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婉兒高燒不斷,呢呢喃喃一直說着什麼,蕭勁在林中採了幾味草藥回來給她服下,寸步不離一直守在她身邊。
近天明的時候婉兒醒了,一眼就看見蕭勁躺在她的側面,滿眼血絲,歪着頭入迷地瞧着她。
“婉兒,你醒了!要不要再多睡一會兒?”他關切地說。
“今天是什麼日子?”她撐起身子,身上軟綿綿,一點力氣也沒有。
“十月初八!”蕭勁避開她的眼睛——
十月初八!婉兒掙扎着要爬起來,蕭勁趕緊上前扶住她。她緊緊抓住他的手,懇求地看進他的眼睛去。“蕭勁,求你幫我!”她靠在他的身上。
“你的身子還很虛弱!”蕭勁擔憂的樣子。
“在軍營裡,你沒聽說我的身分嗎?”婉兒微笑。
蕭勁沒有作聲。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我就是爬也要爬回去!”她目光炯炯,臉上泛着沒有退燒的嫣紅,使出僅有的力氣緊握住他的手指,“蕭勁,帶我出去!出去後你就遠遠走開,我決不連累你!”
蕭勁深深看她一眼,也不答話,起來收拾了藥草揣進懷裡,一把抱起她。
“蕭勁?”她不安地問。
“你不是要回去嗎?”他粲然一笑,顯出迷人的酒窩。“可是,這樣爬上去嗎?”婉兒心懷恐懼地望望那高聳的懸崖,陡峭入雲,壁上長滿青苔,滑不留手。怎麼爬得上去?難道變了猴子?想起兩隻大猴子在山間跳來跳去的滑稽樣子,她忽然就撲嗤一笑。
“笑什麼?”蕭勁低頭微笑,笑容裡滿是暖暖的陽光。照得她渾身舒暢,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大概是昨夜受了涼。
“我們怎麼爬上去?”她咯咯笑。
“誰說要爬上去?”他微笑,“我們走出去!”
“那,昨天……”昨天明明看他像一隻大猴子從懸崖上騰挪跳動,一路攀援下來。
“昨天是爲了早一點見到你,要從下面爬上去。我可沒那個本事,再說了,我不是還抱着你嗎?哪裡來地手爬山呢?”蕭勁寵溺地看着她,“除非等到我變成孫猴子,有七十二般變化。我變出三雙手來,一雙抱着你,一雙爬懸崖!”
“還有一雙呢?”婉兒咯咯笑。
“還有一雙用來撥開路上的荊棘亂草,免得它們刺傷了你!”他的聲音低下來,酒窩笑得更甜。眼裡露出孩子一樣地笑意,只是這孩子似的眼睛裡有濃濃地深情。
婉兒心中便是一動。
蕭勁抱着她大踏步走進潭邊的樹叢,昨日攀援下來的時候。他在懸崖上已經將四周的情況看得很清楚。沿着這條小路一直走,應該可以出了山谷。而出去的路。就是通往戴雲寨地大路。
腳下是積年的樹葉,在秋風裡吹得特別乾燥。踩上去嘎吱嘎吱響。大踏步走了許久,蕭勁道:“婉兒!”
“嗯!“她回答。
“你累不累?口渴嗎?”
她搖搖頭,將頭輕輕靠在那寬闊的胸膛。蕭勁的長髮撫下來,偶爾有幾縷便飄在眼前,她握住了在手指上纏繞。
“還有多遠?”此時他們在林間的小路上,四周密林蔽日,根本辨不清東南西北,更別說戴雲寨的位置了。但蕭勁是天生的獵人,辨別方向和冷靜思考卻是他最擅長的。在武夷山中,爲了追捕一頭野獸,他往往要走上三天三夜,靠的就是辨別日月星辰地方向和辨別周圍的情況。他往太陽光射來的方向看了看,拂開迎面而來地一根樹枝,微笑道:“不會太遠了!”
在林中走了這半日,懷裡抱着婉兒,雖然婉兒自認爲自己身輕如燕,堪作掌上舞。可是畢竟她還是有一定分量,蕭勁的額頭有細汗沁出,漸漸匯成汗珠。
“歇會兒吧!”她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個字,非常地言不由衷,雖然心裡恨不得立刻插了翅飛到戴雲寨。“不累!”蕭勁衝着她做了個鬼臉,“從前在家裡地時候,我經常從老遠的地方扛着黑熊,野豬回家,習慣了!”
婉兒地眼睛立刻就瞪起來,竟敢用熊瞎子,野豬什麼一系列不雅的形象來比喻本寨主,敢情是吃了豹子膽了!
“你竟敢毀壞本寨主玉樹臨風,瀟灑飄逸的形象?掌嘴!”揚起手來好像要劈過去,手卻輕輕自蕭勁的臉頰擦過,拭去了他額頭上的汗水,“謝謝你,蕭勁!”她低聲道。
一個太陽變成了九個,那溫暖的笑容也漸漸灼熱,蕭勁低聲喚她,“婉兒!”
