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4年1月13日木曜日
黑暗終於來臨,而我們原本期盼的是一縷曙光。
萬事皆有因果,也許只是單純的被惡魔當成一件工具,卻也洗脫不了那令人泛嘔的血腥。
泰瑞果然料中了一切,彌諾陶洛斯派來的不是調查人員和事故小組,而是真衛的傭兵。
他們根本不聽任何解釋,上來就一槍轟掉了特瑞森.艾德的腦袋,並對在場的所有人大開殺戒。
好在部分礦工們聽從了泰瑞的警告,他們在虹街至酒吧的幾個路口布置了障礙,並用從基地軍械室中取出的武器和對方交鋒。
戰鬥還在繼續,可我不像他們,已經認命,但我卻不知道如今自己還能夠做些什麼,一個人藏在房間裡,抖得厲害。
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這些真衛的傢伙一定會殺光了我們,而我此刻腦子裡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藏好這本日記。
珍妮,我的寶貝,好好長大,爸爸將永遠守護你……
……
當獲知弟弟的死訊後,盧卡斯緘默不語,他雖然早已估計到這樣的局面,但被對方親口證實後也還是眼神一黯,他依舊站的筆直,並且臉上的神情沒有出現任何變化。
“你瞧,就是這個倒黴的喜怒不形於色,讓我對你的心理評估出了致命的差錯,天殺的泰勒家族,那麼多兒子,卻爲啥獨獨派了你來。”‘史蒂文’搖了搖腦袋,又道:“那麼既然彼此都明白了,也就不用再披上這層皮了。”
高臺之上,這個滿臉壞笑的史蒂文在這番話後全身上下立刻開始出現駭人的變化,他的頭髮,衣物,以至皮膚突然如同被火焰灼燒般的褪去,隨後露出其內的真實面目,只見她五官柔美,肌膚似雪,身穿一件如金似鐵的貼身甲冑,她在露出真容後對着盧卡斯盈盈一笑,當真是姿容絕世,百媚橫生,充滿了人類女性的魅力。
“這也並不是你。”盧卡斯面無表情的告訴她。
“當然。”這名神秘的女性俏皮的點點頭。“對付蠢物,就只好用蠢物的形態,我想這是個很淺顯的道理。”
“你是昇天者?”盧卡斯問道。
“這是你們人類愚蠢的命名,卻也不算是錯的離譜,昇天者無法在這個維度存活如此之久,我卻是由永恆之土所制。”
“作爲蠢物的一員,你破壞了我們的全盤計劃,但是從另一方面……你剛剛的行徑卻又使你成爲一名英雄。”她昂起頭來說道。
“因此出於尊重,你將知曉我的真實身份,而我也會在你死前回答所有的疑問。”
她說着單手撫於胸前,躬身作禮,在盧卡斯還沒回過神來時就開始介紹起自己。
“我名姆特,是奧西里斯王朝最後的統治者其中的一具分身……”她剛說道這裡,就已被盧卡斯出聲打斷,他對於她的身份根本毫無興趣。
“你說我是英雄?”他只是不解的問道。
“嗯,就算是吧,雖然過程和結果恐怕要比原先痛苦百倍,你的確讓你的種族,還有其它充斥於這半邊銀河的亂七八糟的低劣文明,得到了暫時苟延殘喘的機會。”姆特冷冷的告訴他。
“你是說……剛剛那個……”盧卡斯心中震驚,不禁用手指着不遠處已失去光澤的的祭壇。
“沒錯,漱因子發生器,是我族在千族之戰中發明的最具威力,也是最具有爭議的武器,它幫我們贏得了那場曠日持久的大戰,卻也不可避免的加速了我族由盛轉衰的趨勢。”
“武器?”盧卡斯不由皺起眉頭。
“以滅絕全部炭基生命爲目標而設計的終極武器,速度由光速啓始並呈幾何級增長,有效覆蓋範圍可達近百個星系,在你們所處的這個象限中,除了非炭基和篩除的極少數種族之外將無一倖免,並且從釋放到完成清除幾乎在彈指之間。”
“放心,你已經毀了唯一的一部發生器,也毀了我最初的計劃。”察覺到盧卡斯的眼神中的異樣,姆特對他直言道。“我的確剛剛稱呼你做英雄,不是麼?這對於我們來說是至高的榮耀,當然,也許在你族虛僞的詞彙中也許還有帶有其他的含義。”她語帶嘲諷的道。
“但爲什麼是史蒂文?”盧卡斯追問道。“爲什麼又要選我?”他望着姆特。
“因爲相對這顆星球上的其他人而言,你們兄弟倆有着更爲清晰的基因特徵,這將提高漱色因子的融合,以確保這件武器以最佳狀態運作。”姆特回答道。
“我問的是爲何是我們……你們完全可以……”盧卡斯疑惑不解道。
“自己來啓動?”姆特聞言卻微微搖頭。
“這涉及到當時我族對於未來干預的一些分歧……用你們的語言來描述的話,嗯……政治,我想這是個恰如其分的形容。”她對此似乎懶得解釋,見盧卡斯不明白就只好略微做出補充。
“舊日王朝對在未來使用漱因子發生器的辯論顯得沒完沒了,一方堅決贊成實施,而一方完全不同意,最終卻折衷成爲如今這種可笑的方式,控制密鑰與發生器主體分別存放在不相鄰的兩個星系,如果要啓動它,就必須讓目標種族的個體做出自主選擇,由你們自身來完成操作以實施自我毀滅。”
“我們自己?”盧卡斯顯然並不能夠理解,又有誰?纔會去選擇完全消滅自己的種族呢?
