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一個座位!

單手撐着下巴,我焦慮的坐在故宮星巴克裡,凝視着陽光下的紅牆黃瓦,目光癡然。然而,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睛眨了無數次,面前的景象卻仍是那般清晰,雄偉的紫禁城迎接着一批又一批的遊客。

今天一大清早,我便不顧家人的反對,匆匆的離開醫院,打車趕來了故宮。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只是,心底始終放不下,那個抱着木塔,哭得痛徹心肺,那個聲聲喚着‘月兒’的落寞男子。

佛教的人相信輪迴,相信劫數。

而我和胤禎,誰又是誰的劫呢?!

淡金色的光芒慢慢的爬上黃瓦之上,灑下了朦朧的薄光,淺淺的霧氣籠罩着雄偉的紫禁城。等待的時光如此的漫長,直到太陽升上中天,灼燒着大地,直到陽光慢慢西斜,直到心底的企盼溫暖一點點歸於沉寂,冰封。

面前的景象卻仍如往日那般,真實!

八月的氣溫,仍然炎熱難耐,熾熱的陽光透過透明的窗戶,投注在餐桌上,然而,室內的空調卻清涼沁人。

“小姐,請問這裡有人嗎?”有些生澀的中文,帶着濃重的異國腔調。

我擡頭,看向面前的陌生男子,清澈的藍色眼眸,含着淺淺的笑意,伸出的手指正指着我對面的位置。

我抿脣,緩緩搖頭,繼而望向西斜的太陽。

一天了,奇蹟,卻沒有發生。

說不清此刻的感覺,彷彿厚重的黑霧正一點一點地吞噬着自己。緊抿的脣角顫抖着,雙眼間漸漸溢出溼濡。

我輕輕的轉着手中的咖啡杯,溫暖的熱氣透過瓷杯,一點點地傳進冰涼的手心,嫋嫋的煙霧朦朧了視線,氤氳着。

垂眸的瞬間,‘啪噠’,如水晶般透明的液體墜落在咖啡裡,似是斷了線的珍珠項鍊,嘩啦啦的灑落。濺起的咖啡暈染了桌布,那褐色的花暈開得絢爛,卻又那般孤寂。

彷彿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扼住了喉嚨,即使我深深地呼吸,想要抗拒這種窒息的感覺,卻只是換來了更多的壓抑與苦澀。

胸口一陣憋悶,哽咽着,隱忍着。垂下的手緊緊地握拳,細長的指甲早已刺入肉中,針刺般的疼痛提醒着自己,要清醒,要剋制。

放下錢,我想也不想的,拎起包衝出了星巴克,再也不敢逗留。

那種在等待中消磨希望的感覺,正一點一點地吞噬着我的靈魂。

蒼白得透着青色血管的手,在陳舊的紅色宮牆上游移,激烈的顫抖着,卻又傾注了滿腔的眷戀。

胤禎,你在哪兒?

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你?

夜幕不知何時已然降臨,長安街的燈光掩去了星辰的光亮。我茫然的走在喧囂的大街上,看着一個個陌生的面孔在身旁匆匆走過。酸澀的眼睛無意識的輕瞟,極力的想要找到茫茫人海中相似的面孔。

凌月,十三哥能給的,我也能的,你爲什麼不看看我呢?我一直在你身後啊!

我突然怔在原地,木然的轉身。然而身後,只有行人匆忙的背影。

轉瞬間,淚流滿面!

過路的行人紛紛側目,滿臉的不解,而我,只是怔仲在夜色燈光下,茫然若失。

溫熱的夏風吹起了下襬的衣衫,風乾了面上的淚水,呼嘯而過的汽車帶起細微的灰塵,在橙色的燈光下,漂浮。

凌晨,我拖着疲憊的身體,輕輕地打開家門。大廳內,默語正仰面看着我,一盞暈黃的小燈將她的身影籠罩在朦朧之中。

四目相對,相似的容顏,兩兩沉默,一憔悴憂傷,一平靜淡然。

轉身關門,我輕手輕腳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門的剎那,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茫茫的黑色掩飾了我眼底的落寞,而我,終於卸下了表面的堅強,任由自己宣泄內心無依的痛苦。

胤禎,我們真的無緣了嗎?

