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水橋畔龍吐珠

大清早天邊還灰濛濛地後院便傳來呼喝聲響那響聲隨着呼吸一沉一揚不消說自是有人在打熬氣力了。

秋晨天涼豔婷披上了外衣緩緩從暖被窩裡移出腳來腳趾才一觸碰冰涼的地板全身便也冷了起來。她着上了羅襪略略梳妝打扮這才推窗望外朝院子裡瞧去。清晨霧濛濛地不管瞧什麼看上去都是灰藍藍地一片只是院中那個身影實在壯碩那結實雄偉的筋肉一舉一動都如此沉重即使天光晦暗一切濛濛隆隆這個人還是那麼地實在。

實在質樸、木訥老氣這方方正正卻又拙於口齒的感覺恰似小時鄰家挑擔的叔叔又似江湖打滾十年的老鏢師再平凡不過了。

這個不苟言笑、樂於助人的老男人便是自己未來的丈夫?“你醒了?”高大的背影轉過身來國字臉上帶着笑容“昨晚睡得好麼?”豔婷緩緩走到院中擡頭望向這個比自己大了近二十歲的男子點了點頭。

伍定遠哈哈一笑將鐵手戴了起來示意豔婷過來。豔婷微微一笑輕輕枕上伍定遠寬廣的胸膛任他滿是老繭的大手環上自己的纖腰。

滔滔亂世不敢巴望有什麼驚喜也不敢盼望一個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情郎就這麼平平凡凡的過一輩子吧。

乾燥的大嘴吻上自己的粉頰鬍渣子刺來卻是有些疼了。“姑姑我……我可不可以回家?”伍定遠去都督府了按他的意思崇卿一早便給送去認字習文想來伍定遠一心寄盼就望義子允文允武將來也能出人頭地。可憐崇卿拉着自己的手哭喪着臉打死也不離開半步卻讓豔婷沒了主意。

眼看私塾教師已在門口相候豔婷嘆了口氣蹲身下來凝視着眼前十歲的男孩柔聲道:“崇卿聽話姑姑在你這個年紀時便沒了爹孃獨個人過了好些年姑姑一個女兒家都不怕了崇卿堂堂的男子漢怎地這般膽小?”崇卿聽了這話卻是有些羞愧了豔婷在他臉頰上一捏:“快些過去吧別讓人看輕了丟了你爹爹的臉。”崇卿低頭下去細聲道:“對不起我這就進去。”豔婷見了他的小可憐模樣忍不住微起憐憫她將小男孩抱入懷裡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示作獎賞跟着拉着他的手送到了私塾老先生手裡。晨光照來身上暖暖的豔婷獨個人在京城走着伍定遠公務繁忙無暇陪她崇卿也去習字了只能一個人上街閒走了。

八月時節落葉颼颼沿途走去商家都已開鋪做買賣豔婷駐足看了會兒見了好些稀奇珍飾瞧在眼裡倒也喜歡。只是錢囊裡雖有些銀兩但畢竟是伍定遠塞來的自己一日未成伍府的女主人名分不定一日不便使想到此處也沒什麼好瞧的便自轉身離開。

不知不覺間已然行到外城永定河大水便在眼前畢竟是天子腳下河岸旁不見舢舨漁家也不聞魚腥腐臭河心波盪秋光岸邊銀杏白樺讓人胸懷大暢。

豔婷含笑望着河邊一處酒樓美景當前她自想駐足賞玩雖說只有自己一個人過來少了人說話解悶但總是強過在城裡亂走當下便行入酒樓撿了張桌子坐了。

那夥計見她一人過來倒是有些愣了當時女子出門多有男子陪同若是大戶小姐一個人出門也必有丫嬛下人相陪那店家不知如何招呼不由得有些慌豔婷過往在江湖走動倒也遇過這些事情當下取了碎銀出來交在夥計手中溫言道:“勞煩送兩幅碗筷。我哥哥在城裡當差與我約定在河邊相會一會兒便會過來。”夥計聽了這話趕忙答應了自去張羅茶點此時尚未過午店裡稀稀落落的沒幾個客人豔婷這張桌子位於二樓風景甚佳她自行斟了杯熱茶輕輕啜飲。

