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幾天以後,辛蕙接到了虞少虹的電話。想到她哥哥,辛蕙很不想再與這姑娘多來往,但已經說好的事情,她也不好再反悔。

臨出門之前,她還在和沈宏光聊天。最近幾天,也許是因爲擔心她和顧承亮,沈宏光找她聊天的次數明顯地增多了。昨天聽她無意中說起要帶虞少虹去買手鍊的事情,沈宏光竟然說:“你真是個爛好人,腦子秀逗了吧,她怎麼會找不到歸真寺!”

她被罵得很無辜。

等看見虞少虹是由司機開着車送過來的,她覺得沈宏光罵得很對。自己真是多此一舉。這姑娘出門就有專車,怎麼會找不到一個赫赫有名的寺廟?可那時候,她哪知道她哥哥是誰。

虞少虹接了她,司機開着車直奔目的地。

歸真寺就在市內,走過江隧道,不到半小時就到了。

她們一下車,虞少虹就讓司機回去了。兩人買票進寺,虞少虹又買了一把香,一路進去,一個殿接一個殿,雖然不是爲着燒香拜佛來的,但兩人還是依着規矩該跪拜就跪拜。寺廟的香火很旺,辛蕙記得每年都有那種新聞,說大年初一的歸真寺引發擁堵高峰,甚至還有踩踏事件發生。

今天不是節假日,但人也很多。她們走到羅漢堂,層層疊疊幾百個金光閃閃的羅漢,有的微笑,有的悲憫,有的憤怒,千姿百態地俯瞰她們。辛蕙來過幾次,每次都數不清,今天她和虞少虹也仰着脖子數,兩人脖子都數歪了,最後還是數暈了。

看完了一個個殿堂,辛蕙才把虞少虹領到寺廟旁邊的一排偏閣,那裡是寺廟的法物流通處,也就是她買手鍊的地方。她們進去的時候,有幾個外地香客正在挑選物品,有人請了一幅觀音掛像,她們稍微等了一會兒,虞少虹就買到了一串與她相似的手鍊。

圓滿完成任務,她們就從寺廟裡走了出來,這時候也到了中午,一擡頭,旁邊就是江城有名的齋菜館,虞少虹好吃,二話不說拉着她就進去了。辛蕙以前陪着客戶來過這裡,知道這家齋菜館以貴出名,果然服務員拿着菜單一介紹,虞少虹就點了八百一位的兩人套餐。

只有套餐,菜式都是一樣的,分別擺在兩人的面前。

四色冷盤,代表人間的酸甜苦辣;黑白的松茸和白果,代表黑白分明的兩種人生……每道菜都有一個佛家寓意。

十道精雕細琢的菜品一樣樣上來,兩人自然是細細品嚐,等吃完,都有點撐着了。餐廳的環境優雅別緻,就餐的人並不多,她們也不急着走,乾脆要了一壺茶,坐着慢慢喝,聊着天。

虞少虹問她是那個學校畢業的,她說a大。虞少虹咦了一聲,“我認識好幾個a大畢業的,我哥也是在a大讀的mba。”

辛蕙笑了笑,心想我就是在那時候認識你哥的,你認識的,大概就是沈宏光、顧承亮他們吧。

又聽虞少虹在說自己,這姑娘倒很坦白。

“我沒念大學,不想念。高中畢業以後去了國外一年,我媽不放心我,又把我叫了回來,我就一直在玩。我哥一直罵我,讓我去上學,我爸媽都不管我,就他管我,真討厭啊。”

辛蕙差點脫口而出,我要是像你這樣衣食無憂,我也會恣意的生活。可想一想又忍住了,因爲她突然想起來,她似乎是不應該知道虞少虹的家世的,這姑娘從沒對她說過她家裡多有錢。

不知不覺,兩人就喝完了一壺毛尖,辛蕙去了趟洗手間,回來以後虞少虹也去了。她坐着等她,想着等虞少虹回來以後她們也該走了,突然就聽見虞少虹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音樂鈴聲很響,餐廳很安靜,連服務員都看了過來。

她猶豫了一下,伸手幫她接了。“她去洗手間了,等她回來我讓她給你打電話。”是個陌生的女聲,大概是虞少虹的朋友。

點了結束通話,她剛準備把手機放回去,卻突然看見了手機的屏保畫面。她愣了一下,想仔細再看,屏保卻一下關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又把它劃開了,然後腦子裡“嗡”地響了一聲。

雖然是個側面照,光線也不太好,可顧承亮就算是個背影,她也認得出來。

她不知道和虞少虹是怎麼分開的,她記得自己還很鎮定。虞少虹從洗手間出來,越過那些原木座椅,一步步向她走來的時候,她記得自己一直低着頭彷彿在喝茶。那個時候她不敢擡頭,她怕擡起頭的時候,她的眼睛裡會長出一雙手,會牢牢地把虞少虹鎖住。

她找了個藉口和虞少虹分了手,素菜館門前告別之後,她先上了一輛出租車。車開動以後,她回過頭,看着後車窗,那個站在馬路邊的人影越來越小,就是她,就是這個女孩,想把顧承亮搶走。

是她嗎?

她腦子裡亂哄哄的,想得到確認。車開出一段以後,她突然像明白了似的,掏出電話就打給了沈宏光,開口一句,“是不是她?那個女孩,是不是她?”