婉兒的眼睛卻已閉上,胸口微微起伏,似是睡着了。
高燒未退,蕭勁的懷抱又很舒服,這樣一顛一顛,她竟然真的睡着了。睡着的時候,蕭勁瞧着她熟睡的小臉,扇子似的睫毛蓋住調皮的大眼睛,鼻子微微上翹,眉間輕蹙。
心裡就涌起一陣憐愛!
“婉兒,我願意用我的一切,讓你永遠快快樂樂!”他輕聲道,聲音低得像風中的嘆息,一吹就附到林間,到樹葉上,化作了千萬縷。
這樣的甜蜜是沁入心底的,他真願意永遠抱着婉兒這樣走出去。可是山路終有盡頭,他終於出了山谷,即將到達大路了!前面不遠處,旌旗招展,整齊的步伐聲,婉兒忽地驚醒了。
“是官兵嗎?”她問,臉色蒼白,卻出奇的冷靜。
“是!”蕭勁抱緊了她。
“放我下來!”遙望熟悉的戴雲山的山峰,她忽然恢復了體力。
“你的身子還沒有好,萬一有什麼事,你怎麼有精神指揮你地山寨呢?”蕭勁微笑。
“那好,我知道一條小路。我們先上山再說!”婉兒不再爭論。
從後山的小路繞過去,後山也有官兵鎮守,只是蕭勁是一副獵人裝扮。而婉兒又緊緊把頭埋在蕭勁懷裡,所以並不引人注目。一個軍士看了一眼。喝問:“幹什麼的?”便叫來旁邊地一個長臉官兵,這官兵的服飾和上官赫飛屬下地有些不同,想來是胡大帥帶來的親兵。
“獵戶,我們上山採藥!”蕭勁不慌不忙,他到軍營的時間還短。很多軍士兵不認得他,所以他自信滿滿,再加上他看出這名長臉官兵的服飾稍有不同,心裡也有了底。
“這山已經封了,今天要圍剿山賊,趕緊走趕緊走!”那長臉官兵高聲吆喝。
“軍爺,我娘子病得很厲害,只有這山上的一種草藥治得了她地病,請你通融通融!”蕭勁騰出一隻手從懷裡摸出一錠大大的銀子。是這次蕩平倭寇所得的賞賜。
蕭勁進軍營的時間雖短,卻知道上官赫飛治軍嚴謹,手下軍士都是鐵面無私。從不敢收受賄賂什麼,可是如果是別的軍隊。倒可以試一試!
果然那長臉官兵露出笑容來。一把將銀子納進懷裡,隨即又兇巴巴道:“去吧去吧!只是呆會兒打起來。別說我沒有提醒你!”等蕭勁和婉兒走得遠了,他又嘿嘿笑道:“傻瓜,封山後便只需進不許出。你就算是找到藥草救了你娘子,還不是一樣死在裡面,倒多添了一條性命!”掂掂懷裡的銀子,心裡想:管你死不死,反正我的銀子到手了!
蕭勁卻似什麼也沒有聽見,大步向前走。走得不多遠就看見麻煩翩翩飛來了,見了婉兒興奮得大叫:“姐姐,姐姐,胡說,胡說!”
“麻煩!”婉兒大叫,伸出手來,還沒摸到麻煩的翅膀,麻煩掉頭就飛,高叫着“胡說,胡說!”一會兒就不見了。
這鳥吃了忘情藥了?居然敢連主人的話都不聽。
一會兒後山就涌來一羣人,鬧哄哄地,邊跑邊喊:“寨主,寨主!”爲首的衣炔飄飄,不是嫣然又是誰?
“寨主,官兵來了,是不是要把我們抓去殺了,做成肉餅?”王大娘家的小屁孩平常見了婉兒就跑,這時卻直奔她地身邊,抓住她的衣袖大哭大鬧,把眼淚鼻涕一股腦蹭到她地衣服上。然而婉兒並不在意,默默摸着他地頭。
其時蕭勁已經把婉兒放下,婉兒坐在一塊大青石上,默默瞧着一路跑來的衆人。許多年了,戴雲寨地兄弟們沒心沒肺的在這山寨上一起打打鬧鬧,沒想到今天會遇上這樣的滅頂之災。
臉上燒得通紅,但她心裡通靈似的清醒,不能有半點紕漏,她一再提醒自己。
“嫣然,現在的情形怎麼樣了?”她冷靜地問。
“官兵今晨已經開始圍山,前前後後已經佈滿了人,我們怎麼也,也……”嫣然的眼圈有點紅。
“領兵的是誰?”她強作鎮靜問。
“官兵打的是上官將軍的旗號!”
婉兒的身子便一震,一陣天旋地轉,胸口悶得像要喘不過氣來,她深深呼吸幾下,張開眼來,“看清楚了?”徒勞地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希望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幻化成無數碎片,像她的心,悠悠飄向天際,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送圓破大師到他們軍營的時候,一直走到了跟前,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旗子上寫着上官兩個大字。寨主教過我們,上的一橫在下面,下的一橫在上面,那第一個字就是上字沒錯,第二個字我們經常在衙門口看到,不就是做官的官!”山匪甲自嘈雜的人羣中越出,大聲道。
他惟恐寨主怪他不認真學習看錯字,所以說得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