“那樣的人可有的是,在你們那種低級而野蠻的個體至上社會裡……但很不幸的是,在這裡,卻一個也沒有。”姆特搖頭苦笑道。“卡德摩斯的個體樣本實在太少。令我很難找到直接可用之人,能來到此地的人必須通過你們那套可笑的心理評估,你別說,還真有點小用,以至於我需要的反社會份子竟然一個也沒有。於是在不久前我用你們首座基地的部分成員做了一次心理干預實驗,卻因被控制個體無法符合當年所設的‘自主意識’條款而最終放棄。”
卡德摩斯屠殺之夜……聽到這裡盧卡斯不由想起他在史蒂文宿舍裡找到的那本日記中的記載。
億萬年前所設下的謀殺億萬生靈的伏筆,卻又鬼使神差的被自己在最後給毀掉,終於明白一切的盧卡斯此時在心中暗稱僥倖。
他原本對此一無所知,在毅然做出抉擇之前並沒有想的太多。他骨子裡流淌着始終是泰勒家倔強的血液,而絕望、恐懼和難以想象的壓力反而給了他勇氣,在落入這個驚天謎局後並沒有喪失任何理智,他只是不斷的提醒自己,無論他們要我做什麼,定要反其道而行之。
心神一鬆,他爲能無意中拯救瞭如此多的生命而感到高興,這樣的心境終於在他的情緒上表露出來,而姆特顯然能夠察覺到他面孔至上細微的變化。
“可別得意呢,英雄,一切都並沒有改變,你只是把一件原先顯得簡單的事變得複雜罷了。”她的語氣中依然帶着一股淡淡的嘲諷。“去那邊瞧瞧。”她用手指着高臺的一角。
盧卡斯不明就理,順着對方手指的方向走過去,此時萬千迷霧散去,視野變得無比清晰,當他茫然四顧並終於呆呆的注目於下方的一切時,就不禁面色蒼白,繼而僵直了身體。
在他腳下,因爲金液湖泊的消失而可以審視剛剛被遮擋住的異樣世界,他不禁吃驚的發現,這個地下洞穴的不但面積龐大,更是有着無與倫比的縱深。
他放眼眺望,只見金光四射,將這個神秘世界的一偶照耀的一覽無遺。他所站之處原來懸浮在高空,其下無數的高塔林立,氣勢磅礴,風格奇特的各種建築則嵌於洞壁之間,其內噴吐着霧般的氣體,發出隆隆巨響。
巨大的空間內,成百上千艘小艇飛臨在半空,如工蟻出巢般在四處遊走着,而在那些環繞高塔而修建的層層疊疊的平臺上,造型各異的金色物體正在蠢蠢欲動,看上去竟像是一艘艘即將發動引擎的大型艦船。
在這一瞬間盧卡斯終於明白過來,卡德摩斯被偵測出蘊含富饒的乙鈦礦藏,那隻不過是外表的一層殼,看上去他們早已將整個星球的內部鑿空,並將其變爲跨越億萬年的時間膠囊,而藏於其中的,竟是一座龐大的軍械工廠和一支數量驚人的遠古艦隊!
