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夜色漸深,待到呂不韋一行人從安陽君的府邸出來之後,濃重的夜色已經吞噬了整片天空,集市上卻依舊人羣如潮,街道之中燈火通明,店面生意紅火,無一不在訴說這這座兩千年前大都市的繁華熱鬧。
呂不韋特意將異人先送回了休憩的府院,又叫上了趙政與他繼續同行。如今的少年已經年滿十歲,與三年前初來咸陽城的瘦小纖細相比,已然長大成熟了很多。
少年變得更加沉默內斂,男人歪頭,望向身邊趙政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份期待與滿意。三年以來,這一切都按照呂不韋所希望的那樣,趙政在他有意的注視與培養之下變得強大、隱忍、聰慧。
趙政絕對是秦王座的不二人選,也只有趙政,可以給他想要的政治地位。
寬敞偌大的馬車之中,男人撩起旁邊的窗口布簾,望着周圍熱鬧的集市,脣邊帶笑。呂不韋對自己三年之前的選擇非常的滿意,甚至有些得意。
自從帶着兩人由趙國逃回秦國之後,呂不韋便經常帶異人與趙政去拜訪華陽夫人,散盡千金,各種奇珍異寶成堆的鋪成了一條異常順利的路。就連華陽夫人的弟弟陽泉君以及大姐都倒戈了呂不韋陣營。在兩人的輪番勸說之下,異人在兩年前便已經成功的被華陽夫人認爲自己的子嗣,現當今秦王久病纏身,又面臨年事已高,相信用不了太多時間……安陽君即位,立異人爲太子的日子——指日可待。
……
“呵呵……政兒看了這麼久,竟沒什麼想問的嗎?”興許是自己臉上的神情太過於明顯,讓向來對這些八卦沒什麼興趣的趙政都忍不住轉過臉來看着他,但也只限於‘看着’。
呂不韋很高興趙政這樣的沉默內斂。拍了拍少年烏黑的發頂,男人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親切溫和:“想到什麼問就是了,伯父不是外人。”
“今日伯父可是帶我去看望成蟜的?那這一身衣服……”少年輕輕的揉了揉自己身上華貴的絲質楚服,漆黑的眸子淡然的望着一臉笑意的呂不韋:“成蟜看到了未免不會多想,還是換掉了的好。”
趙政明白,華陽夫人能這樣喜歡自己與父親異人,有一半的功勞都在這身楚服身上。否則自己的父親也便不用特意的改名爲‘子楚’來討好華陽夫人歡心了。
身爲楚國貴族出身的華陽夫人,即使身在秦國這麼多年,心中也還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家鄉楚國。
而呂不韋,便聰明的發現了這一細節,特意讓趙政每次去拜訪華陽夫人的時候都換上一身楚服,向這位安陽君最寵愛的妃子示好顯忠。
趙政沉默,從心底來講他並不喜歡這一過於諂媚的做法。但如今他什麼也不是,就如同呂不韋說的那樣,若想要日後出人頭地,就必須忍耐。
所以,三年以來少年一直在忍,忍耐着不去詢問自家母親的現狀,忍耐的聽從呂不韋所有的安排,忍耐的……不去想記憶裡的那抹溫柔的白衣。
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接他們回來的時候。
……
“政兒是說這身楚服?”呂不韋沉思,隨後大笑。親暱的揉了揉少年柔軟的臉頰,彎着脣角卻不作出清晰的解釋:“沒事的,成蟜是不會多想的,政兒儘可放心。”
“……”
烏髮的少年微微皺眉,並沒有再去質疑呂不韋的做法。腦海中不自覺的想起了自己弟弟安靜的身影,今年年僅八歲的兄弟成蟜。
在異人回國之前,自幼在皇宮貴族鄙夷唾棄之中長大的公子成蟜,意外的並沒有染上宮廷裡特有的城府與狡詐,反而是安靜而溫柔,有些膽小懦弱,會怯怯的叫他哥哥,會小心翼翼又帶着好奇詢問他這些年在趙國的經歷。
在看到自己肩膀上的羽箭傷痕之後,成蟜又會露出心疼的表情,白淨胖乎乎的小臉兒上滿是不忍,用那雙肥肥的小手輕輕的撫過那兩道猙獰的傷口,再輕柔的朝傷口處吹着氣,彷彿要趕走他所有的疼痛。
面對這樣的兄弟,趙政已經有些不自覺的將自己代入兄長的角色之中,乾淨如成蟜,他想成爲一名出色的大哥,讓自己的兄弟不再害怕。
然今日呂不韋的態度,似乎有些太奇怪了。
趙政垂下眼簾,並不讓男人發覺自己的沉思,他相信呂不韋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的將來做打算,但是……這其中有什麼不對勁,連趙政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不喜歡這位城府頗深、帶着目的性對他好的伯父。怎樣都沒辦法喜歡。試問又有誰喜歡對方把你當做自己未來政治地位的劈山斧來用呢?
