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餐廳中午的生意很冷清,沈宏光點完菜,等了沒一會兒菜就上齊了。辛蕙早飯吃的晚,肚子還不餓,看一碗清水河蝦誘人,就只盯着那碗河蝦吃。沈宏光乾脆把河蝦挪到了她面前。

“他媽媽是不是不太歡迎你?”一邊挪菜,他一邊問。

辛蕙愣一下,把嘴裡的一隻河蝦嚥下去,點了點頭。“他媽媽不喜歡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既然已經被沈宏光看穿,她也不想遮掩了。

沈宏光嘆一口氣,“我早就知道。”

辛蕙擡起頭看他。

“有一次過年,承亮從江城回來,我去他家看他。她媽媽聽說我和承亮是大學校友,又聽說我畢業以後回了g市,就拽着我一直和我說承亮不願意回家的事情。當時就說承亮是因爲你,纔想留在江城的。”

辛蕙頓時覺得自己冤枉死了,“他媽媽太高估我了,我哪有那個本事,是顧承亮自己想留在江城闖一闖的。”

“我給他媽媽解釋過,但她媽媽不聽,承亮也在解釋,被她媽媽罵了一頓。老人有時候固執起來也很可怕。我們家的馬桶堵了,我媽就堅持認爲是我老婆把衛生巾直接衝下去堵住的,怎麼解釋都沒用,我老婆又不能直接和她吵,只能找我鬧。唉。”

辛蕙欲哭無淚,“你老婆真冤枉,我也真冤枉。”

她總算明白顧承亮媽媽爲什麼不喜歡她了,無論她表現得多麼得體,多麼想討好她,原來都是沒用的。可憐她還一直自責,覺得自己是太魯莽了。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件事?”她埋怨沈宏光。

“說了有什麼用,還不是給你添堵。”

她只能鬱悶地灌了一大口啤酒。

“他們家工廠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點點頭,“聽顧承亮說過一些,他說要換設備,不換不行。只是買全新的設備成本太高,他想買二手設備。”

“你去他家的工廠看過沒有?”

她搖頭,“我纔來。”

“我去看過,承亮帶我去的。”沈宏光說着,就拈起桌上的啤酒瓶蓋子,舉了一下,“各種各樣的瓶蓋子,紅酒的,白酒的,我一直不知道他們家是做這個的,上學那會兒承亮也沒說過。”

“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剛聽說的時候她也很驚訝,因爲想不到那麼著名的酒廠的瓶蓋竟然也是他們家生產的。

“他們家現在不光生產酒廠的瓶蓋,還生產化妝品的瓶蓋。化妝品的蓋子利潤就大多了,承亮的爸爸還是很能幹的,要不是因爲塑化劑事件,他們家這個小廠每年賺一兩百萬一點問題都沒有。”

沸沸揚揚的塑化劑事件,那時候鬧得人盡皆知,酒鬼酒連續幾日跌停,直接停牌,其他酒類企業的股票也全線飄綠,那個時候隨便點開一個網頁,都是這種消息。最後連累到顧承亮家的小工廠,辛蕙也有所耳聞。

沈宏光指着瓶蓋裡面的墊片,“問題就出在這個墊片上,現在他們廠生產的墊片是用的化學發泡技術,被懷疑有塑化劑,很多酒廠就不要了,所以只能換設備,必須換成物理髮泡的設備才行。這方面我不太懂,是承亮告訴我的。”

化學發泡,物理髮泡,辛蕙也不太懂,但至少知道化學反應和物理反應的區別。看着那個小小的墊片,兩人都在感慨。

“別看只是生產一個瓶蓋,競爭激烈着呢。錢哪有那麼好賺的,不光墊片,還有其他的配件,都要用外國進口設備,一套設備動輒就一兩千萬,像承亮他們家這樣的小廠,幹十年可能最後就賺了一條流水線。”

聽沈宏光這樣一說,辛蕙算是徹底理解了顧承亮的爸爸,辛辛苦苦十年,最後只得了一套設備,換了誰都得想了再想。她擡起頭,“那這樣的二手設備應該找得到吧?”

沈宏光看她一眼,“承亮給你怎麼說的?”

“他說正在找。”

沈宏光搖了搖頭,“那那麼好找,有這樣設備的廠家全國也不多,流水線買回來都自己在生產,有幾個願意賣給別人的。”

“昨天我聽他說的好像很有希望。”

沈宏光便不說話,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看着她。辛蕙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怎麼了,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沈宏光拿起一支菸,點着抽了一口,她不耐煩,“婆婆媽媽的,有話快說。”沈宏忽然苦笑,“我要是告訴了你,承亮不知會不會和我絕交。”

辛蕙的心猛地跳了兩下,“都說到這了,別賣關子了!”