“這纔是我族留給這個糟糕未來的真正遺產。”姆特不知何時已經走至盧卡斯的身邊,她手指遠方,淺笑吟吟。“只爲戰爭而建的自動工廠,可以生產出具有自我意識的阿蒙級戰艦和殺傷力驚人的塞勒凱特攻擊艇,這雖然是我族早已過時的軍事科技,卻仍然要領先於你們這個可悲的時代何止一籌。這也就是說,僅憑眼前的這一切,就足可以毀滅你們的整個世界。”
“你瞧,在快刀封喉還是鈍刀子慢慢的磨上,我想所有人都會毫不遲疑的選擇前者,而你剛剛的壯舉顯然剝奪了他們熱愛的選項呢。”姆特此刻滿意的看着這個一臉震驚的‘攪局者’。
“後悔了麼?盧卡斯?如果剛剛你按我說的去做,你們人類也就不用經歷這一切。”她笑吟吟的道。
“後悔?後悔什麼?”盧卡斯聞言卻回過身來,於姆特所想的並不一樣,此刻他的臉上又重新恢復了平靜。“你有艦隊,銀盟也有艦隊,與其忍辱偷生不如力戰而死,逆境求生,遇強則強,對於人類,你顯然瞭解的不多。”
“是麼?那作爲一支剛剛發展出蹩腳宇航科技的文明,你的先輩們又是如何流落到這裡的呢?”努特一臉神秘的笑道。
“你是說……是你們……”盧卡斯聞言悚然動容,而姆特卻在此刻含笑點頭。
“有關於這場第九象限的生命清洗,其實早已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開始,你們人類幸運的逃過了上一輪的滅族之難,而這一次的徹底淪陷,也算是一個收尾吧。”姆特指出。
“但我們的確逃過了不是麼?而這次也許可以做的更好。”盧卡斯想了想還以顏色道。
“做的更好?”姆特此時大笑。“你還什麼都不知道呢,蠢貨!沒有那個被你們當作神一般來供奉的笨蛋的攪局,你們將一無是處。”
“你是說羽神?”盧卡斯立刻想起自己的母親,還有她在童年時代坐在家中的樹蔭下,對他們幾個兄弟講述的一個個關於這位神祗的傳說。
原來那一切都是真的?原來羽神真的存在?
但姆特此時已收起笑容,她一隻手輕輕舉起,盧卡斯立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整個身子已被完全禁錮。
“說這麼多我也煩了,作爲英雄的那一點點尊敬也到了用完的時候。”她衝盧卡斯聳聳肩頭。
“等等。”盧卡斯連忙大聲制止。
“怎麼,想求饒麼?並沒有那樣的選項呢,英雄。”姆特笑道。“打從你進入這座遺蹟開始,你就已經死了。”
“我知道。”盧卡斯苦笑道。
“我只想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他懇求道。
“最後的問題?那好吧,我的確曾說過回答你的任何疑問。”姆特看上去有些不耐的點點頭。
“那把鑰匙,還有那在我耳邊的那個聲音……”盧卡斯緊盯着姆特話語停了下來,而姆特顯然更爲不耐。
“然後呢?”她皺起眉頭。
“那個聲音……他……到底是不是史蒂文?”盧卡斯問道。
“是。”姆特短短的回答。
“難道……他還活着?”
“不,他死了,在你來到這裡之前,他想要解脫,而我給了他想要的。”姆特面無表情的說道。“你應該猜到我之前假扮他跟你所說的那些話並不都是謊言,他在我爲其編織的幻境裡一次次的復生和死去,但令我沒想到的是,他卻能在此期間掌握了將自己的部分意識置於那把鑰匙中的本事。”
“如今鑰匙已毀,你弟弟的屍身也和被我們所征服的所有上古種族一樣,成爲這裡的一部分。”她指着盧卡斯腳下閃爍的金屬,而盧卡斯立刻明白了她所指的意思。
“你馬上將和他一樣,但請別過於傷心,因爲你的家族和所有人類也很快會加入這個行列。過去屬於我們,未來也是,而你們可憐的文明歷史將被完全抹去,唯一留下的,只是這些證明你們曾經存在過的,構築我族永恆輝煌的一塊塊基石。”姆特說到這裡,將舉起的手臂緩緩放下。
此刻,盧卡斯只感到腿部傳來一陣難以想象的疼痛,其劇烈的痛感使他這樣的硬漢也不禁慘呼出聲,他察覺到自己的雙腿正在融化,汩汩血肉正在迅速轉化爲金色的液體,而隨着整個身子漸漸下沉,他的意識也已逐漸模糊。
他最終停止了嚎叫,七竅流血的面孔扭曲猙獰的望向姆特。
“你們……絕不會……得逞!”盧卡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着對方狂吼。
姆特並沒有說話,只是無動於衷看着嚥氣的盧卡斯的半截屍身迅速融於金屬之中,不一會兒間,她前方的地面上金光燦燦,平整如初。
