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類人來說,當對某段生活感到不滿意的時候,便起以往美好和單純的時候,會想要改變掉現在的一切,使人生變得更加規律而有條理,變得健康和完美,雅涵便是其中之一。
意識到對家明那種暗戀的不正常,雖然一時半會無法忘卻,但她卻希望能夠以更加有規律的人生來應對過去這一段難熬的時間,讓生活變得更加嚴謹和健康,讀書、鍛鍊、工作……一切都要在安排好的軌道上運行,讓自己不再有機會去想那些令自己鬱悶傷感到想要哭泣的事情。
時間從那天的晚上開始。放學後回到只有自己一人的別墅裡,飯菜按照嚴格的營養標準來作,不算豐盛也不會簡單,吃過飯之後打開電視機,收拾房間,一面活動一面消化,隨後洗澡,在房間裡隨着舒緩的音樂練上一個小時的瑜伽,之後再洗一遍,處理學校的一些事情,坐在牀上看一本很久都沒有再看過的老書,十一點準時熄燈睡覺。
燈光熄滅之後在牀上的輾轉反側姑且不論,第二天清晨隨着鬧鐘起牀,出門的時候天剛矇矇亮,在校外吃過了早餐,進入校內後在辦公室裡放好了東西,她拿起許久未動的寫生本去到學校後山最高的涼亭上,從這裡正好可以居高臨下地望見校外的景色。
金黃的朝霞從東方天際噴薄而出,視線下方是鱗次櫛比的街道與房屋,小小的街巷裡有房間開了門,天台上有出來刷牙的男女住戶,商販推着熱騰騰的早點車,菜市場中小販們都已經就緒,與清晨出來的主婦們討價還價,學生們都已經揹着書包走出門口,三三兩兩,互相呼喝、奔跑。
這曾經是雅涵最爲喜愛的一幕景色,小巷在視線的這邊穿插而入,從無數的房間背面經過,時而出現,時而隱沒,林立的房屋擋住了彼此的全貌,你永遠只能看見房屋一側的景象,在那後方掩映着另一間房屋的天台,另一個家庭的窗口,有時你可以看見走動的身影,窗臺上的花草以及爲花草澆水的老人,但是片刻後他又回到了房間裡。這種景象很能引發人們的想象力,幻想人們的生活、人們的經歷、人們的瑣事,就好像是憧憬着自己的未來,並且因爲是早晨,這一切都顯得朝氣蓬勃,令人心曠神怡。
然而無論如何,畫筆在寫生本上走走停停,涼亭附近時而走動過晨鍛的學校員工,某一刻,她終於還是將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因爲在這視線的某一處,便是家明與靈靜、沙沙居住的房間,那三道細小人影親暱地從房間裡出來時,她試圖當作沒有看見,但終於無法做到。合上寫生本,她靜靜地在涼亭裡坐了一會兒,直到那三道身影離開她的視野。途中家明似乎還回頭看了一眼,不過這裡的上下距離足有數百米,她不認爲他能看到自己。
他們三個人同居了……
今天的心情毀了,但問題不大,遲早有一天她會克服這種傷感的。她決定這一天內不再到教學區去走動,免得又看到了他,讓他過來搭訕。既然時間可以沖淡堅貞不渝的愛情,當然也可以沖淡兩人之間還不知道如何定位的友情,該讓他明白自己的決心,然後自然地淡化了雙方的友誼吧。自己不是那種不能愛就做朋友算了的強者,懦弱也好,鴕鳥也好,自己只能這樣應對眼前的情況。
不過,上天似乎並不想要成全她的這種打算,上午第二節課的時候離開辦公室,經過教務處門口時,便聽到了裡面嘰嘰喳喳的議論。
“顧家明啊……是問題學生吧,去年開學時的那場架打得……呵呵,我現在還記得呢。金老師,你不是他的班主任嗎?他怎麼樣?”
