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生在不同時間和空間看似不相干的三件事。爲了敘述方便,這三件事按照時間的順序依次說明。
最早的第一件事發生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期,地點是陝西境內靠近西安的一處山村。當時正值文化大革命時期,村裡年輕的紅衛兵自發組成了一支名叫“紅紅紅”的革命組織。這些年輕人精力旺盛,受革命浪潮的感染,特別想做一些革命的事爲偉大領袖表忠心。村裡那些小業主、反革命、小資產階級份子都收拾批鬥了一遍,實在沒什麼可整的,有人提議砸古墳毀古墓,挖出屍骨挫骨揚灰,以此向封建迷信開炮。這支隊伍有兩個領頭的,原名不可考,應大時代都改了名字,一個叫衛國,一個叫大軍。這倆小子一對混混,打砸搶無惡不作,尤其大軍下手極狠,在他手裡就有兩條人命,曾經活活用皮帶抽死一個解放前給有錢人當過姨太太的資產階級臭婆娘。
一聽說要砸墳掘墓,兩個人都拍案叫好,事不宜遲,大隊人馬扛着鎬頭揹着鐵杴,往南山去。在村的南邊,那座大山,據說五代十國的時候曾經屬於哪個小國家的地盤,當時那個國家達官貴人死了以後,全都埋在這座山裡。就在前幾天,有人無意中發現了一處古墓,剛刨開墓道,還沒來得及進去。
這幫人就殺到了,墓道開口緊靠崖壁,是個黑森森的大洞,從裡面散發出濃烈的黴味。這些孩子,架秧子湊熱鬧都是行家,可遇到啃節,一個個都慫了,看着陰森的古墓入口,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誰也不敢下洞。
作爲造反組織的司令,當然要身先士卒,衛國和大軍讓大家在外面等着,他倆先進去。墓道並不是很長,只是逼仄狹窄,有些呼吸不暢。時間不長,兩個人就到了墓室。墓室裡停着一具超大的黑色棺槨,不知用什麼木材打造的,摸上去表面非常粗糙。除此之外,墓室裡還散落着一些破舊的瓷器、陶碗兒陶罐兒之類的小玩意,大體上來看,這座古墓的主人可能也就是個小地主,不是什麼有錢人。
大軍圍着棺材轉了兩圈,舔舔嘴脣和衛國提議,把棺材砸開,弄出裡面的死屍,拖到墓外給大傢伙看看,咱哥倆也能提高些威信。衛國深以爲然。都是年輕人,誰不心高氣傲?尤其大家都害怕的情況下,就我們倆敢想敢幹,說出去以後絕對拔份。
這倆小子就開始推棺蓋,這棺材蓋還真不是一般的沉。兩個人費了牛勁,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棺材蓋摔在地上。從棺材裡冒出一股黴爛的黑煙。兩個人雖然混,但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知道這東西有毒,趕緊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好半天,煙氣消散。大軍站起來,用手電筒往裡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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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裡面的情況他才明白,爲什麼這具棺材超乎尋常的大了。因爲棺材裡居然同時放着兩具屍體。屍體已經腐朽不堪,只剩下一堆骨殖,不過可以看出來,這兩人下葬的時候,是面對面的,看上去有些怪異。