她走上前去,伸出腳尖在盧卡斯死去位置的那塊金板上點了一點,那金板頓時載着姆特凌空而起,隨後漸漸加速,如一支離弦之箭般的向着高臺之下疾馳而去。
……
卡德摩斯黑色荒原上,三輛掠地車正載着礦業基地的十幾名警衛和自願者前往海森伯格舊日基地,隊伍由基地警務局隊長格林海德.吉布森率領,一臉怒氣的他坐在打頭的第一輛掠地車中,幾乎訓了閘門警衛巴特勒一路。
“你讓那個該死的混蛋自己出去,如果他也像他那個倒黴弟弟一樣失蹤了,殖民署瀆職的牢飯,可沒人幫你去吃!”有着一個顯著壞脾氣的吉布森嗓門也足夠粗野,這讓理虧的巴特勒低着頭一句也不敢頂撞。
“但他的確給您留了言,說有他弟弟的線索啊。”坐在巴特勒身邊的另一名警衛試圖給同伴打圓場。
“什麼狗屁的線索!他纔剛來就有線索,那我們又算是什麼?一幫混吃等死的窩囊廢麼?”吉布森顯得更加着惱。
“你真是個廢物,巴特勒,看你還算機靈讓你看個大門,就卻只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特麼還是個男人麼?又有哪個瞎了眼的妞纔會看上你這種蹩腳貨色……”吉布森還待再罵,但掠地車卻突然一個劇烈的起伏,讓他的腦袋撞上了車頂。
“貝肯你個混蛋,我發誓……”他於是衝着前艙的駕駛員怒罵。
“隊長,不好了,有情況!”駕駛員卻大驚失色的叫道。
“有個狗屁的……”吉布森捂着腦袋擠進前艙,在看到車窗外恐怖的景象後他立刻閉嘴。
前方茫茫曠野中,黑色的岩石正在出現大片裂紋,原本平坦死寂的行星表面碎石飛舞,在堅固的掠地車外殼傳來一陣密集的聲響。
“怎麼回事?沒有大氣,爲什麼會有風暴?”吉布森呆呆的看着前方,在那裡,大片岩石競相涌動,隨後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激烈的碰撞。
“回去!回基地!”吉布森立刻命令駕駛員。
“但是……隊長,我們就快到了啊……”
“聽不懂我說的話麼?我讓你掉頭啊!”眼看着一塊黑色的巨石從空中疾速襲來,吉布森大叫着一個縱身撲向駕駛座,並用手扳着操作杆急打方向。
但他行動的顯然有點晚了,那塊在空中飛舞的巨石實在過於龐大,在吉布森的慘叫聲中直接將他所乘坐的掠地車砸的稀爛,隨後翻翻滾滾,又將緊跟其後的另外兩輛也盡數壓毀。
風雲突變,巨石滔天,卡德摩斯的地殼深處正在發生驚人的鉅變,在更遠處的明日更佳礦業基地中,守護了人類數年之久的強大的力場壁僅僅支撐了不過數秒就被地裂與亂石摧毀殆盡,而其內毫無準備的數百殖民者,連同發委會調查組成員幾乎在瞬間暴斃。他們無疑是幸運的,因爲整座基地在不久後即被龜裂的大地徹底撕得粉碎。
此刻,在這顆只比普羅維斯敦的衛星赫爾墨斯稍大的行星表面,數之不盡的黑色岩石如雨點倒灌般的從地面騰空而起,並以驚人的速度向着外太空趨離逃逸。
卡德摩斯,這顆古老的寸草不生的死亡行星,如今其上已再無生命跡象,它正在抖落億萬年的僞裝,露出其內隱藏已久的真容。
四散飛揚的隕石雨,逐漸脫離卡德摩斯的引力範圍,而被巨大的卡呂普索所捕捉,如水銀瀉地般向着五彩星環進發,形成一道壯麗的宇宙奇觀。
當渾濁的迷霧盡去,這顆初生的星球在恆星狄俄倪索斯的照耀下,發射出光華奪目的白色奇光。
銀白色星體,通體皎潔無暇,由早已滅絕的遠古文明所打造,運用未知的奇妙科技,以難以想象數量的精純乙鈦鑄就成堅不可摧的行星外殼。
而如今這層外殼突然動了,成完美圓形的乙鈦外殼向兩極緩緩移動,在行星赤道線整圈露出狹長的通道,一切靜止之後,從星球的內部開始有序的駛出一組組體積龐大的太空艦船。
緊接着,數以千計的艦船以極快的速度駛離行星軌道,如箭羽般的紛紛扎向虛空消失不見,許久之後,它們一艘艘再次從星系的邊緣出現,在下一刻它們分組編隊,朝着各個方向分散開來。
在一切靜止之後,它們之中一艘最爲龐大的艦船突然射出一縷藍幽幽的射線,如同漆夜中劃開的一道白晝,爲狄俄倪索斯也無法顧及的區域帶來些許光明,隨後所有艦船都開始吐露光華,並齊齊射向中心的一點。
須臾間,死寂的虛空中泛起陣陣漣漪,藍色的電磁火花劃破長空,在漸漸擴大的焦點之中肆意迸發,似乎那裡面藏着什麼兇禽猛獸,正在伺機掙脫出黑暗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