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黑夜和火光當中,沒人回答皇帝的問題。
大批的士兵繼續在逃亡着,尊貴的皇帝已無法掌控哪怕是五百尺內距離的軍勢。
佈雷努斯帶着無比的愧疚,衝回了營城裡,在那多是他所屬的軍區士兵,行轅裡的幕僚和普洛尼亞騎士們都拉住驚魂未定的佩尼帕瑟巴斯托斯殿下,“我們不能再繼續戰鬥下去,科薩將軍請您返回阿菲永城,再作計較。”
火光裡,佩戴着華美頭盔的佈雷努斯稍微猶豫了下,說到“告訴科薩將軍,我即刻朝他那邊出發,請求他做好一切準備工作。”
而雷蒙德在數百名卡列戈斯黨的護衛下,挪開車壘後方處出口的鹿角木叉,接着順着荒野裡的小徑,頭也不回地向着勞迪西亞城堡方向馳去,“我,我得回去,爲,爲陛下固守城堡,防備高文下,下一步的攻勢。”
至於娶到科穆寧家族姑娘的策策斯將軍,走得更是利索,他全心掛念着色雷斯的莊園——馬上也快到收穫的季節了。
幾名皇帝的侍衛和遺孤箭手軍官,勇敢地躍上了車壘後的廂板上,而後他們看到,高文的車壘正在緩緩地朝着己方移動着。
閃耀的火裡,踏着滿地的砂土、草叢和屍體,數十輛蓋有單層棚板的戰車列成了道滾滾前進的移動戰線,高文兩個主力旅團的士兵舉着如林的長矛追隨前後,高聲唱着“上主選我爲它的戰士”讚歌,擲火兵們黑影重重,正在推着帶着木輪的輕型火炮、波斯香水瓶,和用駱駝、馱馬運載的箍鐵炮,源源不斷順勢逼來。
“塔爾蘇斯逆賊上來了!”淒厲的喊聲傳遍了皇帝車壘當中。
伏在地上的阿特列提斯看不到自己的旗官或任何上級,只有軍靴在四周不斷跑動着,有人哀泣,有人精神錯亂般地大叫,有的一聲不吭地爬動。
而火熊炮陣地上,奈克瑟斯正籌備指揮着第二輪齊射,升騰的硝雲煙氣裡,擲火兵露着汗涔涔的背脊,光着上身用裹着海綿的長杆,將青銅鑄就的炮膛旋轉刷乾淨——碎紙、鐵屑,還有爲徹底燒盡的契丹雪粉末等,“這樣射擊更加順暢!”另外幾名負責裝彈的擲火兵將打磨過的石丸,用精細的鹿皮和羊皮包住繫好,用力擡起,骨碌碌推入到火熊炮的炮口內,“包一層,包一層。”大夥兒帶着猥褻的笑,而後各自按照新軍典站位戰好。
“快點,不然我們的炮彈落到自己人的頭上就不妙了。”在催促後,奈克瑟斯便揮下了小旗。
“通—通—通”,炮口的雷光一處處乍起,接着是契丹雪燃燒的尖利嘶鳴,數發火熊炮的石丸被射出去,一發越過進攻的塔爾蘇斯軍前隊頭頂,在所有人眼前僅二百尺外落地,先掀翻了他們面前皇帝的一段木柵,隨後跳過壕溝,又楔入貫穿兩輛車架,將其砸成粉末。
另外兩發沒有那麼好的準頭,統統落在皇帝車壘外的土地上,擊出水柱般的泥土。
還有一發,也打垮了段鹿角木柵,帶着很大的聲響。
然而這輪齊射後,皇帝的士兵奔逃得更多,就像是迴流的怒潮那樣。就像羣羣從即將坍塌的房屋裡逃出的老鼠。
“射擊,射擊!”這下,塔爾蘇斯衛教軍的輕炮們也都推到了射擊距離之內,當後方火熊炮停止齊射後,它們充當了抵進填補的火力。
十四門波斯香水瓶、三門輪式“長香水瓶”,四門輪式輕型短筒臼炮,一字排來,對着皇帝御營所在的方向不斷射出團團紅白的煙火,驚駭炸裂着黑的夜色——“砰砰砰”連續射擊的香水瓶,還有間隔好長時間猛烈射擊一發的短筒臼炮,將鉛丸、鐵丸或石丸一*砸在當面的車壘之上。
而蓋着單層木塔的“突擊戰車”內,也蹲伏着擲火兵,他們將長銃和火銃箭,隔着射擊孔不斷邊推邊射擊。
馬蹄聲如雷般穿過,八百名自營城子牆那邊殺出的“甲士”們,統統騎着戰馬,衝過了這段空曠地,逼近皇帝右側的車壘防線,其已有一段被火熊炮轟塌擊破,原本應該戍守在這裡的色雷斯鬆軍區士兵和帖薩利新軍早已逃亡殆盡了。
打頭的迪姆和比雷爾,從疲累不堪的坐騎上翻下,接着一位提着蒺藜流星錘,一位一手舉着鐵殳一手持着小彎鐮,與其他三層重甲的精銳選鋒一起,列着密集的方陣,步行着前赴後繼地朝面前的車壘攻來。
最後保護這段戰線和皇帝御營的,是不朽軍、遺孤箭手和皇帝的瓦蘭吉亞衛隊們,只有他們對皇帝有着不二的忠誠。指揮官有兩位,御墨官麥萊斯和業已受傷的不朽軍統領官塞利拉魯烏斯,哪怕皇帝沒有呼喊他倆的名字,這兩人也奮勇登上了車壘,後者腿被打穿,幾乎是掙扎着爬上去的,鼓舞着身邊僅有的士兵,“架起火銃,盤起角弓,藉着火光狠狠地打啊!”
在他們的眼前,高文的重甲選鋒們已衝到了六十尺開外的距離,許多半跪下來的烏古斯士兵彎起弓弰,“咻咻咻”地射出一排排麻竹箭。
慘叫聲裡皇帝的士兵被貫穿擊落許多,但更多的人依舊堅守着崗位,將石塊、火銃猛烈地反擊射了下去。
呼啦啦啦,許多甲士轉出了自己的鳶盾,火花四濺聲裡冒着箭雨繼續頑強挺進。
兩名最前面的烏古斯士兵捂着中箭的傷口,倒栽到了壕溝裡去,接着被鐵塔般的迪姆.歌利亞踏過,這位巨人怒吼着衝到車壘下,“打他!”正當着他頭上的,是皇帝御墨官麥萊斯,正指揮着幾名士兵。
兩發火銃箭,三根箭矢,前前後後擊中了迪姆,他的鎧甲上跳躍着碎星般的煙火,身軀搖晃了幾下——但他繼續在前進。
幾名伴隨其後的輕裝軍僕舉着木板,趁機轟然架在輜車上,迪姆的鎧甲冒着絲絲火焰,踏着木板升起在麥萊斯等人的眼前。
接着迪姆擺動了手臂,鎖鏈聲響動起來,頭盔和遮面甲裡的雙眼閃動下,“五月十八!”
隨着這聲吼叫,御墨官在本不該是他所處的崗位上,被迪姆擲來的蒺藜流星錘擊中了脖頸和臉面,頭盔和顱骨碎裂扭曲一起,血流如注,而後倒着滑落到了輜車的車輪下。
火光裡,騎着駿馬剛準備逃逸的皇帝,看到了自己朝夕相處最爲親任的御墨官倒栽下來的屍身,喉嚨滾動下,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來......
五月十八日的安納托利亞高原夜空上,戰火紛飛的菲羅梅隆戰場上,忽然有大批流星朝着西方急速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