心中早就做好了防線,然而聽到別人說起顧家明這個名字,她還是下意識地停了下來。偌大的教務處中,一羣老師正在閒聊,其中赫然便有許默,或者提起家明,也正是他帶的頭。
“顧家明嘛,沒什麼存在感,上課老是睡覺,成績基本上及格是沒問題,但總是考不了高分,最特別的是他每週一三五都會請假一節課,呵呵,你平時找他他倒是很有禮貌,一口一個老師好,但不管什麼事情,回過頭去他就照做不誤,反正我是拿他沒什麼辦法……”
“怎麼可以這樣,那也太惡劣了吧……”有老師驚呼。
“呵,沒辦法,你們也知道的,雖然他姓顧,但畢竟也是黃家的人,家訪的時候也提過一些問題,但據說他父母雙亡,所以黃家的長輩也不怎麼管他,關心少,管教也不夠,所以纔會是這種孤僻古怪的性格吧。”
“其實黃家是真的不怎麼關心他吧……我聽說是這樣……”
“有這樣性格的小孩子我可還是第一次見到。”
另一名老師笑着說道:“不過,說不定反而是這樣的性格將來比較討女孩子的歡心哦,現在社會上不是總在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
“怎麼可能。”另一名女老師笑着反駁。
那金老師笑道:“說不定真是這樣,知道嗎?他的作業有一半以上都同桌的女孩子幫他作的。”
“他同桌?就是那個叫月池薰的日本學生?”但凡在高一六班上過課的顯然都對薰的容貌記憶猶深。
“不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他今天的作業就在這裡呢,我找找看,然後跟月池的對照下……”爲了證明自己新聞的有趣,金老師興致勃勃地翻找起作業本來,片刻之後,拿着兩本作業開始傳閱。
“真、真的啊……”
“男孩子寫不出這麼娟秀的字吧,而且還顯然有日文的痕跡……”
“怎、怎麼能這樣……”
“上次開會不是說還要處理幾個典型嗎?我覺得……”
“是啊,他一貫的行爲的確有些惡劣……”
很難分析出於什麼理由,傳閱之後,一羣人開始說起來這些事情來,那金老師卻只是搖頭:“不行,這事情不太好吧,畢竟說起來,那幾家的孩子身份還是有些敏感,他既然沒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情來……而且要做這種處罰,張老師做得最多,她說過那顧家明不少次了,每次顧家明不也是‘老師我不敢了’回頭又是一個樣子……”
“那個……聽說張老師跟他是同一個武館的師姐弟……嗯,有的人是這麼說的。”
“啊,張老師她……不至於在這方面徇私吧……”
裡面嘰嘰喳喳的一片,雅涵默默地轉身離開。許默一回頭,似乎瞥見了心中的那個身影,追出來時,卻什麼人都沒有見到。
心中想着那些人對家明的議論,她走上對面的教學樓,上了二樓時,忍不住在高一六班的門口望了一眼,容麗秀雅的薰正在做着筆記,至於裡側的家明,照例趴在桌上睡覺。望着那有些刺眼的睡姿,雅涵的心中陡然間涌上一股委屈。正當快要下課的時間,老師講完了要講的內容,讓學生們做着兩道習題。她神使鬼差地走了進去。
“顧家明,睡夠了嗎?”
如果是按照一般青少年的睡眠時間計算,家明其實是睡得很不夠的。
昨晚完成了對炎黃覺醒的警告之後,還發現了一些比較棘手的事情,由於這事情有些倉促,他一個人蒐集情報與數據,隨後整理歸納已經快到天亮。這些事情上講究的是有備無患,忙碌了整個晚上雖然對於精力正旺盛的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事,但到了學校既然能夠睡覺當然要及時補眠,心中同時還在默默地進行情況分析,不算太熟的睡眠當即便被叫了醒來。
“上課的時間睡覺,屢教不改,讓人幫你抄寫筆記也就罷了,你還讓別人幫你寫作業,她能幫你一輩子嗎……”不知道爲什麼,從知道家明跟靈靜、沙沙同居之後,現在雅涵覺得他跟薰或者也有些不清不楚,此時就格外有怨氣在心中。
“對不起,老師,我下次不敢了……”
“每次都是這句話,明天將檢查交給我。”
“好的……”
“還有……每天放學之後,打掃教務處,一個星期!”
“呃……”目瞪口呆地望向雅涵,不過她已經先一步轉過了身,走出教室,整個教室幸災樂禍的注視下,家明追了出去:“呃,老師……我有問題……”
“星期二跟星期四沒問題,但是今天是星期三,我要請假的……”仍然是上課時間,樓梯間空蕩蕩的,家明跟在雅涵身後,知道她還在氣頭上,也不好拿出太親暱的語氣來。
“我不聽理由!”
“呃……那個……”家明嘆了口氣,“我和靈靜在家輪流煮飯,每人一天,今天真的不行,我不會去掃的……”
聽得家明說出這句坦白的話,雅涵心中又是一陣酸楚,你和她輪流煮飯煮菜,一塊生活,一塊上牀,你知道我幫你遮擋了多少東西嗎?那些人又是怎樣在背後說我的你知道嗎……猛地咬住了下脣,雅涵快步向前走去。
“你不掃試試看!”
