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上了小區大樓,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結果門一推開,她才發現家裡的燈還是洞亮的。
夏雲意坐在沙發上,已經靠着枕靠睡着了。
“媽,你怎麼在外面睡着了?”顧明心裡冒出一種不祥的預感,趕緊走到母親身旁,輕聲喚醒了她。
“啊……”夏雲意迷迷糊糊睜開眼,頓了一會,看清眼前的是顧明以後,才說,“你怎麼纔回來?”
顧明回答道:“影展完了以後,上級請吃飯,就去了,一直鬧到這個時候。”
她不想和自己的母親說路逸和閔於忱的事,想想自己昨天出門是和葉小波一起,回來也是和葉小波一起,這麼說,大概也不算欺騙。
但夏雲意聽到,微微皺起眉毛,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還沒有說話,眼睛就紅了。
“媽?這是怎麼了?”顧明連忙追問起來,心下愈發感覺不祥,往客廳裡環顧了一週,只覺得家裡死寂的,沒有一絲生氣。
她手一抖,着急地問道:“小惜不在家麼?”
一提到顧惜,夏雲意的眼淚便憋不住,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她吞吞吐吐地說道:“小惜被厲伯父帶去兒童醫院了,我也是纔回來,你電話打不通,怕你回家看不到我們瞎着急。”
“兒童醫院?”顧明下意識抓住了夏雲意的手,更加急迫地問道:“小惜是摔到哪裡了嗎?”
她的心撲撲直跳,只想難道自己害了閔於忱,上天就把這懲罰落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了。
夏雲意卻搖搖頭,一直掉眼淚,半天說不出話。顧明更加急了,就催着她的母親告訴自己,一個勁地逼問着自己的母親,幾乎都忘記了自己的母親是有過精神病史的。
而夏雲意被逼急了,伸手便推開了顧明。而她是一時激動,沒掌控好力度,只知道自己閉眼睜眼的瞬間,才推開手,顧明就像被風吹落的枯葉般,直直撞上了沙發前的茶几的一角,跌倒在地上,半天不能起來。
夏雲意便更加着急,慌慌張張過來拉顧明,只顧着拉着顧明的手,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探看,不停地問她傷着沒有。
顧明嘴上說着沒事,腰背部卻感到鑽心的疼。大概是正撞上那茶几的邊角了,但她沒有心思管這個,只繼續問道:“媽,小惜到底怎麼了?”
可能是夏雲意終於受不住顧明的連番逼問,便鬆口說了:“小惜可能得了白血病……”
“怎麼可能?”顧明失神地大眼,似乎是根本不相信,只擺着手說道,“小惜那麼健康,前幾天我看他還是活蹦亂跳的,怎麼會得這樣的病?”
可夏雲意卻堅定起來,她向顧明走近了一分,低聲說道:“明明,還沒有確診,但醫生懷疑是小兒急性白血病,我們才轉到兒童醫院的,小惜身體要求還不達要求,明天才能做骨穿……但醫生已經和我們私下說了,看症狀基本可以確定了……”
“可小惜平時那麼愛說愛笑的,你看他,吃的也多,空餘時間還拉着我陪他打球呢,他也沒有流鼻血,怎麼會是白血病呢?”顧明失聲問道,眼淚又連綿不斷地流了下來。她抓着夏雲意,依舊是不可置信地說,“不會的吧,醫院不是經常說錯話麼,不是還沒確診麼,骨穿痛不痛,小惜會不會受不了?”
見到顧明流下眼淚,夏雲意也忍不住了,她只憋着一對紅眼睛,任由顧明抓着,哽咽着說道:“其實前些日子的時候就有症狀了,我們沒注意,那天他去玩小提琴班,回來不是說胳膊痛麼,說是拿小提琴的時候沒拿穩,被撞了一下。當時我沒再意,給他看了,也沒有淤青什麼的,最後還是給他揉了活絡油。誰知道他一直說痛,當時你厲伯父正好一個比較頭疼的單子,我忙着照看厲彧,一時忘記了這麼一出。而且那時你也忙,我看小惜沒什麼大事,只當他是撒嬌,就沒和你說。今天終於閒下來了,小惜還說痛,我和厲彧就帶着他一塊去區醫院看了,誰知道竟然診出那樣一個結果……我們立刻轉到了兒童醫院……”
顧明聽着,忽然問道:“媽,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是不是不是你的兒子,你就可以這麼不管他!”
