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軒將車子開到了自己的房子而不是孤兒院,因爲只有他自己的家裡才配備私人醫生,對方手臂的強勢比較嚴重,雖然已經採取了緊急的止血措施,但並沒有從根本上把血止住,時間一長,血還是透過襯衫滲出。
“沒事吧,醫生已經在路上了,馬上就到,再撐一下。”張宇軒停下車,有些擔憂地看着孫濤,雖然後者一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是他知道對方一直是在硬撐罷了,這點從他額頭上佈滿細密的汗珠就可以看出。
“沒事,先照顧小雪。”孫濤擺擺手,短短的一句話卻讓他喘了好幾口氣,他已經快撐不住了。
張宇軒點了點頭,然後把後車座的慄雪抱出來走進房子。孫濤靠在車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轉頭看了一眼綁在右臂上已經被鮮血染紅大半的白襯衫,心裡暗罵了一聲,然後開了車門。
未曾想,他前腳剛踩到地面,身體就傳來一股巨大的虛脫感,孫濤的視野開始一點一點模糊,沉重的眼簾再也拖不住,無力地垂下,意識跟着視野一起沉進了黑暗。
再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一張高檔紅木沙發上,張宇軒正坐在自己對面抽着煙,而自己右手的傷口也已經被妥善處理好,纏上了厚厚的繃帶,身上有一股巨大的藥水味。
“醒了?” 張宇軒見到對方慢慢坐起來,便把煙掐滅,倒了一杯開水送到對方面前。
“小雪呢?”孫濤看了對方一眼將開水接過來,喝了一口問道。
“在裡面睡着呢,醫生檢查過了,沒事。” 張宇軒把頭朝身後那個門的方向伸了伸,示意道。
孫濤點了點頭,剛剛緊繃起來神經稍微鬆弛了下來,手臂上已經沒有太大的痛處了,也能稍稍活動活動,他撇了對方一眼,然後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
張宇軒挑了挑眉,嘴角帶着一絲莫名的笑意說:“你知道我不是爲了聽這個。”
孫濤同樣勾了勾嘴角,他不會聽不出這道弦外之音,他擡起頭眼睛注視着對方,後者同樣注視着他,思索了片刻,孫濤輕輕開口道:“你說得沒錯,她不是我的親妹妹,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小丫頭而已,是我讓她變成了這個樣子。”
孫濤將語速放得很慢,而且言語裡帶着一股深沉的情緒,他的眼裡似乎落進塵埃,蒙上了一層陰影,落尾的一聲悠長嘆息包含了無限的悔意跟自責。
“這些年有沒有聯繫過上她的家裡人。” 張宇軒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而是遞給對方一根菸,問道。
孫濤搖了搖頭,點上煙吸了一口,說:“她的父母都已經離異了,她有一個哥哥,法院將她判給了她母親,哥哥則給了父親。但是後來她母親並沒有繼續撫養她,而是去了國外找了另一個男人開始新的生活,而他哥哥卻是沒有接受撫養並且回來照顧她,兩人的生計一直他外出打工所掙的單薄工資過日子,只是後來……”
孫濤說到這,語氣停頓了一下,張宇軒從對方表情上意會了他心裡的意思,淡淡地替後者接上了話,“只是後來你的出現打亂了他們平靜的生活,而之後那個女孩的哥哥也消失不見,是這樣吧。”
孫濤苦笑一聲,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這些年他不光忙着替K做事,私底下沒有忘記幫她尋找她的哥哥,他已經讓她的世界失去了光明,他不能再讓她再這麼孤苦伶仃下去,她的哥哥既然當時願意回頭照顧她,想必也很愛她,想必現在也應該還沒有放棄尋找他妹妹的下落。
“想不到你這樣的人也會有同情心,真是罕見。” 張宇軒語氣變得輕快起來,雙手枕到腦後靠在沙發上,嘴角掛着玩味的笑意。
孫濤聽出了幾分諷刺的意思,嘴上卻沒有迴應,這句話他以前同樣問過自己,任誰也不會相信在殺手界排名第一號稱“劊子手”的劉濤會突然退出江湖,暗暗撫養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理由居然還是因爲同情心,想想都覺得可笑。
就像當年糟老頭在屍體中抱起自己一樣,一個傳奇般的傭兵在行動中擅作主張留下了活口然後被追殺,從此帶着自己跑遍了天涯海角,也是因爲那份可笑的同情心。
說起那個糟老頭子,他又想起那些常年呆在深山老林,一天到晚被他逼着訓練各種“防身術”的日子,那個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從小到大就要練這個,也不知道對方爲什麼總樂呵呵地拍他腦袋說當年沒有錯。
直到他快死的時候才笑嘻嘻地告訴自己,他曾經可是一名特別厲害殺手,並告訴他自己是的殺父仇人,是他當年毀了他的家庭帶他來着折磨他至今,現在他只要拿起身邊的槍對他開上一發,他就可以復仇了並且走出大山。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拿起手槍按在對方心臟的位置,用力扣動扳機後發出的槍響,也清楚地記得對方臨死前的脣語是重複着之前那句,其實你並不孤獨的話。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殺人,也是他第一次出了深山。
某天,他站在某個城市建築的頂端俯視着都市的絢麗的夜景,回想起小時候自己所憧憬的這個地方,只覺得諷刺無比,他用手帕擦了擦沾滿鮮血的槍支,看着身後一排倒在血泊裡的屍體,那是之前下令追殺糟老頭的人,如今冤有頭債有主,該還的總要還。
糟老頭從小就告訴他以後出了山,要幹份正經活,也不知道要是真幹了正經活,誰來替他擦屁股。
這些人死法一致,都是被打穿肺部,痛苦嘶嚎慢慢死去,他還在這些人死之前用各種方法折磨他們,就因爲當年他們同樣打穿糟老頭的肺部讓他痛苦不堪,然後由自己結束他的痛苦。
他出來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賬,是要收利息的。
“喂喂!想什麼呢?”