“你知道我的,你是在無理取鬧……”
“我就無理取鬧了,你殺了我啊……”
日光很亮,照出教室前草坪上兩人決絕的身影……
從今天早上開始,沙沙的肚子就有些痛,經期已經過去了好幾天,而且自己身體一向很好,原本不該有這樣的情況的。
或許是昨晚起牀太多次了吧……
從知道了家明隱藏的一面之後,偶爾晚上出門不回來,她和靈靜也就能夠理解。當然理解是一回事,心中的擔憂始終是有的,家明所涉及的領域,是隨時可能面臨刀槍、面臨生死的另一個世界,許多時候她們會認爲那簡直就是虛幻的,但每當家明神秘地出門,各種各樣的猜測便會慢慢地浮上心頭,帶給兩人莫大的恐懼。
有一天的晚上,她跟靈靜開玩笑說家明每次出去又不說是什麼事,不會是瞞着她們去幽會情人吧,或許是薰,或許又是這樣那樣的漂亮MM。靈靜的回答是:哪怕他真的是去會情人還好呢,至少不會有危險。
相對於家明會死在外面的可能性,她們更寧願接受家明出去陪其他的女人。
當然,說是這樣說,假如家明真的是去陪別的女人,她和靈靜當然也不會甘之如飴就是了。
也因爲這樣,雖然表面上不會說出來,但昨天晚上,沙沙下牀喝了十幾次水,或許也是因此導致了着涼。下午最後一節課時,她請過了假,準備回家吃點藥,順便幫忙家明準備飯菜。
經過街口時,似乎又是引起了衝突,永盛幫的人正在與這邊的居民們進行大規模的對峙,這一次看來雙方的火氣都很大,說不定真的會打起來的樣子。居民這邊羣情激奮,永盛幫的人手也在不斷到達、聚集,基本上已經將街口堵了起來。
“來啊,有種砍我啊,別以爲我們怕你……”
“你不要囂張,他媽的當心殺你全家……”
“有種放馬過來……”
“以爲我不敢嗎?”
對峙的中心點上,依舊是這邊的阿水等人爲首,其中一部分人拿了木棍等武器,在呼呼喝喝。這樣的場面沙沙自然見過不少次,再互相罵上一陣,基本上就會有人開始動手了。不願意糾纏其中,她沿着路邊向前擠去,正要過到居民的那邊,一名收拾好路邊攤的老太太在不遠處被推倒在了人羣裡。沙沙頓了一頓,連忙衝過去,此時的她並沒有發現,人羣中的幾人眼見她衝了過來,都互相使了個眼神。
“你走路不會看路啊……”
“擠什麼擠,還不快走,沒看見要打架了嗎?”
幾樣東西掉在了地上,那老太太想要去撿,卻被一個人推了一下,隨後在她的小車上踢了一腳,頓時整輛小車翻到在地,再有人想要出手時,沙沙已經猛地衝了過來,一把將他推開:“你想幹什麼!老人你們也碰!”
“碰你也沒關係!”
眼見有人動了手,被推開的那人操起手中的棍子便衝了過來,隨後手腕上被沙沙一切,又被踢得退了回去,與此同時,旁邊的幾個人圍了上來……
……
……
十多分鐘後,家明經過這裡,口中叼着一根棒棒糖,那是靈靜給他的。視線之中,一場混戰已經展開,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說起來,他此刻的心情微微有些鬱悶,當然是因爲放學後要打掃教務處的事情——現在他已經回來了,當然不可能再過去。
情況其實相當明顯,雅涵在無理取鬧,但他又沒什麼辦法可想,真的打她一頓或者殺掉她?如果朋友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或許也就已經失去交朋友的意義了,靈靜和沙沙月事來時偶爾也會無理取鬧,他照樣會沒辦法。
幾十個人在街口範圍內追來打去,鬧得不可開交,行人和車輛都已經隔得遠遠的。不過這樣的陣仗在家明眼中似乎是有些可笑,嘆了口氣,他從旁邊穿過。打吧、打吧,全都打死最好,不過,走到一半的時候,有人朝他跑了過來,那是阿水,手上受了點傷,看起來神情有些焦急。
“阿明,你等等……”
“怎麼了?水哥?”
“是沙沙,她剛纔受傷,現在已經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去了,啊,你當心……”
砰的一聲,一根木棒猛地揮上家明的後背,隨後直接斷成兩截。方纔衝上來的那人整個身體都向着後方飛了出去,鮮血和着牙齒飆射,家明下意識向後揮出的右拳閃電般地收回來:“你說什麼?”棒棒糖從口中掉出,落在了地下。
“呃,那個……你別太擔心了……”阿水吶吶地望着家明陡然間變得有些可怕的眼神,“沙沙她手上捱了下,但應該不嚴重,她……呃,她肚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