沈宏光抽了半支菸,最終還是說了。

“我還是不想你被矇在鼓裡。承亮是找到了一套這樣的設備,但人家不賣給他。”

“爲什麼?”

沈宏光的態度,讓她有不好的預感,而隨後的話,證實了她的預感。

“這個人家的女兒看上了他,還找了人向承亮的父母遞了話,說設備可以當嫁妝帶過來。承亮媽媽一看有這種好事,一口就答應了。這件事傳的好多人都知道了。哥哥我是怕你吃虧,寧可得罪承亮,也告訴你一聲。”

辛蕙安靜地聽完,臉色看起來很平靜,只有低垂的雙眼和緊抿的脣角泄露了她的心情。沈宏光看着她瞬間失色的面容,心裡有點懊惱。當初也不知道仗的是哪門子義氣,就答應幫她追顧承亮。想想那時候,差不多有兩三個學期,他帶着她參加各種各樣的聚會,因爲她,那一年的同鄉聯誼都多了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是他的女朋友。

“辛蕙。”他叫一聲。

辛蕙無聲地擡頭,一雙眼睛明亮鑑人,他不自覺地喉嚨一緊,半晌纔開口。

“承亮沒有答應,雖然他媽媽答應了人家,但承亮不答應,這件婚事就成不了。你這次過來,他也沒阻止你,還把你帶回了家裡,他的態度已經很明白了。你要對他有信心。”

她始終低着頭,腦中一片空白,想着從昨天下火車到現在,一天當中,簡直像在坐雲霄飛車,心情忽悲忽喜,又忽喜忽悲,她心臟早已承受不住。突然間她就落淚。

沈宏光頓時手足無措,“你別哭啊,你這樣哥哥我受不了。”

“你算哪門子哥哥?你比我大不了幾天。” 她拿起紙巾捂住眼睛。

“算我佔你便宜,你別哭了行麼?”

她吸一吸鼻子,說:“他要是一直不答應,會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 既然已經說開了,沈宏光乾脆都倒給她。“他媽媽會逼他,承亮爸爸雖然現在沒說什麼,但遲早也會加入,畢竟這個誘惑太大了。現在工廠的情況這麼糟糕,他們家前年又新蓋了廠房,資金很困難。”

“也就是說他遲早都會答應,要是不答應,工廠就會倒閉,是這個意思吧?”

“也不能這樣說。”沈宏光嘆氣,“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讓那個女孩死心,然後設備還是賣給了承亮。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畢竟想買這種設備的人很少。當初他們也是有意向賣給承亮的,兩家都開始商談了,就是商談的過程中,這女孩看中了承亮,要不是出了這個岔子,說不定已經成交了。承亮打得可能就是這個算盤。”

她良久才說話,“要是他的算盤落空了呢?”

沈宏光嘆氣,“就怕這種情況。怕就怕那個女孩因愛生恨,真的不賣給他。”

“會有人跟錢賭氣麼?照你和顧承亮說的,這些設備即使是二手也很值錢。”

沈宏光一臉遺憾,“要是一般人可能不會,但這個人家真的有可能。這女孩在他們家很受寵,全家都慣着她。一千萬在我們看來是個大數目,可能累死累活一輩子也賺不到,但對這種人家來說,可能就值一口氣。”

她忽然笑起來,“照這樣看來,顧承亮是不答應都不行了。”

沈宏光頓時說不出話,怔了一下,才說:“承亮不是這樣的人,你要相信他。”

“我是想相信他,只是他不該瞞着我。”

“他是好心,怕你想多了。”

“那爲什麼你要告訴我?”

“我和他立場不同,我始終爲你着想。”

“你也怕他最終還是會答應,然後我就變成全世界最可憐的那個人,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告訴了我,是不是?”

沈宏光無奈地訕笑,“你看你真的想多了吧?所以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你。承亮不是這樣的人,要答應他早就答應了。”

她被這句‘要答應早就答應了’刺得喘不過氣來,就像一個刺蝟,爲了保護自己不得不豎起全身的刺,她嗤地一聲冷笑,“這麼說,他瞞着我,不答應,對我還是一種恩賜?”

沈宏光皺眉,“辛蕙,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爲自己的無理道歉,“對不起,我不是對你,我只是覺得很難受。”

沈宏光不忍看她的臉,低着頭抽菸。她過很久才說:“我是不是應該覺得很慶幸,他不是一個見利忘義的男人,至少在這種情形下,他還在爲了我抵抗他的父母。”

沈宏光始終不說話,她也沉默。良久,她站起身,“我回旅館去收拾一下東西,你是不是開車來的,方便的話,你送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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