二十五天,二十五年!

而我,在感情的海洋中沉浮飄蕩,躲避着,追尋着,捨棄着,擁有着。我們之間,浪費了太多太多。

我彷徨了太久,而你,等待了太久。

寂寞,是一隻貪婪而兇猛的魔獸,它殘忍的吞噬我們的信念,將心底那唯一的希望,一點點地驅逐,餘下的,只有死寂!

這裡,曾是我們共建的家。何園,編織了太多美好、幸福、溫馨、平淡的記憶。可是現在呢,這裡,只是一片殘垣斷壁!誰能想到,昔日華麗的十四阿哥府,門庭若市的撫遠將軍府,會是今日這般模樣?

留下的,是殘破的圍牆,以及幾顆古樹。

輕顫的手掌半掩着嘴,不住地深呼吸,然而壓抑的嗚咽聲仍是自指間傳出。哽咽的抽泣阻塞了呼吸,我咳彎了身子,卻仍是癡癡的望着前方。

沿着牆壁慢慢的走着,那濃濃的思念化爲糾扯不清的心痛,鑲在淚水裡,慢慢滑下。

倏然,腳下踉蹌,我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地面上的碎石硌痛了膝蓋。我小心的揉着傷處,擡眸看去,原來是一塊掉落的牆磚。

拄着地面,我慢慢的起身,纔要擡步走去,卻又覺得不妥,復又彎身,想要將那塊磚放到角落。然而——

愛新覺羅·胤禎,夏盈盈!

殘缺的磚塊背面,清晰的刻着兩人的名字。幾百年歲月的沖刷,磚緣早已不平,就連字跡都有些斑駁,可是,那並排的名字卻是那般刻骨銘心。

我要讓我們的愛情,像紫禁城一樣,經歷風風雨雨,卻百年不倒,歷久彌新!

誓言猶如昨日重現,歷歷在目,聲聲在耳。然而,我卻已身處三百年後,獨自緬懷過去,而胤禎,卻只是一個作古之人!

心口彷彿被細針扎刺着,由微微的痛轉爲劇烈的抽搐,牽扯着身體的四肢百骸,巨大的空虛瞬間席捲而來,淹沒了自己。

“胤禎……”呼喚倏然而出,我再也無法僞裝堅強,只是緊緊地抱着那塊磚,蹲在地上放聲痛哭。

“胤禎,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你?要怎樣……”

已經四天了,而我卻只是忙碌的奔波於一個個旅遊景點,望着那久經風霜的建築,望着那茫茫土地,呼喚着你,極力的拼湊着你的容貌。

“胤禎,那不是夢,不是夢!”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茫然無助的孩子那般,只是死死的抓緊手中的冰涼,執着的不願放棄。

低落的淚水浸溼了磚塊,順着深深的雕刻痕跡,漫延。

那二十五年時那般清晰,怎麼可能是夢?然而,不是夢,這一切,又將怎樣解釋?

我花了一天的時間等待在故宮的星巴克裡,同樣的位置,企盼着奇蹟的發生。那裡,是一切緣分的起始,可是,它卻不能再次將我帶回你的身邊!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便趕到遵化景陵。那裡,是你我曾經相守的地方,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土一路,早已被歲月沖刷,沒有留下絲毫昔日的痕跡。我試着找尋我們常住的地方,卻發現,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早已無法辨別。

雍正四年了,在現代的某個時點,胤?會寂寥的飲下那杯沁涼的毒酒,那時的他,是怎樣的表情?

解脫?

薄脣略揚,逸着濃濃的嘲諷,然而幽黑的眼眸下,卻是如釋重負?

我頹然的靠在牆壁上,虛弱的身體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胤?走了,終有一天,胤禎也會帶着孤寂,帶着遺憾,離開?

