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浩也發現這個問題,他讓我站在原地不動,而自己向前方狂奔。我死死盯着深淵對面,打了個冷顫,心一直往下沉。一點沒錯,林敏浩一動,對面的人影也跟着動,消失在黑霧中沒了蹤影。等到林敏浩再回來時,那個人影又出現了。
現在可以肯定,那兩個人影完全是根據我們的行動而行動。對面的兩個人就是我們。
林敏浩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他臉色有些發白,輕輕問:“劉先生,難道對面是鏡子?” шшш▲ttκá n▲¢ 〇
他說的想法也不是沒道理,對面的情景完全就是我們現在情況的映射。但我覺得鏡子的說法有點扯,上哪找那麼大一面鏡子。相比於鏡子,我更相信對面是和現實完全對照的另一個世界。
這個想法我沒有說,現在事情那麼玄,提出種種假設也沒什麼意思。我仔細想了想,對林敏浩說:“林公子,我們就回去吧。這個地方實在是太詭異,我總覺得不對勁。”
林敏浩臉色晦暗,站在原地沒說話,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深淵。
“劉先生,你說對面就是陰間嗎?”他忽然說道。
我怔住,笑笑說:“這我可不知道。”
“是不是死去的人都會去陰間?”他說。
我苦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如果有機會讓你去陰間,你會去嗎?”他又問。
我沒來由的渾身一寒,感覺他的表現很不正常。
林敏浩慢慢走到深淵邊緣,直直瞅着對面:“如果有座橋就好了,真想到對面看看。”
我一把拉住他。這裡如此詭譎,完全不同陽間氣象,林敏浩又沒有類似的經歷,很可能心理受到某種暗示,生出妄想。
現在不能遲疑,他已經有點不太正常了。其它還好說,一旦林敏浩無聲無息死在這裡,那我就攤上大麻煩。一萬張嘴都解釋不清,老林家大業大,收拾我跟弄死小雞崽似的,我這輩子都不能安生。
我拽住他想往回走,忽然從深淵裡不知什麼地方,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劉洋。”
我頓時站住,驚恐地四下看看。這個聲音和當初指引我進溶洞的女人聲一模一樣。聲音聽來有些熟悉,但肯定不是王雪。我問林敏浩聽沒聽見?他疑惑地搖搖頭表示什麼也沒聽到。
真是怪了,難道只有我自己聽見?我手搭涼棚,草草掃了一圈,剛把手放下,瞳孔猛然就是一收縮————因爲我看見在黑黑的深淵之上,懸於半空之中,盤膝坐着一個人。
因爲深淵實在太黑,下意識又覺得那地方不可能有東西存在,所以幾次觀察都草草漏掉。現在乍然出現一個人,真是吃驚不小。我趕緊示意林敏浩去看。
那個人懸浮在深淵裡,身下便是黑森森的萬丈懸崖。在如此浩瀚磅礴的深淵上,這個人看上去非常渺小,如同螻蟻,不細瞅,還真發現不了。從我這個角度看去,就跟個蒼蠅一樣。
“那個會不會是我家先祖?”林敏浩拉住我的胳膊,顫抖地問。
我沒有回答,已經被眼前的奇景震撼到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人的姿勢,明顯是在打坐,雙手擱置在雙腿上。遠遠看過去,還真有一股飄飄欲仙的仙人味道。我瞅了瞅,感覺那身材那體格不像林妙生。林妙生是個孩子,七八歲的孩子能有多大,就是個小蹦豆。而這個人怎麼看怎麼是個成年人,我看得眼熱,猛地醒悟,我操,這不是洪辰嗎?
現在佔據洪辰身體的是王冬梅,難道她真的成仙了?不對啊,她修的是尸解仙,屍體不解無法成仙。可是眼前這一幕又解釋不清,沒成仙怎麼會漂浮在虛無之上呢?
我正想着,一不留神林敏浩跑到了懸崖邊,身體在迷霧中搖搖欲墜,似乎要掉下去。我看得大驚,大吼一聲:“林公子,小心!”
林敏浩回頭看我一眼,說:“那是我家老祖,我要把他帶出去燒掉。”說着,探出一隻腳就要跨出去。
我嚇得頭皮發炸,着急說:“那個人不是林妙生,你看錯了。”話音剛落,林敏浩一隻腳已經邁過了懸崖邊。我看得心都快跳出腔子,完了,老子攤上官司了。
令我驚訝的是,他身體還是穩穩的,緊接着另一隻腳也踩了過去。我這才反應過來,我操,這裡還真有一座能通向對面的橋。
我來到懸崖邊,蹲在地上,伸出手小心摸了摸。果然,能摸到實地。離得近了纔看明白,這座橋吧,原本就是黑色的,摸上去有些粗糙,說不清是石頭還是木頭的。它藏於霧氣下落的地方,又混在黑暗的深淵裡,根本無從察覺。就算我現在蹲着,也無法看清,這座橋有多寬多廣。
我小心翼翼踩在上面,還算結實。再一擡頭,這個林敏浩太不省心,居然自己跌跌撞撞往前走,直奔遠遠的那個人去了。
我一咬牙,媽的,死就死了。我站起身,快跑幾步,來到身邊,一把抓住他,大吼一聲:“林敏浩,你能不能別惹事!?”