少年烏黑的雙眸中閃過一抹冷意,快的連呂不韋都無法仔細的捕捉到。
“政兒,你看。”並沒有發覺趙政的不對勁,呂不韋笑眯眯的掀起馬車的布簾,望向四周道路上對馬車誠惶誠恐避開的人們。這架馬車當然是歸屬秦國皇家所有,所以甚至有些兩旁的民衆已經對着馬車深深的行起大禮。
“瞧……這些人們的敬仰、恐懼、尊重,以後你將獲得更多。”
“……”趙政隨意的瞟過去,並不急着回答,反而脣角邊彎起一抹生硬的冷笑。
馬車之外這些平民惶恐的摸樣,他實在是太清楚了——三年前在趙國,他曾經也是帶着這樣惶恐懼怕的表情,穿着破破爛爛的衣裳,滿身塵土,身形枯槁,死死的望着道路上飛快駛過的趙國官員馬車。
彷彿下一秒馬匹的鐵蹄就能將他輕易的踩死一般,流離失所,苟且偷生,若不是遇到了先生……誰又會真的在乎他內心所想?
少年脣邊冷意更甚,瞳孔寒光流連,讓旁邊的呂不韋心中一驚。
……
“好了,政兒。”呂不韋皺眉,寬大的手掌伸出去捂住了少年的眼瞳,方纔趙政眼中的暴戾寒冷讓男人有些詫異。輕輕的拍了拍他尚且纖瘦的肩膀,男人溫和道:“不去看了,已經快到成蟜城內的府邸了。你應該想想,怎麼逗弟弟開心纔是。”
“讓伯父擔心了,政兒無礙。”撥開呂不韋放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掌,趙政壓下內心的激涌躁動,並不去看身後眼神複雜的男人,待到車伕停穩了馬車之後,率先利落輕盈的跳下了車。
這棟成蟜在咸陽城內的府邸同樣是呂不韋花錢買下的,爲的就是一個臨時休憩與見面方便,這裡離鬧市極近,又離秦宮較遠,是宮外積聚最好的地點。
呼吸着夜晚燥熱悶悶的空氣,趙政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絲質楚服,腦海中被自家弟弟傻乎乎的摸樣所佔滿,不由得放鬆了些心情,有些愉悅的踏進了成蟜這棟裝潢奢華寬敞的庭院。成蟜雖懦弱膽小,卻不失是一名可愛的小弟。
“蟜兒,還躲在那裡做什麼?不歡迎大哥嗎?”
趙政失笑,看着遠遠便躲在柱子後面的小不點兒,一個箭步過去便輕輕鬆鬆的將人拎了出來,揉了揉弟弟柔軟的黑髮:“怎麼了?嗯?”
“不韋伯父也來了……”小傢伙唯唯諾諾的望了身後高大的男人一眼,有些膽怯的貼近了趙政,小聲的貼在兄長的耳旁:“不韋伯父很兇,蟜害怕他……他,他是壞人,哥哥。”
“……亂說。”捏着弟弟白淨的小臉兒,趙政皺眉,趕忙捂住自家小弟口無遮攔的小嘴巴。在確定身後的呂不韋並沒有聽到之後才緩緩的鬆了一口氣,少年伸手抱起身形瘦小的弟弟,低聲道:“以後此事只可單獨與兄長說,切不可在外面亂講,明白了?”
