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要過去幫忙,都被山纓揮開了,不準任何人接近。更多的人卻是在圍觀着。他們都聽見了齊秀在山纓屋子裡吵的,於是更好奇山纓被絹帕矇住的面容究竟是什麼樣的。然而絹帕外露出來的,卻只有一雙花瓣般美麗又倔強的眼睛。
於是,這些碼頭的苦力們就見着那女子強撐着瘸着腳,到廚房去煎藥搗藥,端着熱騰騰的藥汁回了房內,將門落了鎖。
山纓替阿僕擦洗了身子,拖着他到了牀上。看着靜靜趴在那裡的阿僕,心裡卻不是滋味。他的眉心鎖着,似有什麼結解不開。阿僕其實是個俊挺英朗的人,連皮膚的顏色都比別的男人要白些。然而此時大半張臉被鬍子遮住,反而顯得粗野了。
阿僕身上溼漉漉的,一直出着虛汗,卻燙得如冬日裡燒得極旺的火爐。他強自支撐了太久的身體終於熬不住了,徹底垮了下來。而他的手臂和背上,更是驚心。尤其是那背,早沒了模樣。紅紅黃黃的,還有焦黑慘白,皮膚燒沒了,肉就那麼露着,淒厲的像在笑一樣。本來就被燒得極重,加上這些日子做苦力,總將各樣的重物駝在背上,更是磨得有些地方露了骨出來。山纓幾乎要吐,阿僕背上那樣的潰爛,她連看都沒法去看。
山纓細細的把藥膏塗在阿僕身上,感受到他背上肌肉疼得一跳,卻仍是昏迷不醒。好不容易折騰完阿僕,山纓自己也累得不行,腳上又疼得鑽心刺骨。於是也躺了下去,偎着阿僕睡了。
阿僕半夜裡是被外頭的聲音吵醒的,那蠻橫的吵嚷和兵刃出鞘的聲音都讓他立時清醒,警覺的起身。隨即才發覺胳膊背上都是刻骨的痛,卻又清涼着,似乎一雙小手在將他的傷處慢慢撫平。低頭去看,原來已經被上了藥了。而在他身旁沉睡着的,竟是山纓。
阿僕大驚,與山纓同牀,會對她造成怎樣的影響,阿僕十分的明白。阿僕也知道,爲了照顧他,山纓一定吃了許多苦,除了將他放在自己的房中,又能有什麼辦法?阿僕將被子替山纓拉好,正要起來,不妨門卻已經被踹開了,幾個凶神惡煞的人站在門口。
“嗯……”山纓被驚醒了,揉着眼睛,“怎麼了?”
阿僕忙把人摟在懷裡,遮住她的臉,柔聲:“沒事。”轉頭笑着向門口的人,“差爺,有什麼事麼?”望出去,院子裡已經聚滿了人,齊秀也向着門中張望着。
“出來!”差官瞥了一眼,
揮着刀。
阿僕賠笑:“差爺,她腳上不方便,能不出去麼?”
“出來!一個也不許留!”不耐煩的說了聲,就回了院子裡。
阿僕嘆了口氣,取了絹帕給山纓矇住臉。對着山纓疑惑不解的眼神,他只能輕輕搖頭,卻沒法在此時對她講什麼。隨手披了件衣裳,正將人抱起來,阿僕忽然聽見屋頂上有細微的動靜,於是更警惕了,卻不聲不響的抱着山纓來到院子裡,和苦力們站在一起。
“我們來捉拿朝廷要犯,有出首的,賞銀五千兩!”二十幾個官差掃了圈院子裡的人,藉着月光挨個打量。爲首的那個唰的放下一張通緝告示,與之前阿僕在城門口看見的那張一模一樣。告示上繪着人形,俊朗英挺,頭上束着冠,看着就是富貴人家的模樣,“你們,有見過這人的嗎?這是前風怒朝的鎮軍大將軍,唐更闌。這人是我們大啓王朝的死敵,有知道的,快快講出來!”