兩顆骷髏腦袋臉對臉躺在一起,怎麼看怎麼彆扭。衛國驚咦一聲說,我知道了,肯定是夫妻,這是兩口子同穴下葬。大軍冷笑說,看不出來啊,這幫封建渣滓還挺有真愛。這大軍真不是一般的膽子大,居然伸手進去,一隻手抓住一個骷髏腦袋,給提溜了出來。衛國在旁邊看的一身冷汗,打着手電給他照明。
大軍翻過骷髏腦殼。昏暗的光線下,能夠看到,兩隻骷髏腦殼的後面,靠近腦幹的位置,各有一個深深的細洞,像是子彈打過。
大軍也沒多想,兩隻手把兩個腦殼高高舉起,速度極快,兩隻手在空中相撞,只聽“啪”一聲脆響,兩個腦袋同時擊碎,化成齏粉落在地上。大軍手裡抓着殘破的骨頭碎片,在陰森的墓室中狂笑。
剛笑兩聲,他回頭驚疑地看着衛國,然後直挺挺摔在地上。
大軍的腦袋被砸的血肉模糊,衛國緊緊握住手裡的手電。手電的前頭是一片血跡。大軍站不起來,咬着牙顫着聲問,爲什麼偷襲我。
衛國蹲在他的旁邊,握住地上一塊石頭,照着他的腦袋又狠狠砸了上去。一下,兩下……砸的鮮血飛濺,腦袋成了一堆肉醬。衛國坐在大軍的屍體上,喘着粗氣。
他摸摸自己的腦後,那裡也有一個深深的洞。衛國撓撓肩膀,衣服裡若隱若現一隻粗糙的蝴蝶紋身。他對大軍死屍說,你侮辱我的屍體,我豈能容你。
他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古人頭骨殘骸,臉上是深深的悲哀。我的愛人,千年一別,你投胎在何方。
第二件事發生在21世紀的今天。春水縣雲村是個不大的小山村,四面靠山,窮的叮噹。地圖上幾乎沒有標註。而就在昨天,發生在這裡的一件事,卻引起人們的注意,其影響力甚至卷宗擺到了市委主要領導的案頭。
村裡出了一樁十分恐怖而且匪夷所思的謀殺案。
市公安局張局長親自到現場坐鎮,發生命案的人家被拉上黃色封鎖線,警車堵在村口,嗚嗚呀呀直響,市刑警隊各路大俠精英齊聚小山村。
這戶人家一共三間木瓦房,破舊不堪。命案現場是其中一間陳舊的木屋。走進去家徒四壁,四面牆都是黃泥壘的,屋子裡就一個破桌子能勉強稱爲傢俱。裡面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是屍體腐爛的惡臭和爛木頭的黴味混合在一起,空氣不流通。也就是這些身經百戰的警察,換一般人早薰跑了。
屋子天棚橫七豎八的木樑,樑子上面畫滿了新鮮的圖案,都是一些古代的內容,有點類似祭祀。房樑上垂下很多由草根扭成的奇怪繩索,這些繩索編織成很古怪的形狀,乍看上去有點像複雜結構的陀螺。被發現的屍體就藏在這些繩索之中。
命案現場一共發現了三具屍體,有男有女,年齡最小的十八歲,年齡最大的四十二歲,都不是本村當地人。三宗命案雖然驚心動魄,但真正能引起這些大佬關注的,是這些人的死法。
這三具屍體都是吊死在房樑上,發現他們的時候,屍體已經死透了。他們死的時候都穿着大紅衣袍。三個人上吊的姿勢也很詭異,雙手也被繩子捆着,高高舉起,和頭顱一起掛在房樑上。而且在他們的脖子上,都掛着一個黑色的大秤砣,深深勒在皮膚裡,懸垂於兩腿之間。
最爲恐怖的是他們的表情。三個人在死的時候都保持着微笑,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死亡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市公安局張局長查看了現場,屍體已經送到法醫解剖,報告還沒有出來。幾個經驗豐富的刑警正在很仔細檢查線索。張局長問身邊的刑警隊田隊長,最先到現場的警察叫什麼來着?田隊長道,是本縣的警察叫陳平安。張局長說讓他過來,我有話問他。
