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醫生擡了擡眼鏡,“倒是沒有大礙,但需要留院觀察一晚,先掛幾瓶水消炎。”
傅染吃驚,“還要住院?能不能掛完水回家,複查的話明天再來也行。”
“不行,”別看宋醫生說話不溫不火,但眼睛犀利着呢,他一掃看到傅染臉上的不情願,“這是爲你好,多漂亮的姑娘要萬一因感染而截肢,責任豈不全在我。”
傅染只覺冷汗涔涔,多大點事說得這麼血腥。
“讓你住你就住着,不就一個晚上嗎?”明成佑接過宋醫生手裡的片子,“走,去辦理住院手續。”
傅染極其不情願地走出辦公室,老遠看到有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來跟明成佑握手,他轉身指指傅染不知說了什麼,待她走近時,只聽到一句話竄入耳中。
“我們要在這住一晚,想辦法開間套房。”
傅染血液逆流,望到醫生眼底的笑意飽含曖昧,“三少需要的,自然是最好的。”
前後不過一刻鐘時間,傅染和明成佑來到住院部,所謂的套房在五樓,打開房門進去,若不是那股雖然淡卻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傅染差點以爲她走進的是家星級賓館。
牆壁也不是醫院特有的白色調,客餐廳洗手間一應俱全,明成佑率先進去轉了圈,“環境還不錯,在這住一晚委屈不了你。”
“我覺得用不着住院,”傅染站在門口堅持,“宋醫生大題小做了吧。”
明成佑拽着她進去,“我跟你說,這話當着我的面講還成,宋伯跟我爸是世交,更是骨科方面的權威,要被他聽見你這樣說非氣地掐死你不可。”
醫生辦公室內,宋醫生搖搖頭,他最想掐死的倒是明成佑。
他一世英名啊,懸壺濟世啊。
傅染坐在牀沿,想起自己的包還在車上,“你先回去吧。”
明成佑打開電視,“我在這陪你。”
“我待會叫我媽來就行。”
“你媽陪着還不如我,在這又要擔心,好好過年的心情也折騰沒了。”
正說着,傳來敲門聲。
進來兩名女護士,一人推着輛車,上頭擺着點滴瓶和溫度計等物品,另一人拿了套病號服走到傅染跟前,“把衣服換上準備打點滴。”
她左手包得跟個糉子似的,別說是套頭毛衣,就連褪褲子都是難事。
護士把病號服放到她牀上,走到另一人身邊去檢查藥水。
明成佑捱過去,對着兩名護士道,“你們出去,她臉皮薄不好當着別人的面換衣服。”
傅染擡起眼簾睇他。
明成佑取過病號服,“我幫你脫。”
明成佑緊挨着她,傅染能感覺到他體內熱源透過手臂接觸的地方傳到自己身上,兩名護士抿着嘴在笑,腦袋挨腦袋竊竊私語。
“走吧。”
拿點滴瓶的護士用手碰碰同伴。
“等等。”傅染出聲,“掛水吧,我不換了,就穿自己的衣服。”
明成佑目光落向她的腿,泥漬斑斑且髒污不堪,衣服也乾淨不到哪裡去,單薄的毛衣袖口撕拉開,簡直像廣場上的專業乞丐。
傅染順他的視線下移,她把雙腿併攏後接過明成佑手裡的病號服,“我去洗手間。”
明成佑攤開手,眼見她起身大步離開,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傅染砰的關門聲傳入耳中,他目光側去,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投射在磨砂玻璃上。
折騰許久後才見她出來,頭髮凌亂耷在肩頭,由於靜電關係,有些翹,應該是換套衣服不容易,明成佑見她喘的厲害。
傅染穿着拖鞋走到牀跟前,“好了,掛吧,請問有幾瓶?”