“嗯!是蟜不好,以後不會了。”
小傢伙可愛的吐了吐舌頭,把頭埋在自家兄長並不寬厚的胸膛之中,小心翼翼的觀察着朝他們走來的呂不韋,不自覺的抓緊了趙政的衣服。
他很怕,很怕這名笑的親切的伯父,不知道爲什麼……只要那雙漆黑的眼睛望着他,成蟜便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大哥會護着你的。蟜兒,別怕,別怕。”握緊成蟜肉肉的小手,趙政抱緊了懷中的小不點兒。內心彷彿被這句話掀起了最溫柔的角落。他記得很清楚,曾經也有一名青年,這般將他護在懷中,輕柔的在他耳旁說出這句話……
……先生會護着你的,政兒,別怕,別怕。
先生……
……
打斷趙政沉思的是呂不韋的笑聲,男人的嗓音洪亮,動作落落大方,輕巧的從身後轉到了趙政的身前,笑呵呵的逗弄着少年懷中的小傢伙:“蟜兒,幾日不見,可是變得不認識伯父了?”
“伯父莫怪,蟜兒怎會不認得您?”年幼的成蟜明明非常的害怕,卻還是努力的做出一副鎮定的摸樣,溫和的回答着:“前幾日蟜兒生了病沒有親自去探望伯父,還望伯父莫要見怪。”
“怎會?你家大哥可是聽說了你生病的事情,每日都急着喊我帶他來看你呢,現今可好些了?”
“已經好多了,不過是暑天有些頭暈發熱罷了,多謝大哥和伯父的關心。”小傢伙禮貌的從趙政的懷中掙開,向兩人行禮,又非常懂事的率先一步走在前面,將呂不韋與趙政引向了早已準備好的居室,已經有熱騰騰的飯菜安靜的擺放在木質的矮桌之上。
待到三人就坐之後,成蟜主動舉起自己的酒盅,卻被呂不韋按住了手掌,輕輕的阻止了。
男人語氣溫和,帶着一抹憐惜,不由分說的將成蟜面前的酒盅換成了盛着清水的陶碗,把酒盅擺到了自己的面前:“蟜兒小病初愈,切不可飲酒,以水代之便好。”
“……謝、謝謝伯父理解,成蟜先敬大哥和伯父一杯。”小少年臉色漲紅,似乎有些感動和害羞,又快速的飲盡了陶碗中的清水,朝呂不韋點點頭:“只不過是小病罷了,勞煩伯父如此上心。”
“都是自家人,伯父仁愛,蟜兒自然不必多禮。”趙政開口安撫,毫不猶豫的向着成蟜飲盡了手中的酒盅:“這一杯酒,大哥代蟜兒敬伯父。”
“大哥,我……”小傢伙羞澀的笑笑,似乎想起了什麼,剛好開口,臉色卻猛地一變。艱難的從喉嚨深處發出一絲痛苦的單音:
“唔……”
剎那間,成蟜的脣邊崩出血跡,身形僵硬顫抖的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在趙政與呂不韋驚愣的瞬間直挺挺的朝着面前的矮桌倒了下去。
下一秒,矮桌之上流淌染出了殷紅的色彩,撕碎了趙政唯一的理智——
“蟜兒——!!”
少年大驚,眼眸充血,語氣嘶吼,猛然起身想衝去自家小弟身邊,不料卻身形一歪,無力的軟在了自己的軟墊之中。腹中絞痛瞬間佔據了趙政所有的神經與感官。
在黑暗吞噬神志的最後一秒,少年狠狠的咬牙,看到的是上一刻還在衝自己微笑的弟弟一動不動的身影,與……他們的伯父呂不韋,淡然冰冷的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努力的碼字,今天努力再更一章~!
這章TUT我不得不說我把可愛的成蟜炮灰了,他的死是必然的。
呂不韋現在是站在趙政身邊的,肯定會把擋路的人全部爲趙政剷除,兄弟也不例外
查了一些資料,對成蟜的記錄實在是少。所以很多方面我把他當做一個人物來寫了,成蟜是在咸陽長大的,自幼父親便去了趙國,我覺得他在秦國都城內的生活應該也是不好過的。。。。還是資料太少了,查到的東西也不多,有些肯定會有BUG,希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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