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實在太銳利。即使是一張畫,我也不敢對眼神,趕緊把畫扔到一旁。
李揚的情況已經逐漸穩定下來,秦丹也輕鬆不少。女孩頭上溼漉漉的,劉海粘在額頭上,我看了有點心疼,上衛生間取來毛巾,給她擦拭頭部。
秦丹勉強朝我笑笑,說道:“快完事了。”
隨着時間的流逝,一幅筆觸與線條都十分逼真的素描現身於紙上,這是第四幅畫。
第四幅畫的內容既恐怖又令人費解。畫上的背景是一片黑色,大片大片的區域用鉛筆塗黑,只是在紙上中間的區域,出現洪辰師傅的上半身。她長長的頭髮披散,神情十分驚恐,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裡舉着一盞蓮花形的長明燈,能看到火苗燃燒。這幅畫如果拿出去做什麼雜誌或是書籍的封面,絕對是贊爆了,鉛筆居然能繪出如此逼真又寫意的光影效果,尤其幽幽燈火下洪辰的那張臉,把她恐懼和陰森表現得淋漓盡致,真好像身臨其境。
按說洪辰那麼牛逼一個人,她怎麼會出現這種表情呢。繼續看下去,在她身後,是櫃門張開的老式壁櫃。這壁櫃是竹製的,上面雕刻着歲寒三友的圖案,漆面剝落,看上去非常古老。一看到這個壁櫃,我腦子嗡了一下,雙手顫抖,這張畫在手裡幾乎拿捏不住。
果然敞開門的櫃子裡,隱隱突顯一個人形,看不清長相,五官眉眼就是順手一畫,模糊一團,不過能看到那個人留着長長密密的頭髮,在櫃子最深處,似乎端坐着。
看到這一幕,我已經看明白了,洪辰和劉燕進了後院那間封密的小黑屋,而且看到了藏在櫃子裡的女屍。這具女屍,當時就我和李揚的推斷,應該是洪辰的媽媽。洪辰會東北請大神,據她說是家族遺傳,她媽媽就是修這個的神婆。洪辰身上的老仙兒,就是她媽媽死後留給她的。
洪辰和劉燕進到這裡,看她媽媽的屍體,這是做什麼呢?
下一幅畫已經出來了。答案很明確。這張畫,畫的就是洪辰師傅揹着她媽媽的屍體從黑屋裡往外走。她一手舉着長明燈,一手託着屍體的屁股,四周是大片大片深色的塗黑。洪辰揹着屍體走在黑暗中,從劉燕的視角看過去,這一人一屍的背影,顯得極爲陰森可怖。我看得渾身發毛,汗毛都豎起來了。
正盯着看呢,“啪”一聲脆響突然傳來,給我嚇得頭皮發炸,轉臉去看。堵在李揚嘴上的那隻玻璃杯落在地上,還好比較結實,沒有碎,“咕嚕嚕”在地上直滾。
秦丹“啊”的輕叫了一下,坐在牀上,神色非常萎靡,拿着白毛巾擦汗。李揚還僵僵坐在那,眼睛翻白,似乎還在請乩的狀態裡,沒有復甦。
我把畫放下,問秦丹他沒事吧。秦丹有氣無力地說:“把他手指上的紅線拿下來。”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把紅線一圈一圈繞了下來。剛解開,只聽李揚喉嚨竄動,張着大嘴,一下噴出一股濁氣,那味道就跟臭雞蛋一樣,比壞肚子放屁還臭一萬倍。我猛地一捂鼻子:“我操……”
李揚眼珠一動,又恢復正常,他猛地站起來推開我,踉踉蹌蹌跑進衛生間,對着馬桶“哇哇”大吐。我過去把廁所門關上,那味道真是活活能薰死個人。
來到桌邊,我看到了李揚在甦醒前,畫出的最後一幅畫。
畫中的背景一團漆黑,一片模糊,實在分辨不出是個什麼地方。在很遠的漆黑中,隱隱露出高大房屋一角,活像中國古代建築的屋檐翹角,分不清是寺廟還是道觀,但肯定是某種宗教場所。
再看近處就嚇人了,地面露出密密麻麻的棺材。這些棺材有的只露出一角,有的露出半截浮面,一眼望去,不知凡幾。看樣子,這是一大片年頭很老的墓地。
現在的墓地,雖然也是下葬,但葬的是骨灰盒,像這樣還用很老式棺材的,幾乎找不着。
我們這個城市細算起來,歷史並不悠久。使勁往上追溯,也就能追到清朝中期左右,那時候還是個土村,行政單位連個縣都混不上。一片荒蕪,貧瘠不堪,就算葬人,那也是窮人死了用草蓆子卷卷往山溝一扔,根本不可能出現大規模的殯葬羣。
她們是在哪裡呢?
我從大學到工作,在這所城市裡呆的時間也不算短,基本上能走到的都走到了,實在看不出這裡是什麼地方。想了半天不得其所,而且此地還頗爲古怪,能看到古老的建築。
這時,李揚臉色煞白走出衛生間,這小子苦膽都快吐出來了,嘴上溼漉漉的,走過來說:“我看看都畫什麼了。”
他拿起前面幾張圖,臉色越來越白,幾乎搖搖欲墜。
我和秦丹也湊過去,拿過這些素描圖反覆看。秦丹說:“這些圖應該能聯成一個有邏輯聯繫的經歷。頭一張是洪辰師傅帶着劉燕回到她的佛堂,第二張圖是洪辰師傅上吊尸解給劉燕看,第三張就有點意思了:洪辰面色凝重,你們看,眉頭都皺起來,肯定在聽着什麼想着什麼。”
李揚說:“當時就他們兩個人,肯定是劉燕說洪辰想。我有點明白了,姨媽師傅上吊尸解失敗,劉燕在給她分析失敗的原因。”
“第四張我就看不明白了,那是什麼地方?”秦丹說。
李揚凝神:“有些事,你還不知道。”他把當時我們到密室裡取三樣續命法物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然後指着櫃子裡的屍體道:“這應該是姨媽師傅的媽媽。”
“哦。”秦丹恍然:“是不是說,洪辰要成功尸解的關鍵在她媽媽呢?”