她話音才落,夏雲意便一掌摑了上來,紅着眼,大喘了幾口氣,才說道:“顧明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這邊,顧明也覺得自己說重了,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道歉,便只是倔強地看着夏雲意,在她的怒視下默默無言。
而夏雲意卻被顧明的態度傷透了心。她這事沒告訴顧明,不也是爲了顧明着想,今天晚上本來可以在醫院眯一會,她卻自己攔車回來一個人從傍晚等到現在,而她的好女兒,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果然還是以前自己太寵溺她了,不僅沒給她帶來什麼好處,還讓她養成這麼個自私自利性格,懷了一個有婦之夫的種,自己好心替她遮掩,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夏雲意垂下眼,忽然有些陰鷙地笑了,她擡起眼,睥睨着顧明,用一種波瀾不驚的語調說道:“就算小惜不是我的兒子,他也不是你的兒子!”
顧明霎時就愣住了,以爲是母親說的氣話,到底還是拉下面子,軟了聲音說道:“媽,你說什麼呢,剛纔是我口不擇言,你消消氣,彆氣出病了,是我錯了,我扶你休息吧。小惜那邊我再過去,我讓厲伯父也回來,這兩天麻煩你們了……”
夏雲意卻擋開了顧明撫上她肩膀的手。她看着顧明,怒氣忽的又消了下去,但說到一半話,卻讓她有一種想要把事情挑明的衝動。
她往後退了一步,嘴脣動了動,想要說,又忍了下來。
顧明看着自己母親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頭也揪了起來,但她沒有多想,便只是含着眼淚,又往前走了一步,一口氣含在喉間,胡亂說道:“怎麼了,媽,你不累嗎?我扶你去睡。沒關係,小惜我照顧就好,我是他姐嘛,做姐姐的就是要好好照顧弟弟呢。”
夏雲意嘆了一口氣,驀地轉過身子,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說道:“明明,小惜他不是你和路逸的孩子呀!”
“媽!”
顧明叫了一聲,兩根細條的眉毛都糾成了一團。顧明往前走上一步,扶住了自己母親的肩膀,將夏雲意的身子強行轉了過來。
她臉上還掛着淚,卻笑了笑,說:“媽,你去睡,我去看小惜。”
而夏雲意正面對上了顧明,卻偏開了眼,再一次說道:“明明,媽剛纔說的都是真的,小惜真的是顧長川弟弟的兒子。當年他父母雙亡,這孩子還沒足月。顧家人就你爸爸境況好一些,就託人抱過來過繼給了媽媽。你的孩子……你記得自己產下他之後就生了場大病吧。他和你隔離開後,沒足月就夭折了。”
“怎麼可能!”
顧明幾乎是睚眥欲裂。她緊緊抓着自己母親的肩膀,面容因爲震驚而扭曲。
但是如果真的出了這樣的事,母親怎麼可以現在才告訴自己。
她忽然覺得身子使不上勁來,整個人又變得輕飄飄的。也不知道踩到了什麼,顧明腳底一滑,竟然直接倒了下去。
顧明恍恍惚惚忽然覺得眼前黑了又亮,她吃力地睜開眼,正瞧見夏雲意一臉着急地叫着她的名字。顧明急急地吸了兩口氣,抓住自己的衣領,喃喃問道:“媽現在幾點了,我要去找小惜。”
夏雲意卻有些生氣,勉強拖着顧明坐上了沙發,說道:“你自己都要進醫院了,還想去小惜那裡?媽媽先送你去醫院吧,確定你沒事了以後,我們再去醫院找小惜。厲伯父會好好照顧他的,你放心。”
“不行,”顧明從沙發上掙扎起來,伸手去替自己的包,有些踉蹌地走着,“小惜現在肯定很害怕,他一定在等我過去。”
夏雲意攔不住自己的女兒,又怕再刺激她,又要生出變故。她便抓起自己的包,趕上去扶住顧明,一邊走一邊說道:“那過去了我們還是去藥店買一點藥吧,我看你有些發燒了,如果不退燒,不方便見小惜的。”
顧明本來還要拒絕,但想想小惜生病了,免疫力很低,自己如果拖着這樣的身子去見他的確不好。她朝夏雲意點點頭,在夏雲意的攙扶下出了小區。
半夜只能靠出租車公司的電話服務。雖然電話在下樓前便打了,但出租車還是要了大半個小時纔過來。
等顧明和夏雲意一起趕到兒童醫院的時候,天空的邊緣已經泛了魚肚白。
沉睡的城市森林就要被喚醒,馬上,蝸居在這座鋼鐵叢林裡的人,便要鴉雀蟲蟻一般,迅速地佔滿這一座城市的每一處。
而這尚未被佔據的空城,卻沒有一處屬於顧明。
她在兒童醫院附近的二十四小時藥店吃了藥,每隔十分鐘量一次體溫,倔強地等着自己的體溫降下去。
夏雲意一手指着腦袋,一手搭在桌上,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
顧明翻看手機上的日曆,今天是一月一日。新的一年,新的氣息。
原來,所謂的新的開始,不一定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