苦力們面面相覷,搖頭。
大啓王朝建立不久,半年前纔將京城攻了下來,取代風怒,統治國家。爲了新建立不久的王朝,風怒的主力戰將自然是竭力要除去的。
山纓將那告示仔細看了。她感覺到阿僕抱着她的手臂一緊,胸口起伏了一下,又平靜了。
“那麼,這個,你們可有認得的?”官差高高舉起的手鬆開,一方玉佩懸了下來。那玉佩是瑩潤的ru白色,上面只幾道騰繞的雲紋而已,背面刻着個小小的“闌”字。
“啊!”細細小小的尖叫,卻在一片靜默中格外明晰。
“誰認得?”官差立刻警覺了,一把抓出了齊秀,“你認識這玉佩?”
齊秀慌忙的搖着頭,一句話也不敢說。然而她還是偷眼看向了阿僕。
阿僕掃了一眼,目光掠過齊秀,落在了屋頂上,卻旋即低眉垂首,做出副顢頇無知的樣子來。他衣服敞開着,山纓的小手抵着他赤luo的胸口,那瘦弱的身體就在他的懷裡,讓他穩住了自己,也時刻提防着,蓄勢待發。
“這玉佩,就是從這裡流出去的,玉佩的主人,就是朝廷要犯唐更闌!”官差冷笑,“你們別想着僥倖,若是有知道的,立刻出首,就有賞銀。若是被查出來就藏在你們之中,卻沒人告發,那就是窩藏罪犯,罪加一等!你們通通都要關到牢裡去!男的充軍,女的,哼,就做官ji!”
齊秀抖了一下,又偷偷去望阿僕。
阿僕仍是面無表情,不言不語。
“玉佩,我認得。”語出驚人的,卻是山纓。
阿僕的身子震了一下,手臂仍是穩穩的
。
“哦?姑娘認得?”官差喜上眉梢。
“能給我再看看麼?”山纓從阿僕的懷裡伸出手去,冷冷淡淡的。
那官差也就把玉佩給她看。倒是齊秀緊張了起來。
山纓只掃了一眼,就被震住了,強大的痛楚一下子衝到她身上,要將她焚燒撕碎一般。然而那不過是幻覺,並不是真正加在她身上的痛,而是玉佩想要告訴她的事情,是玉佩主人曾經歷的痛。山纓不禁伸出手去,將那玉佩執了起來。在到了手中的瞬間,那痛楚又一次衝擊,比之前還要鮮明強烈,幾乎要把她撞得嘔出血來。不過是幻象就已經如此難熬了,這痛楚若是真實的加在身上,又要怎樣的折磨人?
“怎麼了?”阿僕感覺到山纓身子蜷縮着,似很痛苦,忙問她。
山纓卻搖了頭,仰起臉來看阿僕,有些心疼,喃喃:“你怎麼,什麼都不說?”卻把玉佩交還給官差,“這是我的。”
“這玉佩是你的?”官差眯了眼,刀抽出半截,“是你拿它當了十兩銀子?唐更闌和你是什麼關係?他現在在哪?”
阿僕一擡胳膊,將山纓護住。面如寒霜,卻先瞥了一眼屋頂,不易察覺的微晃了下頭。
“我撿的。”山纓輕輕拉開阿僕的手。她不懂什麼是“當”,聽着意思,似乎是被拿去換錢的,“什麼唐更闌,我不認得。”她認得的,只有一個阿僕。
“哪裡撿的?”官差問。
“死人身上。”山纓淡漠地答。
“什麼時候?”官差着緊問。
“半個月前。”山纓清冷。
“在哪?”官差再問。
“山裡。”山纓虛指了一下。
“那人什麼樣?”官差臉上已經有了喜色。
“我哪認得清什麼樣?”山纓卻冷冷笑着,“那是中毒死的,全身紫黑,身上都是各樣的傷,血都快流盡了。我還分得清什麼樣呢!”若是那時候她丟着阿僕不管,差不多阿僕也就是那模樣了。
“當真?”官差bi問。
“爲何不真?”山纓反問,“不信你問我這僕人。他也在一起的。”
阿僕停了一下,沉聲:“那人身上還帶着一把刀。挺長的刀柄,刀上花紋是與那玉佩一樣的雲紋。”
山纓並沒有見過那把刀。
官差欣喜笑了:“雲斬!那刀是雲斬!看來是了!可惜,你們雖然知道消息,但沒證據,錢卻是沒法給你們了。”官差嬉笑着揣好玉佩,招呼着人竟都走了。
齊秀卻用奇異的眼神望着阿僕和山纓,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