“有點意思。”我們繼續看,到了最後一張圖,可以很明顯推斷出來。劉燕、洪辰,應該還有她媽媽的屍體,這老三位到了一個滿是棺材,不見天日,遠處還有古建築的那麼個隱秘地。幹什麼,可想而知,洪辰要尸解成仙。
事情到這裡,應該說線索都斷了。我也不想再追下去,洪辰和劉燕這兩位高人,只要不妨礙別人,想幹什麼都是她們的自由。成仙也好,轉世也罷,又不是殺人放火,不觸犯法律,礙着我們什麼事?各歸各道,各回各家。
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做着自己認爲對的事。怎麼評判善與惡?
李揚還不甘心:“我一定要找到她們兩個,弄個明白!我不會這麼稀裡糊塗被打得頭破血流。老劉,咱們一起來查,肯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我意興闌珊,洪辰和劉燕又不是我閨女,我又不是她們親爹,她們要幹什麼我絲毫不感興趣。這整件事情還算有趣,只是和我關係不大,除了那水中月一般的一百萬,沒有絲毫遺憾。我伸個懶腰,打了長長哈欠:“回去再說吧。”
我們在河南又呆了一天,警察那邊毫無線索。他們能查到線索那纔怪呢。我們坐着車回到本市。
李揚還在苦勸我,讓我回心轉意跟他一起去調查。我懶洋洋說,累了,休息兩天該去上班了。誰知道李副總來了一句:“小劉啊,從今天開始,你上班的任務就是想辦法把劉燕找回來。我升你爲集團特聘人員,工資翻番,獎金翻番,加班另有加班費。另外,你要把劉燕找回來,我再發特別獎金一百萬。”
我一聽來了精神,這年頭啥都是白扯,真金白銀纔是真的。
“真的假的?”
李副總笑:“老總一言,駟馬難追。你現在就跟我回公司,我找人事和你重新籤合同。”
我美的鼻涕泡都出來了,畢業數年,終於從臭打工的升級爲白領,離屌絲成神,毀天滅地又近了一步。我拍拍李揚:“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劉燕,通知一聲,李哥。”
李揚長嘆一聲:“老劉啊,你也就這麼大出息了。”
第二天我睡得正香,電話來了,是李揚的:“老劉,趕緊下來,我在車裡等你,我們去佛堂。”
洗漱完畢,我換了身新衣服,哼着小曲下樓。我感覺接下來的工作必然輕鬆自在,李揚指哪咱就跟哪,就算劉燕找不回來也沒關係,反正工資獎金翻番,也不虧。
到了李揚車前,我隱約看到裡面還坐着一個人。我敲敲車窗,李揚把後門打開,我鑽進去一看,裡面坐着的,是個老頭。
再仔細一看,我操,哪是老頭啊,是銅鎖!這小子怎麼都脫了相了,挺長時間沒見,他背也彎了,人也瘦了,白頭髮都出來了。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此時看來,暮氣沉沉,和五十多歲老頭沒什麼區別。臉色蠟黃,眼圈發黑,一點精氣神沒有。
他沒說話先咳嗽:“咳,咳……老劉。”
我瞪大了眼看他:“我操,你怎麼變成這麼個德性。”
“老劉,”銅鎖眼淚汪汪看着我:“哥們這次栽了,哥們好像得髒病了。”……
我嚇得差點跳出去:“媽的,你得花柳病了?”
銅鎖苦澀地說:“別說那麼難聽。你別嫌棄我,你是我好哥們。現在還沒確診呢。”
李揚坐在駕駛座上,淡淡說:“本來想叫秦丹的,但銅鎖這種情況實在沒法在女孩面前開口。”
我皺眉:“銅鎖,你有病治病,別到處亂竄,那種病傳染性太強。”
“操,讓你嫌我。”銅鎖過來就要抱我。
我趕緊躲一邊:“行,行,我服你了。說說吧,到底咋回事?”
銅鎖嘆口氣,這段時間以來他這罪遭大了,出現了一系列症狀,先是尿急尿頻尿分叉,他懷疑是前列腺炎,跑男科醫院檢查,男科醫院忽悠他做什麼國外插管手術,給他嚇得夠嗆。只好看老中醫,熬了一些強腎固精的中藥喝,可情況越來越嚴重,後來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小弟弟又痛又癢,起了一圈小疙瘩。不但小弟弟起了疙瘩,連帶着大腿根也起了一片烏黑的印記。
他到醫院檢查,懷疑是髒病,淋病皰疹之類的,還有大夫說是艾滋。可給他嚇懵了,直到有一天,燈盟一個朋友從國外回來,一看到他就驚叫說你怎麼渾身邪氣縈繞。這位朋友可是高人,一眼便看出問題。銅鎖把他拉到廁所,脫了褲子,那位朋友看的皺眉,說你起得這些東西,不像疙瘩倒很像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