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嘿嘿笑了兩聲,“老夫本來就是嚇唬他的,這位小仙身上不見煞氣,這一路上也幫了我們不少,老夫若是再收走他,着實有些不厚道了。只是人鬼殊途,本來你身上已有鬼氣,他再跟着你,只會讓你陷入困境。”
我把葉弛扶進臥室裡躺下,臥室很小,只擺得下一張空心牀,牀下面雜七雜八的放了一些東西,光線太暗也看不清是什麼。我對這種牀有些畏懼,總覺得睡到半夜會有什麼東西鑽起來。
就在我把葉弛託上牀的時候,他忽然拉了我一下。我一愣,擡頭見他眼睛已經睜開了,嘴巴動了動,似乎要說什麼。
再走出臥室時,我纔對老道士說道:“多謝師傅。”
老道士坐在椅子上,身上的道袍還沒有脫,又不知道從哪裡拿了根旱菸吧嗒吧嗒的抽着。見我還站着,他拍拍身邊的座位示意我過去坐下。
不一會兒房間裡就煙霧繚繞,但卻沒有煙味兒。我和葉弛的師父誰都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現在已經凌晨兩點過了,看這個情況這老道士應該是不打算讓我睡覺。不過這房子這麼小,也沒有睡覺的地方。
“姑娘,喝水嗎?”
我吧唧了一下嘴,確實有點渴了。老道士起身從裡面的屋子裡拿了一個水壺和杯子,當着我的面倒了滿滿一杯水,然後遞給我。
不料老道士手一抖,我還沒來得及碰上杯身,杯子裡的水邊盡數倒出。但好在水不是很燙,並沒有造成燙傷。
老道士收回手,忙關切道:“姑娘,沒事吧?”
“不礙事不礙事,水不燙。”
老道士斂了神色,不動聲色的看了我一眼,然後重新又給我倒了一杯水。我接過來,道了謝,又聽他問道:“姑娘,你家裡可還有其他人?”
“沒有……”我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問這個,之前他說我身上有鬼氣,可能要知道我的底細?這麼想着,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父母很久之前就死了,有一個師父。”
“師父?”葉弛的師父聲音提高了些,似乎有點興趣,“敢問家師現在何處?”
我癟癟嘴,說不知道。這都好幾個月了,師父一點音訊也沒有。往常最多一個月就回來了,這次也是不知道去了哪裡。
老道士一邊抽菸一邊點頭,又問了我幾個問題,但都是和銅錢無關的。問到我生日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已經捻起手指,搶在我之前說道:“老夫觀你眉心泛黑,寒自體內而生,福氣不重,命犯孤煞,雖不知你生辰,但也能勉強算出應是八字純陰。”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就連我也是先前聽張明說才知道自己是純陰之體,葉弛的師父不過掐着手指算了兩下,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真有這麼厲害?
“吧嗒——”
還沒等我感概完,老道士又從懷裡摸出銅錢放在桌上,指尖在旁邊敲了敲,漫不經心的說道:“姑娘這枚銅錢,可知從而何來?”
我搖搖頭,把先前跟葉弛說的話又重新和這老道士說了次。他聽完之後用剛纔敲桌子的那隻手放在銅錢上方,又抽了兩口煙,喃喃道:“煞氣外溢,此物大凶。弛兒身上的傷有一大半都是這東西造成的,裡面的東西必定不簡單,必須趁着符紙還能控制的時候,儘快處理掉才行。”
葉弛身上的傷有一大半是銅錢造成的?
我訝異的將目光投向銅錢,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剛纔扶着葉弛的時候我就發現他身上多了很多傷,像是被刀子一類的利器劃出來的一樣。
葉弛先前貼的符紙還在上面,只是馬上就要失效了。銅錢在桌子上小幅度的震動,頻率一下比一下快。
江楚城應該在裡面,先前葉弛就說過銅錢戾氣化形,那麼就是說,傷他的鬼說不定就是江楚城。
“……”
我偏頭看着門外,屋裡橙黃的光線將我們的影子照在門檻處,屋外一片漆黑,林子裡時不時傳出“咕咕”叫的聲音,讓人有點瘮的慌。
不知道爲什麼,我不願意再想下去,或者說不願意去想傷害葉弛的那個是江楚城。
驀然,桌子上的燭臺晃了兩下,門檻處的兩個影子也跟着搖擺起來。然而很快,其中一個影子不停的顫抖起來——那是我的影子。
我下意識的要站起來後退,卻被老道士一把摁住了身體,他對我搖搖頭,示意我不要動。緊接着,我便看見自己的影子上慢慢長出了另外一個黑影。
說時遲那時快,老道士從懷裡飛快的摸出一張符紙,而後穩穩的貼在銅錢上。我這纔看見先前葉弛的那張紅符又從底部裂開了。
銅錢安靜了下來,但只有那麼短短几秒,很快它又再次震動起來,並且比先前的頻率更加快,震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不一會兒竟然連桌子也跟着發出震動的聲音。
老道士神色一凜,把旱菸扔在一邊,迅速咬破手指,沉着道:“孽障!老夫等的就是這一刻!”