陳平安也在現場,不過他的身份和這些前輩沒法比,只能在後面維持秩序。忽然聽到局長大人召喚,屁顛屁顛進去。雖然現場屋子裡味道極其難聞,可他還是硬挺着不敢做過分動作。張局長詳細詢問了他發現命案的過程。陳平安有點歪才,對答如流,思維敏捷。張局長有點感興趣了,問他對案子有什麼看法。陳平安清清嗓子,低聲分析說,此案不循常理,從現場來看帶有鮮明的宗教儀式特徵。這個案子如果是某種儀式,它應該不是孤立存在的,以前肯定發生過類似事件,以後也會出現。要破獲此案,還是要查出死者身份,以及與屋主之間的關係。
張局長問他,屋主是什麼樣的人。
這些細節已經在最初的卷宗裡寫到了,局長不會不知道,之所以這麼問,是看這小子像是個人才,想進一步考量考量。陳平安說,這裡的屋主已經在去年把房子轉租給了外人。這裡租房子的房客有重大嫌疑。根據這兩天走訪來看,村民們說房客是父女兩個人。父親大約五十來歲,女兒很年輕,看上去像是大學生。奇怪的是,目前爲止還沒發現兩人相關資料,照片什麼的。
張局長點點頭,屋子已經被搜查過兩遍,確實沒找到相關房客的任何信息。
陳平安繼續說,局長,我認爲這件案子要注意兩件事。一是保密,不能讓老百姓知道,如果引起騷動,社會影響非常不好。二是加大力度搜查那對神秘父女的下落,他們有重大嫌疑。
第三件事發生在最近的某一天。一個不知姓名的初中生,和自己班裡一位女同學發生了懵懂的愛戀。兩人還是同桌,白天說不完的情話,晚上還要在家抽空視個頻語個聊啥的。隨着關係的親近,又是荷爾蒙激發的青春時代,兩人越來越親密,白天上課在桌子下面互相拉手摸腿甚至撫摸私處,到了晚上關上臥室門,還要光着身子裸聊。
這天正聊着,突然女生家長把臥室門推開,兩個光着身子的孩子都傻了眼。女生家長看到視頻裡一個臭小子光着屁股,立時暴跳如雷,把女兒打了一頓,第二天便告到學校。接下來是漫長的處分檢討道歉,男生女生的名聲在學校裡臭名遠揚。誰見了都開玩笑,有的玩笑甚至極爲惡毒。老師諷同學罵,兩個人實在受不了,決定一起殉情自殺。
晚上男生來到江邊,看着霓虹燈下滔滔江水,心如死灰。這時他接到電話,女生說她後悔了決定活下去,希望他也不要做傻事。
男生苦笑,這個世界拋棄了我,現在連你也要拋棄我,他心一橫,跳下大江。也趕巧了,江邊有旅遊船經過,看到這一幕,四五個大小夥子跳下水把他救了上來。
經過這個事一折騰,男生的父親也不打他了,爺倆平心靜氣地對話,男生提出要求他想轉學。
這天夜晚,華燈初上,爺倆走在城市的夜景之中。夜風靜靜吹着,昏黃的路燈下,男生聽到了一首歌。
歌曲是從一家紋身店門口的喇叭裡放出來的,無非是店鋪吸引顧客的一種手段。但是這首曲子,卻極爲獨特,是從來沒聽過的。一些行人,居然駐足下來,十分入神地聽着。
歌曲裡是一個純純的童音,純的幾乎不帶一絲雜質,她唱到:春天來了,冬天走了。孩子來了,老人走了。老人問,蠟燭的火苗從何而來。孩子一口吹滅答,它向何處而去便從何處而來。老人問,大雁爲什麼我每年都會看到你。大雁說,我南北奔忙是爲了看你漸漸死去……
男生說,爸,我想紋個身。
他父親想了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孩子,你大了,你去做你認爲對的事情吧。
一個半小時後,男生從紋身店出來。門口喇叭裡的歌曲已經換成了《鳳陽花鼓》。
這首《鳳陽花鼓》不知是誰根據安徽民間小調改編而來的,裡面除了悠揚的曲子,還有一句男聲的獨白:
風流一生我夢一場啊,太陽還是那個紅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