希望。一點點在指尖溜走,卻在心間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痛徹心肺的心傷。

第三天,已經心慌無助的我,頭腦一片空白,零亂的思緒攪動着大腦,唯一的聲音便是找到你,回到你的身邊。

我盲目的遊蕩在大街之上,不顧行人投來的打量目光,只是急切的想要找到宣泄的出口。

潭拓寺,是那時我唯一的希望!可是,那裡,卻根本沒有可以爲我指點迷津的高僧。即使我跪在佛祖像前一整天,以無比虔誠之心祈求與你的再次相遇。然而,迎接我的,卻只有黑暗的來臨。

如果可以,我寧願用我的今生,換取與你的白頭。

已經是第四天了!

胤禎,我不能再等了!你那裡,已經四年了,我無法想象!

胤禎,你告訴我,要怎樣纔可以回去,你告訴我啊!

無情的夜幕再次拉下,我卻覺得自己像抹幽魂,只是保緊了懷中的磚塊,像是珍視着稀世珍寶一般。

胤禎,這是唯一的證明!證明我們的愛情,曾經真實的存在!

“夏盈盈,我要和你談談!”關門的手微頓,我僵硬的轉身,看着沙發上的淡紫色身影。

這幾天,我每天早出晚歸,可是每次回家的時候,她都會在同一個位置,以同一種姿勢和表情注視着我。

“默語,我很累,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吧!”幾次開口,乾澀的嗓子才吐出完整的話。

無心留意她的表情,我隨手便要關門,卻被一股阻力阻擋,一時呆在了門口。

“我今天必須和你談!”生硬的口氣,帶着濃濃的怒氣。

我嘆氣,挪着步子走到牀頭坐好,擡起的眼眸直直的望向門邊的身影,卻不開口,只是等待着。

沉默,僵持!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我們卻彷彿在進行着耐力比試一般,誰也不肯先開口,只是不斷的以眼神僵持着。

漸漸的,酸澀的眼睛有些吃力,我不禁別開了視線。

“感情沒有了還可以再來,但是心一旦受傷了,便很難完好無缺。”久久,她嘆息的開口,明亮的眼眸中帶着一絲困惑。

我仍然低着頭,身體卻微微晃了一下。

這也是我以前的觀點,可是,“我沒有受傷!”我只是太過想念!

她輕笑,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眼底嘲諷,“好,你沒有受傷!那你能解釋你這幾天的行爲嗎?盈盈,你一直是一個理智的人,我也相信你可以很好的處理自己的事情。可是現在,我卻懷疑!”

如此犀利的話,嗆得我頓時無語,所以,我只是輕輕咬着脣,默然。

“夏盈盈,你倒是說話啊!”

可能是這幾天她囤積了太多的疑惑,也可能是寂靜消耗了彼此太多的耐性,默語有些失控。

如果我不是當事人,我一定會大笑,能夠讓默語失控的人,並不多!

“你要我說什麼?”抿緊的脣畔苦笑着。

說我愛上了一個三百年前的人,還是一個載入歷史史冊的人物?

“盈盈,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以外,最瞭解你的人,是我!你以爲這些天你心裡的焦躁不安,莫名悲痛,我感受不到嗎?盈盈,雖然我不清楚這段時間裡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而,那畢竟已經成爲過去式了,你不可能永遠活在夢境中!”

“那不是夢!默語,那不是夢!”我猛地擡頭,眼眸中佈滿了水氣,“默語,你看看這個!或許,我應該給你講個故事!將攬在胸前的那磚塊擺在牀鋪上,我清楚地看到,默語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詫。

“盈盈,你……這是……”默語遲疑的看着面前的磚塊,神色漸漸嚴肅。

於是,我靠在牀頭,似是重溫過往一般,從我回國開始,到星巴克的莫名昏倒,再到醒來時的康朝盛事,對她娓娓道來。

二十五年的歲月,糾纏不清的恩怨愛情,數不盡的彷徨無助。

不知不覺間,清晨的第一道光擦亮了天際,我們在彼此的眼中找尋觸動。

默語沉默良久,緊抿的雙脣壓抑着,眼眸裡快速的閃爍着什麼,而我,卻只是趴在牀上,沉澱着思緒。

每想起他一次,心底的痛,便深了一分。

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小時,每一天,對我,對胤禎,都是煎熬!

