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西廂記

雖然最後因爲自己崔府主母的教養以及對鶯鶯隱隱的不忍而沒有把那一巴掌扇下去, 可崔母確實是被鶯鶯突然說出的這話給氣得不輕。

“我說你剛剛宴席上怎麼難得那麼順從,原來是在這裡等着呢。”崔母看向鶯鶯的眼中似是淬了冰。

她看着脊背挺直地跪在她面前的鶯鶯,聲音冷冷地說道:

“怎麼, 你這是不滿於我悔婚, 想要嫁給那個窮書生, 所以現在才這麼放肆嗎?”

說到這裡, 崔母感覺自己都快要被這個猜測氣得心絞痛了。

“崔鶯鶯, 我告訴你,只要我還在這世上,你就想都不要想!我還不想讓我們家的家譜被一個窮書生給玷污!”

屋外, 馬上要走到門口、準備敲門的杜確恰巧聽到了崔母的話。

這讓他準備敲門的手頓了頓,微微側身。

聽這位老夫人的意思, 那位崔家小姐事實上是想要嫁給君瑞的嗎?

而現在, 她好像還在因爲此事在和自己的母親爭辯?杜確的心頭涌上了複雜的情緒。

這樣一來, 這位崔鶯鶯小姐倒是和自己平素所見到的那些閨門小姐完全不同。

他極力忽視了自己在想到這個可能時,心中不由自主泛上來的酸楚。

如果真是這樣, 那自己倒是可以幫到君瑞和崔家小姐,讓他們兩人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畢竟自己這大將軍的身份也是不容忽視的。

“當然不是這樣!”聽到崔母這麼說,鶯鶯連忙反駁。

“我想要退婚,和張君瑞沒有任何關係!”

雖然知曉自己心中的想法鮮少會有人理解,鶯鶯卻也沒有想到崔母的想法居然會拐到這種地方。

“沒有關係?那你怎麼會無緣無故提出退婚?”崔母被鶯鶯的回話給氣笑了。

“沒想到啊崔鶯鶯, 你現在這是對那張君瑞情根深種了嗎?爲了不牽連他, 都會對我說謊了!”

她心思一轉, 嘲諷地看向了鶯鶯此時堅定中帶着些羞惱的眼睛。

“可是, 人家張君瑞可不一定領你的情呢!就在剛剛, 我還聽到他對我抱怨你的冷漠無情呢。你這退婚都想要和他在一起的行爲,怕是還不能讓人家領情呢。”

鶯鶯也被崔母總也聽不到她說的真話的行爲給弄得氣急了。

“母親, 我真的不是爲了那張君瑞才這麼說的!”她更加用力地直視着崔母同樣滿含怒意的眼睛,聲音也不自覺地加大了。

“爲什麼我就不能是因爲不想和任何人成親,所以纔想要退婚呢?爲什麼我現在就只能是因爲已經傾心於哪個男子,或者因爲已經心繫他人才想退婚呢?我真的只是不想嫁給鄭恆表哥而已啊!”

崔母見鶯鶯難得如此放肆,一時有些怔愣。

不過從鶯鶯的反應中,她也終於看出來,她的確不是因爲那個書生才突然提出退婚的。

這讓崔母心中的怒意消去了不少。

如果不是爲了什麼別的野男人,那她這種突然興起的想退婚的念頭大概也只是一時轉不過來彎而已了。

這樣的話,她有耐心和自己的女兒玩這種過家家的小叛逆。

反正最後也只會不了了之。

想着這些,崔母的面色緩和了下來。

見鶯鶯此時呼吸急促,眼中也像是有火焰在燃燒,崔母聲音帶着安撫的口氣問道:“那你現在是爲什麼突然反對這門婚事呢,鶯鶯?”

見崔母平靜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和緩,鶯鶯也沒辦法再生氣下去了。

不管怎麼樣,她終究是自己的母親。

她垂眸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心情,也努力試圖讓自己真實的想法能夠真正地傳達給母親。

“我只是不想成親而已,母親。”鶯鶯的語氣不自覺的柔軟了下來,“我們家家大業大,即使爹爹去世了,也不會落到沒有我一口飯吃的地步,既然這樣,我爲什麼不能不成親呢?”

鶯鶯再度擡起眼,直視着自己在“回來”之前鮮少直視的崔母的眼睛。

“我現在提出退婚,只是因爲我志不在成親這種小事而已,母親。”

聽到鶯鶯這麼說,崔母先是有些不解,繼而無比想笑。

“你志不在成親這種小事?”雖然沒有笑出聲,崔母的眼中卻難以避免地出現了笑意,似乎鶯鶯說了一句極其荒謬的、難以理解的話。

“鶯鶯,你莫不是在這寺院中呆久了,有些神志不清嗎?婚姻大事如何是小事?”她這次反倒沒有因爲鶯鶯的話而生氣。

因爲在她看來,說出這種話的鶯鶯,大概是病了。

“更何況,因爲這些年爲你爹爹服喪,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若還不考慮完成和你表哥的婚事,你怕不是就嫁不出去了。這如何會是你口中輕輕鬆鬆的小事?”

說完這話,崔母站起身,不再看此時仍然跪在地上的鶯鶯。

“你約莫是因爲這些天來事情太多而累病了,鶯鶯。”她將自己握在手中的茶杯放下,淡淡地說道,“現在淨說些胡話。你先休息兩天,待過幾日,我們再來聊你和你表哥的婚事。”

見崔母明顯是沒把自己剛剛的話放在心上,鶯鶯的心中再次升騰起了無名火。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母親是覺得我剛剛說的話是胡話嗎?”鶯鶯語氣平靜,細聽卻發現內裡卻好似有波濤在翻涌,“爲什麼母親就是不能覺得我剛剛說的話全是真的呢?”