說着他袖子一抖,紅繩從袖子裡劃出,老道士一手拿着繩子頭,一手將血抹在繩子上,然後繩子往空中一拋,兩手結印,唸咒聲響起,繩子像是活了一樣,在空中繞了一個圈之後迅速落下,在桌子周圍編制出一張大網,將桌子困在其中!
我看着眼前密密的紅網,愣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我自己還在這繩網裡面呢啊!
“師傅!我、我還在裡面!”我站起來對着老道士大喊,誰料他根本沒有理我,而是兀自念着咒文。很快,我的耳朵裡只剩下他念咒的聲音,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一張一合的嘴巴上,只覺得腦子越來越昏。
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手臂不小心觸碰到紅繩,那一瞬間整個身體都跟觸了電似的,一陣發麻。
“……林阮……”
誰?
誰在喊我?
“……可惡的女人……竟然聯合外人對付我……”
我猛地擡起頭,眼前只有老道士一個人,但是那聲音絕對不是他發出來的。
桌子上的銅錢劇烈顫動着,我呼吸一滯,那個名字脫口而出。
——江楚城!
是他!一定不會錯!
他來找我算賬了!
我環抱着雙臂一步步後退,只想着離銅錢遠一點,卻沒有注意身後的紅繩。身體再一次貼在紅繩上,只那麼一下,我就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怎麼回事?紅繩不是對付死物的嗎?爲什麼會對我也有用?
我無力的半跪在地上,不死心的喊着老道士,想讓他把我放出去。但他卻重重的哼了一聲,全然沒有之前慈祥和藹的樣子,看着我就像是在看着一個怪物。
“孽障!今日老夫只要還站在這裡,你和那鬼物就不要想逃出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不知所措,先前受傷的地方又疼起來,我擡頭看着他,咬牙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放我出去!我是人!不是鬼!”
“老夫自然知道你不是鬼,但是那鬼在護着你!方纔老夫用一杯水試探了你,你不但沒有受傷,連水的溫度都感覺不到。找到弛兒的時候老夫就懷疑你有些不對勁,現在看來果然不假!你一個生人竟然和一隻鬼爲伍,還爲鬼求情,今日老夫便將你和這惡鬼一同除去,也算是替弛兒報仇了!”
什麼玩意!
這個老東西究竟在說什麼?我和江楚城一夥?開什麼玩笑!我巴不得離他遠遠的好嗎!
我無語到不行,之前我還覺得這個老道士是個明白人,不會濫殺,現在看來這老傢伙簡直不可理喻!
我也不想再和他多說,視線落在銅錢上,想起剛纔把葉弛送回牀上的時候,他和我說的那句話:
——小心師父,如果不對勁,就撕掉符紙。
我一咬牙,從地上一躍而起,在老道士的大喝聲中撕掉了銅錢上的符紙!
“唔——!”
一束光從銅錢裡冒出,那一瞬間整個房間亮如白晝,布在桌子周圍的紅繩齊齊斷裂,老道士臉色大駭,我還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麼,就被什麼東西彈了出去。
……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都變得異常安靜。
發生了什麼?
我揉着頭站起來,回想着剛纔發生的事。
哦,對,我想起來了。葉弛的師父突然將我困在紅繩裡,我聽見了江楚城的聲音,然後撕掉了銅錢上的符紙,接着就昏了過去。
那麼現在我是在哪兒?
我扭着頭環顧四周,然而周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我都開始懷疑,我到底是睜着眼,還是閉着眼的。
我吸吸鼻子,試着摩擦着往前走。地面很平坦,什麼也沒有,完全不像是在走山路。如果我不是在夢裡,那麼我就是被誰帶到了別的地方。
這麼想着,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漸漸有了聲音。
“來了嗎來了嗎?”
“來了來了!快快,都讓開都讓開!”
這些人在說什麼?什麼來了?
好奇心驅使我加快了腳步,但是無論我怎麼走,那些聲音始終不遠不近。突然,我感覺自己身子一晃,險些要跌倒,緊接着耳邊又響起另外一個聲音。
“怎麼回事!小心點兒走路!給少夫人摔着了,你們賠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