“默語,我找不到他了!”將面孔深深的埋在被褥裡,棉質的被套吸乾了水份。

這四天的淚水,幾乎哭盡了夏盈盈的一生!

“盈盈,我不是你,所以我無法分擔你的痛苦!但是,就連你自己也說了,想盡了辦法也無法回去。或許,殘忍地說,這便是你們的結局。人總是在痛苦中學着長大,經歷了這麼多,我想,你更應該明白,有些事情是命中註定的,誰也無法改變!如果真有輪迴,或許,他就在某個角落,等待着你!”默語的聲音,沒有了以往的冷淡,透着濃濃的疲憊。

“可是盈盈,作爲你的親人,看着這樣的你,我真的很痛心!不養兒不知父母恩,這是你剛剛的原話。可是,你有想過爸爸媽媽的感受麻?從你醒來至今,你可曾顧慮到他們的感受?”

我猛地自被褥中擡頭,凝望着默語動容的面孔,緩緩坐直了身子。

“昨天下午,你導師打來了電話,他將你的畢業設計送去參加了全球XXX大賽,他希望你儘快趕回學校,做好參賽準備!盈盈,你的能力,我相信!這是機票,我昨天幫你訂好的。有些事情,我想,你懂得權衡!”

“哦,還有,沐錦來電話說她正在美國出差,要兩個月後來能來。”默語回頭,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嘆息着離開。

我看着牀上的機票,使今天的日期,而後,久久的沉默。

默語,是想我儘快離開這片傷心之地吧!

“唉,這幾年,出國旅遊可是大熱啊!”

……

“小姐,看你的年紀,應該不大吧?”

“你是出國旅遊還是探親啊?”

出租司機熱情的和我談着,而我,卻興致缺缺,只是透過茶色鏡片,木然的望着兩旁疾馳的車流,以及倒退的樹木。

許是我的沉默打消了他的積極性,司機不住地側頭看着我。

“小姐,你心情不好啊?”久久,司機猶豫着,開口說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微微衝他點頭,“我在國外唸書。”

“哦?我說呢,看你的年紀也不大。”他自言自語着,而後像想起什麼一樣,連忙開口,“是讀大學嗎?我女兒今年也該上大一了。”

“我今年碩士畢業,已經在國外五年了。”或許,讓自己忙碌起來,便可以減輕心底隱隱的痛?

胤禎,如果我們真的有緣,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那麼,即使不是故宮的星巴克,我們,仍會走到一起。

如果,我們有緣!

“哎呀,真是不得了!哪兒像我女兒,勉強考上了一所二流大學。我說讓她趁着暑假,好好學習下英語,她倒好,整天抱着電腦,說是看什麼穿越小說。那迷的叫一個暈啊,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不知所云!”司機連連搖頭,我撇脣苦笑。

小說嗎?

目光再次流轉,望着近在眼前的首都機場,看着漸漸遠去的北京,閉眼的瞬間,冰涼順着眼角,滑下。然而,隔着墨鏡,誰也無從知道,我哭紅的雙眼,使那般死寂、絕望。

難道我真的要這樣離開北京嗎?離開有他生活的地方?

不堅持到最後,我又怎能知道,真的無法回去?

心底激烈的掙扎着,我緊緊地抓着手中的揹包,猶豫不決。

如果就這樣離開,我真的——不甘心!

起碼,我要等到一個月後,讓我希冀的心徹底冰封!