見崔母沒有理會自己的話,直接朝着門口走去了,鶯鶯也不再跪着,利索地站起身,轉身看向了崔母的背影。

“我說的全是我在心中忍了許久的肺腑之言,母親。”她提高了自己的聲音對着崔母說道:

“母親你應該知道,這座普救寺是則天娘娘的香火院。既然則天筆下能夠志不在男人而在天下,那我爲什麼就不能志不在成親而在其他呢?”

崔母沒想到鶯鶯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猝然轉身,無比震驚地看着鶯鶯。

“你,你……”

雖然震驚,崔母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鶯鶯面無表情地回視着崔母震驚的眼眸,眼中充斥着的是滿滿的堅定。

“我其實早已心有疑惑,母親。”她繼續開口,“昔日你和我說的那些女子不得見外人、要三從四德的話,究竟是誰對你講的呢?我們明明不必如此束縛自己。”

“距離則天娘娘的時代還沒有過去多久呢,母親,這種種對女子的苛責說出來,你不覺得可笑嗎?”

“放肆!你居然敢說出這種話!”崔母的臉漲得通紅,卻不知曉該如何反駁鶯鶯的話。

她氣憤地一甩袖。

“我看你是真的病了!紅娘,看好小姐,在她病好之前,不要讓她出這個屋子。”說完,崔母便怒氣衝衝地開門走了。

見崔母走遠了,鶯鶯面無表情地坐到了桌邊的椅子上。

崔母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所有的不合理,都是這個不合理的世界意識所造成的。

鶯鶯握緊了拳頭。

最後一個世界了,而且還是她自己的世界,她一定要粉碎這種荒謬的劇情線,這種……稱得上是荒誕的世界觀!

只有這樣,她才能得到真正地自由。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生活在這種看似圓滿的世界裡。

一直立在門邊,沒敢在鶯鶯和崔母吵架的時候插話的紅娘慢慢走到了鶯鶯身邊。

“小姐……”紅娘的心中無比的複雜。

她沒想到,鶯鶯心中的真正的想法,居然是這樣的。

鶯鶯的話讓她既驚訝,又有一種心頭的迷障被破開的感覺。

鶯鶯此時卻暫時沒有心力去關注紅娘。

“紅娘,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她語氣有些虛弱地說道。

聽到鶯鶯這麼說,紅娘瞬間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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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那可是小姐的母親呢。她現在一定很難過吧。

“那我就先出去了,小姐,你不要想太多。”紅娘幫鶯鶯倒了杯茶,沒再打擾她,默默退出了房間。

在之前崔母出門的那一瞬間,杜確就身手敏捷地從門口離開隱藏了自己。

因爲鶯鶯的一席話而頭腦中思緒混亂的不只是崔母和紅娘,杜確也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或者應該說,他受到的影響纔是最大的。

不僅是心理上的震撼,更有生理上的異變。

強忍着腦中彷彿針扎一般的痛楚,杜確悄悄地回到了張君瑞暫時居住的房中。

張君瑞見杜確回來了,連忙迎了上來。

“君實兄,你真的去找那崔府的老夫人問話了嗎?”

想到杜確在之前說的,幫他問個清楚的話,張君瑞既有些難爲情,心中又有着隱隱的期待。

也許,就像君實兄說的那樣,他現在被退婚,只是那老夫人自作主張,鶯鶯小姐只是沒辦法違背長者的意願而已。

這樣的話,有君實兄出面,說不定自己和鶯鶯小姐,還是有機會成爲佳偶的呢?

杜確肅着臉,暫時沒有顧得上回張君瑞的話。

他步伐有些緩慢且沉重地回往前走幾步,坐到了屋內的椅子上,左臂看似自然地搭在了桌子上。

張君瑞見杜確這個表現,心中再次涼了下來。

他向前走了幾步,坐到了杜確的旁邊,再次急切地開口了。

“君實兄,究竟發生什麼事,你快些告訴我啊。”

他現在真的太想知道,杜確究竟帶回來什麼消息了。

令杜確感到驚訝的是,就在張君瑞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他頭腦中的疼痛奇蹟般地消去了。

一如之前這疼痛莫名其妙地出現一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杜確暗自皺了皺眉。

不過他暫時把這樁怪事壓在了心底。

擡眸看向面前急切地看着自己的張君瑞,杜確動了動嘴脣,終究還是原原本本地說出了口。

“君瑞,事情並無轉機,崔府的確是毀約了。”

聽到杜確這麼說,張君瑞心中最後的那一絲隱秘的幻想也破滅了。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了一抹冷笑,頗有些嘲諷地說道:“我也猜到了,畢竟崔府可是大戶人家,那崔鶯鶯可是大家閨秀,怎麼會與我一個落魄書生成就好事呢?”

聽到張君瑞帶着滿滿的怨氣的話,杜確暗自皺了皺眉。

“君實,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相信,你現在的落魄只是暫時的,待到來日,你必定會在殿試中得中魁首的。”

頓了頓,即使知道自己現在的衝動很是有些莫名其妙,杜確還是在安慰了張君瑞之後接着對他說道:“更何況,我認爲,其實之前你與鄭老夫人之間達成的決定,事實上也並沒有那麼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