“三瓶,”護士上前準備扎針,“消炎的藥水,也有止痛作用,明早還有三瓶。”
“這麼多。”傅染小聲嘟囔,她掀開被子乖乖上牀,也不敢怠慢,傷口確實疼得厲害。
明成佑雙手抱在胸前站於牀尾,扎針時傅染低着頭,頭髮遮住護士的動作,她另一隻放在被面的手緊張地握起,其實也不是怕疼,就扎進去那一下下會莫名帶出心裡的恐懼。
小護士拍拍她的手背,“拳頭攥緊。”
明成佑走過去,就勢挨着傅染靠向牀頭,他手臂自然地環住她肩膀,把她的腦袋按向懷中。
她分神間隙,尖細的針頭已準確無誤扎入深青色血管。
護士用膠布固定好,擡頭抿起嘴角的梨渦,“你真幸福,有這麼疼人的男朋友。”
傅染把手落在身側,從明成佑懷裡退出,兩人推着車子走出房間,傅染擡頭盯着點滴瓶,眼睛一眨不眨。
過了會,靜謐的房間內再度傳出敲門聲。
“進來。”
是精品服裝店的服務員,提着幾個袋子風風火火進來。
服務員手裡拿着賬單,明成佑龍飛鳳舞簽字後遞還給他,接過袋子放到傅染牀頭。
明成佑找出放着男裝的袋子,他旁若無人般伸出修長手指去解袖釦,三顆釦子後露出精壯胸膛,傅染輕咳聲,指指洗手間,“待會說不定會有護士進來。”
他嘴角輕挑了下,絲毫不介意的樣子,手指再度往下滑,眼裡卻陡然閃過抹無言的悲愴,正在進行的動作也隨之頓住,明成佑收回手,拿起袋子往洗手間方向走去。
傅染聽到腳步窸窣聲轉過頭,看到洗手間的門被掩起。
明成佑出來時顯然洗過澡,頭髮還是溼的,襯衣穿在身上前襟釦子還未扣上,他用乾毛巾抹着頭髮,“想吃點什麼?”
傅染望向窗外,鬧騰到現在眼見天色開始陰沉,“我不餓。”
“真不餓?”
“嗯,一點吃不進去。”
明成佑湊到牀前,“我出去買點吃的,順便把你包拿過來,車鑰匙給我。”
“不是在你那嗎?”方纔強行拽着她上車,還奪了她的鑰匙。
明成佑恍然想起,他拿出外套穿上,抓起錢包和手機要往外走,想了想,轉身衝傅染說道,“我待會讓人進來看着,你休息會。”
“不用。”傅染眼睛從點滴瓶上移開。
明成佑已徑自出了門。
偌大的病房內,空寂無聲。
明成佑去外頭轉了圈回來,走進病房內看到一位護士守在牀邊,傅染靠着牀頭身後墊了個靠枕,眼睛時不時盯向點滴瓶。
明成佑把包給她,手裡拎着酒店打包過來的飯菜。“怎麼不睡會?”
“我不困。”
護士給她換上點滴液,“這是最後一瓶,大瓶,時間會久一點。”
明成佑把打包盒一個個打開,傅染聞着味道直皺眉,“我現在還不餓,就想睡會。”
掛了點滴人反而無力。
明成佑彎腰手臂撐在傅染身側,見她臉色疲憊卻還強撐着,“睡一覺,起來再吃。”
傅染執拗地搖頭,眼睛時不時瞅向點滴瓶。
“放心吧,我守在這幫你看好。”明成佑看出她的擔憂,他在牀沿坐定,傅染側着小臉,濃密的羽睫在眼廓處打出一排暗影,眸底有暗藏的傷痛閃過,“我掛點滴從來不敢睡着。”
明成佑笑着揶揄道,“是怕睜開眼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傅染無力跟他開玩笑,她收回視線,目光彷彿蒙了一層記憶的塵埃,明成佑嘴角的笑逐漸斂起,他看到傅染低了頭,卻又很快開口,“我第一次打點滴的時候是五歲,也不算懂事的年紀,我……”她嘴裡頓了頓,對着明成佑還是沿用之前的稱呼,“我媽帶我去小診所,他們都要上班,也沒人陪着,我媽說掛水很危險讓我一定要盯着瓶子,看到快沒了就要喊醫生,不然會死掉。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死掉就意味着永遠見不到爸爸媽媽,我躺在診所狹小的牀上,眼睛真就盯着不敢眨眼,但後來還是禁不住睏意,直到聽到護士的喊聲,我睜開眼看到瓶子內已經空了,輸液管有回血,那種觸目驚心的紅色把我嚇傻了,護士慌忙扯掉針頭,我也不記得疼了,看到圍過來的人羣指指點點目光充滿同情,我哭都哭不出來。”
那段記憶太深刻,像烙印一般刻在心裡無法抹去。
“所以你一定要自己看着嗎?”明成佑居高睨望傅染攏在燈光內的臉,她之前待的地方彷彿是一個同他完全隔絕的世界,明成佑還能記得每回他生病,不是醫生來家裡就是住着軍區醫院的頭等病房,恨不得外面還有警衛軍站着。
“對,”傅染點頭,“因爲命是我自己的,我不放心把它交在別人手裡。”
她揉着眼睛,明顯是倦意十足,明成佑脫掉鞋子掀開被子鑽進去,傅染一驚,上半身挺直,明成佑見她如臨大敵的模樣發笑,他把靠墊放到自己身後,手臂伸過去摟住傅染,讓她枕在懷裡,“我幫你看着,我保證不會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