司機就像發牢騷一樣,絮絮叨叨的說着他家女兒的事兒,我有些恍惚,並未刻意去聽。

“……還說什麼古代和現代詩同步進行的,只是空間不同,真不知道她那腦袋裡都想什麼呢……”

一句話猛然竄入腦中,我‘噌’的坐直了身子,嚇得一旁的司機猛打方向盤,直呼驚險。

“怎麼了?”

“司機,麻煩您,去景山公園!”

今天是第五天,也就是雍正七年!那麼胤禎應該在景山壽皇殿!

如果時空真的是同步的,那麼,至少,讓我靜靜的感受你的存在。因爲,這已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

“小姐,你不是趕飛機嗎?”司機怔愣,不解的問着。

“去景山公園!”我無意多說,只是緊緊地閉上雙眼,祈禱着。

車外,天空一片陰沉!早上還是晴空萬里,可是到了下午,卻佈滿了黑壓壓的烏雲,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壓抑。

來到景山公園的時候,大批的遊客正着急的望外走着,而我,卻迎着人流,堅定地往裡面走去。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伴着天空中乍起的雷鳴,心底隱隱的升起不安。

“小姐,看這天氣恐怕是要下暴雨,你還是回去吧,趕明兒再來!”不遠處一個管理人員朝着我喊着。

“阿姨,我又重要的東西丟在裡面了,必須馬上去找。”我着急的說。

“那好吧,快點啊!”

“謝謝您!”語畢,我朝着壽皇殿的方向快步奔跑。

薄涼的微風中夾雜着盛夏的暑氣,撲在臉上,潮潮的,粘粘的。

漸漸的,兩旁的行人慢慢消失,唯有我一人在幽靜中奔跑着。由於纔出院不久,並未好好休息,身體明顯的力不從心,如雷的心跳聲,‘怦怦’的彷彿就在耳畔響起。

‘轟隆’——響徹天際的雷聲響起,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傾盆的暴雨便狠狠地打在臉頰上,一陣生疼。

我頂着揹包,看着眼前迷朦在水霧中的景象,有些難以辨別方向,只是依着感覺,快速的奔跑着。劇烈的喘息使得我不住地咳嗽,風雨下的身體,漸漸的降慢了跑步的速度。

雨霧中的能見度越來越低,天空彷彿倒扣的鍋底一般,壓得極低,似是蓋在了心頭,難以喘息。

好幾次腳下不住地打滑,都險些摔倒,而我卻不願放慢速度,致使極盡全力的跑着,彷彿前方,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正等待着我。

一個分神,腳下再次打滑,身體直直的摔了出去,我還沒來得及疾呼,便覺得身體在不斷的下沉,下沉……

磅礴的雨水順着墨鏡的縫隙打在眼睛上,根本無法睜開,然而,我卻感覺到,夜,越來越黑!

痛!

四肢百骸都在劇烈的叫囂着,骨頭彷彿散架了一般,想要睜開眼睛,卻費力的難以動彈。終於,我握緊了拳頭,慢慢的撐坐起身體,早已紅腫的眼睛,隔着模糊的鏡片,望着眼前的景象。

這是哪裡?

想要擡手撫摸額頭,可是,身體的疲乏卻讓我無力爲之。

我坐在地上,積攢着力氣。

雨後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帶着濃濃的粘稠,我透過縫隙,垂眸看向自己的衣服,早已髒污不堪,滾滿了泥土,一身狼狽。

泥土?

我記得自己明明在轉道上跑着的,怎麼會是土地?

許久,我帶着疑惑,慢慢的起身。右手困難的,極其緩慢的扶上鏡架。

“月兒——”遲疑的聲音,帶着劇烈的顫抖,在身後徐徐響起。

我身體頓時一震,伸出的右手彷彿粘在鏡架上,無法動彈。

那聲音!

“是你嗎,月兒?”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如此深情的喚着月兒?那午夜夢迴間,佈滿絕望的憂傷眼眸,一聲聲哀慼的喚着月兒的人!

淚水自眼角快速滑落,我死死的咬着下脣,顫抖着身體,一點點地轉過身體,而後,極其緩慢的,摘下早已泥濘的墨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