沒名沒姓的一句話,沈宏光卻聽懂了。隔了半晌,他才幽幽地嘆了口氣,“那天你一說在動車上認識了謙哥的妹妹,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也怪我,當時就不該瞞着你的。這件事說起來都傷感情,兜來兜去大家都認識,我想着告訴了你,也是給你徒增煩惱,你能找謙哥去算賬嗎?所以我纔沒有說。”

“那你就讓我像個猴一樣地被人耍?”她還是生氣。

沈宏光嘆氣,“對不起。”

她擡手按掉了電話,她確實是生氣,可就像沈宏光說的,兜來兜去大家都認識,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喜歡顧承亮的是虞柏謙的妹妹,又不是虞柏謙。不管她領不領情,沈宏光的出發點總是好的。

她回到家裡枯坐了幾個小時。天黑了桂妮妮也沒回來,估計又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吃飯去了。她給自己泡了一碗麪,吃了一筷子就擱下了。她想起中午的那一碗羅漢面,只有三筷子,盤在精美的碗底,味道也異常鮮美,她和虞少虹都讚不絕口。

這時候她開始回想虞少虹的一舉一動。

她反反覆覆地想着,是虞柏謙的妹妹。那麼在車站見到她的時候,他其實什麼都知道,所以在後來吃飯的時候,他纔會一再爲他妹妹道歉。

還有那套二手設備,也是他們家的,如果能買下來,哪怕是二手的,也能用十幾年。顧承亮也不用辛苦地背那麼多的債務。翻來覆去地,她想着,到後來,漸漸地就把虞少虹拋到了一邊,只想着那套設備了。

一個念頭越來越強烈,橫亙在她腦子裡,她剋制不住那種衝動,她想去試一試。她知道沒那麼容易,虞柏謙都沒賣顧承亮的面子,就由着他妹妹用那套設備引誘顧承亮,她去求他,會有用嗎?

他會理她嗎?

深夜十點的時候,桂妮妮纔回來,進來就推她的房門。“黑燈瞎火的,你也不開燈,我還以爲你不在家。”一眼看見她躺在牀上,神智清醒,“眼睛瞪這麼大,你在做什麼美夢?”

她說:“妮妮,要是我能幫顧承亮搞到一套便宜設備,省一大筆錢,然後我真的跪下來求人,這算不算丟人?”

桂妮妮又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她。

“你真是病得不輕啊!我早就給你說了,不論你做什麼,他媽媽都不會待見你。我要是你,我就賣身,賣身也不跪下來求人!把自己賣個幾百萬,一千萬,我不會覺得那些錢侮辱了我。”說着說着,她就入戲了,雙眼凝視前方,好像那裡真有一堆鈔票似的,“要是有人出這樣的高價,我立馬跟他,哪怕是楊振寧那樣的,我也跟!”

她爬起來給了桂妮妮一巴掌,“你回回神,楊振寧?你先把自己改了姓姓了翁再說。”說着就轉身出去了。

“你去幹嘛?”桂妮妮問她。

“撒尿。”她頭也不回。

“你快點,我還要洗澡。”

在衛生間她還是磨蹭了半天,在鏡子裡看着自己的臉,那一年她二十一歲,嬌嫩得就像剛出殼的珍珠,而今年她已二十八了,虞柏謙看起來一點都沒變,她卻像一朵鮮花正在走向自己的末期。

半夜躺在牀上,她思量了又思量,最後決定徵求一下沈宏光的意見。半夜三更打電話不妥,她忍到天亮,纔給他去了個電話,“我想去求一下謙哥,你覺得有用嗎?”

沈宏光愣了一下,反應了半天才說:“求謙哥?什麼意思?求他管管他妹妹,還是求謙哥把設備賣給承亮?”

“當然是求他賣設備。管教他妹妹?虧你想得出來,我不會爲這種事求人。”

“我覺得你會白跑一趟。”沈宏光直言不諱,“謙哥要是能答應,他早就說服他妹妹把設備賣給承亮了。”

她卻不能死心,“他們家的生意誰在做主?”

“基本上都是謙哥在打理,他爸爸前兩年做了個心臟搭橋手術,現在已經退居幕後了。”

“所以我想去試一下,也許謙哥可憐我,就不會那樣幫着他妹妹了。”

這話說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心酸,沈宏光頓時沒了聲音,良久才嘆了口氣,“那你就去試一下吧,不過最好有心理準備。”

她嗯一聲,聲音微微的沙啞,“我知道,他要是不答應,我不會死纏爛打。”一直在說跪下去,難道真的會跪?無亂如何,她都是做不出來的。

“想去就儘快去吧。”沈宏光也是替他們操碎了心。

“承亮已經在籌備抵押貸款的事了,昨天他還讓我幫他聯繫銀行的朋友,這次他賭得真的有點大,謙哥要是能答應,那真是幫了一個大忙。”他不停地嘆氣,“這事鬧得,本來是一個雙方互惠互利的事情,結果被他妹妹這樣橫插一槓子,也就是他們家錢多,所以慣着她。”

辛蕙想着虞少虹,沒有說話。

既然沈宏光說要去就儘快去,她看了下時間,決定今天就去。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出門之前她洗了個澡,頭髮和沐浴液都用的是桂妮妮買的原裝進口貨,怕香氣太濃,她還多衝了幾遍。

從手提包裡,她找出了虞柏謙的名片。那天在餐廳,只剩他們倆的時候虞柏謙給她的。當時她隨手一塞,過後差點扔掉了,這會兒暗自慶幸,幸虧留着了。

循着地址她找了過去,一路上她都在想着見了虞柏謙怎麼開口,直到出租車停住,司機告訴她到了,她纔回過神。拎着包,她站在了江城的大馬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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