孫濤思緒在回憶裡陷得太深,以至於張宇軒把頭伸到他面前大喊纔回過神來。
“我給予她的太少了,如果你能夠讓她的生活變得有色彩,同時可以將她很好的照顧起來,我希望你替我照顧她。” 孫濤聲音堅定有力,他的眼神嚴肅認真。張 宇軒舔了舔嘴巴,同樣嚴肅道
“我已經把她當成親妹妹了。”孫濤撇撇嘴,從沙發上坐起來,拿起一旁的夾克衫穿上,然後走到之前張宇軒示意的那個房間門前,推開門步伐緩慢地走到牀前,看着牀上一臉安詳睡意的慄雪,他的臉上露出了罕見的溫柔。
張宇軒也跟了過來,不過他沒有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口斜靠着牆看着對方。
孫濤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輕撫着對方耳間的碎髮,然後慢慢把臉貼近對方的耳畔,用極小的聲音說道:“別擔心,其實你並不孤獨。”
孫濤說完站起來,轉身離開在跟張宇軒的擦肩的時候,他的步伐停頓了一刻。
“我知道,放心去做你的事,我會照顧好她的。”有些事情不用說也能瞭解,張宇軒當然明白對方所顧慮的事,實際情況如何他不得而知,至少現在他會給對方一個安心的答覆,不過語罷他又開口問道:“你的名字。”
“已死之人的名字,記不記得一樣。” 孫濤點了一下頭,將鴨舌帽壓低不再多說便離開了。
張宇軒目送着對方離開,然後轉頭沉默着看着牀上的慄雪,敏銳的他忽然注意到對方身體在微微顫抖。
他緩緩移步過去,坐到對方的牀前,輕輕按住了對方緊握着得顫抖的雙拳。
“他走了麼?” 慄雪的聲音突然傳來。
“嗯。”張宇軒應聲道。
“他還會回來麼?”慄雪盡力控制着情緒,但是聲音還是控制不住地顫抖。
張宇軒雙手握着對方的手掌,柔聲道:“會的,等他處理好事情就一定會回來的,相信我。”因爲你是他灰色世界裡不可多得的一抹綠色。
慄雪只覺得眼眶快要被滾燙的淚水融化了,便放縱其從眼角滑下來,喉嚨也不能自已地哭出了聲,她忽然從牀上坐起來,靠着手的感知抱住了對方的身體。
張宇軒理解的拍了拍對方的後背,他知道這個堅強的姑娘其實一直是醒着的,從孫濤剛進去那一刻到他走出來,她一直都知道,無論是柔情似水的話語還是寵溺有加的輕撫,她一定能感覺到這份闊別多年已久的溫暖,這份溫暖,叫做親情。
儘管不是,可張宇軒並不想破壞這份美好。只是他並不知道的是,其實慄雪心裡也明白對方不會是自己的哥哥,雖然她失憶過可腦海裡偶爾還會有哥哥的身影,那種感覺奇妙的無法言說,但不是剛剛這個人。
可她感激他,感激她這麼多年一直默默地爲自己付出,有些話不用說出口便能心知肚明。其實這些年真正孤獨的人是他自己。
她心裡面早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哥哥,這份陌生的溫暖她切實感受到了,她知道對方可能以後都不會再來了,如果當時她能說一句 “留下來”或許還來得及挽留對方,可她不能這麼做,因爲她知道對方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他爲自己做的事已經夠多的了。
那一天,她似乎哭光了所有的眼淚跟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