餘,也有着莫大的壓迫感,按照戒毒那段時間的經歷,兩人在一起時她是從來沒有什麼發言權的,感受到她直接態度下的好意,許毅婷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一時間卻也想不出倒底該說些什麼,看到她的猶豫,對方明顯皺了皺眉。
“這麼說,我拿出來的東西,你不要?”
“我、我……”聽到對方話語中的危險感覺,許毅婷下意識地語無倫次。
“這不是我對你的同情。”頓了一頓,簡素言還是做出瞭解釋,“錢是雅涵的,所以你不必對我有任何感激,當初你拒絕雅涵的幫助,我以爲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不過現在看來,既然沒有,那就由我們替你安排。從現在開始你不必爲自己活着,我對你怎麼活也沒興趣,但雅涵既然想幫你,你就得照她的意思去做,你必須上大學,大學畢業之前可以勤工儉學,但不許找長期工作,畢業之後你要開始還債給雅涵,這筆錢每年翻一番,五年之後你要還四十萬,限期十年償還清楚,最高是八十萬,好了,簽字吧……”
如同賣身契的一張欠條連同銀行卡放到許毅婷的面前,她接過了紙筆,片刻之間,鼻中忽然一酸,眼淚掉了下來,落在紙上,緩緩暈開,簡素言看了看腕上的手錶,隨後又皺了皺眉:“不要拖拖拉拉,不管你是哭是鬧,這張欠條你簽定了。”
“沒、沒有……”許毅婷搖着頭,筆尖顫抖着放在紙上,聲音哽咽着說道,“我、我只是……謝謝你們,謝謝,我……我會努力還錢的……”
“嗯,那就好。”點了點頭,簡素言將簽過名的欠條接過來望了一眼,真難看,以後要多練習。”隨後輕描淡寫地塞進手袋,起身準備離開。
“素言姐我送你……”
“不用,回教室練字。”
“哦。”許毅婷點了點頭,隨後又追近兩步,“但是……張老師最近似乎很不開心,我想……”
前方女子的身影驀地停了下來,片刻後嘆了口氣:“這個不是你可以管的事情,回去吧,你大學畢業之後記得還錢給她就行了。”
事實上以雅涵的家世,哪裡會在意那幾萬塊錢,許毅婷攥着那銀行卡,望着遠去的身影,一隻手拼命地抹眼淚。模糊的視線中,她似乎看見東方婉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樹後,隨後像只猴子一樣跑向另一棵樹的後方,隨後跑出操場的入口,消失不見。以東方婉一貫光明磊落的性格,這樣的情形委實有些詭異……
……
……
東方婉其實是想要去找許毅婷的。
當初建立興趣社,她爲了吸引人員,乾脆是自己投入金錢,建立的是旅行興趣社,這樣的社團除了長假時到各處遊玩野炊,在學校當然找不出很多的節目。最後一節客課她坐在教室裡想着自己拿私房錢辦家小工廠的事情,隨後想起昨天家明的加盟要求,看到了坐在操場邊的許毅婷。便想要下來說說話。
平時的東方婉雖然強勢霸道、護短而且愛管閒事,總的來說還算得上一個熱心人,許毅婷的經歷她知道。也安慰過好幾次,雖然沒什麼效果。但比一般的朋友總是要盡力得多。此時想起家明昨天要求加盟玩具廠的事情,今天還沒經過詳談,但此時已經冷靜下來的東方婉就有些懷疑,顧家明那傢伙雖然厲害,莫非真的能夠設計出能夠申請專利的那些東西來?還是說這些東西根本就是別人設計的,譬如說……簡素言。
一提到簡素言,她就敏感了。這事情的確越想越像。
因此,看到在操場邊神態落寞的許毅婷後,她一方面想要找些話題來讓對方心情活絡一下,另一方面,也想旁敲側擊地從許毅婷那裡獲得一些家明的訊息,畢竟是表兄妹。雖然說不是很熱絡,但總會有些她所不知道的蛛絲馬跡的。
誰知道下來教學樓,繞到操場時,她竟然真的看到了簡素言!
偷偷摸摸地看着兩人交談一陣,隨後許毅婷哭出來,簡素言離開,東方婉從後面跟了上去。
簡素言不太願意跟炎黃覺醒的人打交道。甚至都不願意跟陌生人打交道。這一點東方婉是知道的,心中也明白自己的這種跟蹤不可能瞞過對方,因此走到道路無人處。當簡素言在前方突然停下、轉身,東方婉也就不好意思地跑了出來,主動開口打招呼:“扼、扼,你、你好……我叫東方婉。”
“我知道,有什麼事嗎?”
她居然記得我!心情忽然變得有些興奮,然而卻失去了合適的話語,東方婉怔了一怔,隨即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那個,五月十號那天晚上……謝謝你救了我……嗯,還有上一次……啊,還有我父親,他叫東方凌海……”
頗有些緊張的道謝中,簡素言再次看了看手錶,隨後不耐煩地望向一側……今天輪到他煮飯,堡了湯放在爐子上,然後再變裝過來開導許毅婷,不過東方婉最近有些利用價值,要不要提點她兩句,他有些苦惱……皺了皺眉:“那麼還有事嗎?”
很明顯的拒絕意味,而從她看錶的動作上,顯然對方還有急事,不願意與她多談。在東方婉心中,能夠讓簡素言着急的事情多半是剿滅大毒梟或者變成超人與犯罪分子做鬥爭了,一時間有好多話想要說,卻不知道該說哪一個,思緒混亂之中,她結結巴巴地問道:“呃……那個,我覺得……啊,顧家明他跟你認識吧,他……他老是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我不是想要挑撥離間,但是他總是說些不尊重你的話,他還說……還說你是他的、你是他的……”
童養媳的情節鬱積在她心中好久,一直耿耿於懷,此時想要問出來,卻又不知道倒底怎樣說比較合適。不過,下一刻,簡素言的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戲謔的笑意,嘴角的笑容卻是清素淡雅:“你是說童養媳嗎?”
“啊,嗯嗯……”東方婉用力點頭。
“那是真的。”簡短而明確的回答之後,簡素言笑着轉身,揮了揮手:“拜了,東方婉……小妹妹……”
路邊的林蔭之中,留下了表情石化的東方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