林敏浩轉過頭看我,他臉色極度蒼白,眼神飄忽而且發散,無法聚焦。我一看這不就是中邪了嗎,抓住他前心,右手舉起“啪”就是一個大嘴巴。
眼見得這小子腮幫子紅腫。這還是銅鎖教我的,進鬼屋凶宅探險,看誰中邪了,就用這個土招治。嘴巴子一到,包治百病,什麼髒東西都能打出體外。
林敏浩讓我這麼一抽,眼睛馬上有了神,感覺清醒多了。他大口喘着氣,沒顧上腮幫子,驚恐地說:“劉先生,剛纔,剛纔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也不知怎麼,下意識就跟着聲音走,像是在召喚我。那會不會是我家老祖?”
有個女人喊我的名字,現在又有人喊林敏浩的名字。這事不能琢磨,越琢磨越是心寒。羅韻曾經說過,要找林妙生就必須是林敏浩,用老林家嫡系血脈來感應召喚。
難道喊林敏浩名字的人是林妙生?
我讓他冷靜一點,他深吸幾口氣,緩和下來。現在我們就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他要是犯渾跳進懸崖,我也得跟着下去。
我們手拉手往前走,我既盯着遠處的人影,又要看着林敏浩怕他犯渾,神經繃得緊緊的。現在走在虛無的深淵之上,舉目四望,周圍一片黑暗,如同漫步在宇宙中。
走在這上面,雖然看不見腳下有多深,但能感覺到凌空在萬丈之上。每走一步都有着巨大的心理壓力,好在這裡沒有風,四周靜謐,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靜得讓人抓狂。
離那個人越來越近時,我拉住林敏浩。現在已經完全可以肯定,那確實是洪辰。她靜坐在遠處,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
我示意林敏浩在原地等着,我過去瞅瞅。王冬梅跟我的糾結,一句兩句話也說不清,她能冥冥中喊我的名字,必然有什麼涵義。
我越走越近,終於距離洪辰還有幾步的地方。光線晦暗,但我仍能看見,眼前的人是個完完全全的死人,毫無生氣。她,她已經坐化了。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來到她的近前。洪辰死時還保留着盤膝打坐的姿勢,頭微微低垂,黑色的頭髮全都散下來。
她這個姿勢實在和當初藏在竹櫃裡王冬梅的屍體太像了。王冬梅說來也算奇人,一生兩爲人,兩次死亡都一個模樣,冥冥之中或有定數吧。
我嘆口氣,她死就死了吧。但這具屍體我得想辦法拿回去,洪辰師傅的魂兒還存在解鈴的小棺材裡呢。我蹲在屍體前,嘆口氣,伸手就要去抓。
這時,忽然身後傳來林敏浩淒厲的叫聲:“劉先生,劉先生!”這小子聲調都變了,看樣子嚇得不輕。我趕忙站起來,回頭去看,只見在林敏浩的身後,這座橋上爬來一個東西。
遠遠看過去,那就像一隻蜥蜴,體形特別怪,重重疊疊的好像有好幾個身體。我看得眼皮子直跳,不知那是什麼東西,趕緊跑過去看。
林敏浩指着那東西,牙齒格格響,渾身發抖,腿都站不直。我扶住他,仔細一看,當時頭皮就炸了。我第一感覺竟然不是恐懼,而是憤怒,極端的憤怒。
那東西算是個人吧,準確點說,是三個人。這三個人長在一個身體上。在地上爬的主身體是林妙生,他的後背,一左一右如同翅膀一樣,還長出兩個身體。這兩個身體像是嫁接在上面,只有上半身,一個是寧寧,另一個是王雪。
林妙生雖然在地上爬,卻面無表情,全身僵硬,一看就是一具屍體,根本不是活物。而長在他後背上的王雪和寧寧,卻表情生動。王雪眼睛裡一片雪白,像是得了白內障,女孩一頭黑髮隨着這具組合的“三人怪物”動作而飄舞,她茫然地伸出手,四下裡亂摸,嘴輕輕張着,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而寧寧全身漆黑,大火燒過的身體如同黑色木炭,頭髮全部燒光,光溜溜的頭,還燒瞎了一隻眼。整張臉扭曲猙獰,也在張着嘴喊着什麼,可是發不出聲音。
這一幕場景簡直沒法看,我已經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又是驚懼又是憤怒又是悲傷。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王雪落到這般田地,一定是李大民乾的。他到底想幹什麼?把人折磨成這樣?
我想起和羅韻李揚探花園小區地下鬼門關的時候,從裡面冒出一團大火,大火中有個人法相莊嚴,雙手託舉,一隻手是寧寧的頭,一隻手是王雪的頭。現在這一幕,已經完全詮釋了當時的涵義。
“是劉洋嗎?”
我擡起頭,眼淚都是淚水,驚訝地看過去。說話的是王雪。她的雙眼什麼也看不見,臉上的神態非常安詳、寧靜。她看不到我在哪,憑着感覺,正在對空氣說話。
“是我。王雪,你,你怎麼會是這個樣子?”我泣不成聲。
王雪輕輕道:“劉洋,你哭了嗎?你不要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