此時豔婷身穿淡紅羅衫她人在京城腰上便未懸劍。乍然看去便似大戶人家的好女兒容貌秀麗高雅怡人滿是溫柔風情。店中客人望向自己的眼光中又是仰慕又是讚賞豔婷看入眼裡心裡倒也暗暗歡喜。

師父遠走怒蒼山定遠替她在戰場上拜見了師妹下落不明也由定遠差人去找這個伍捕頭永遠世故永遠周到硬是不捨得自己吃到半點苦直把她當作嬌貴公主來服侍也是爲此儘管沒了江湖她還有個家心情也不曾忐忑不安平平淡淡的日子雖悶但也十分踏實。

豔婷舉杯啜飲舉目往窗外看去。天空湛藍一片河面漁船點點讓人不覺陶醉。正看着河邊風景忽然眼睛一眨一個身影沿着河岸走來那人身穿青袍腰桿挺直舉止端方中不失瀟灑豔婷見了他的面貌舉着茶碗的纖手不由得微微顫抖她的目光緊隨那人的身影心中更是怦怦直跳。

那公子沿岸漫遊跟着駐足下來只在眺望河景端立不動。過不多時他轉身過來背倚欄杆一手叉腰另一手卻放在石杆上輕輕地敲着。看他俊目回斜側眼含笑路上行人不分男女對他都多看了幾眼。

豔婷緊泯下脣凝視着河岸旁的那個俊美身影。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激盪。

“楊郎中……”自相識以來還不曾這般細細看過他豔婷人在遠處自也不怕被人瞧見她的一雙大眼眨也不眨捨不得離開半晌。

戰敗了被削去官職了原以爲他會頹靡沮喪到處向人乞憐結果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他還是那個胸有成竹的楊肅觀就像珍罕的寶石燦若星辰如夢似幻。被廢爲庶人又如何褪下戒座的寶石依舊是寶石一樣那麼的尊貴、那麼的光彩奪目、那麼的讓人喜歡……豔婷心頭怦怦跳着想到楊肅觀已是平民身分她心中忽然起了個念頭只想走下樓過去邀他上來飲杯熱茶只是這個念頭一動卻又在剎那間嘎然而止。

腳步沒法子移動輕功高妙的她感覺膝間好沈。是什麼拉住了他是伍定遠的一片真心還是崇卿孩兒的親情還是……還是她那忐忑不定的一顆心?滿心迷惑中忽見楊肅觀緩緩離開腳下卻是朝向自己這個方位行來豔婷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來他看到自己了?不會的兩邊距離那麼遙遠路上又有些行人他沒道理見到自己。

慌亂間楊肅觀已來到樓下不遠處豔婷怕他看見自己只把身子藏在窗邊小心翼翼地望着樓下。只見楊肅觀停下腳來左右看着。模樣像是要飲茶卻又不知要走入哪一間。

豔婷又慌了起來。路邊茶鋪十來家他會進來自己這間麼?想着想楊肅觀來到自己這家茶鋪樓下好似要走上來。豔婷不敢再看只把頭低了下去望着自己面前的點心。她的手掌滿是汗水又盼楊肅觀走將進來又盼他過門不入心裡渾沒了主意。

如果樓梯響起那個身影便會行上樓來然後與自己不期而遇。那一刻他一定會大方招呼也許他還會坐在自己身邊同眺風景。可是……可是自己該怎麼面對他?裝作十分訝異?還是拒絕和他同席?到底應該怎麼辦呢?過得良久樓梯那端遲遲無聲寂靜如常。豔婷泯住下脣心裡黯淡了楊肅觀並沒有上來。他走了。

豔婷心裡知道她與這人擦肩而過了就像過去的多少年永遠都是擦身而過。

也好想起伍定遠對自己的心意不正該如此麼?豔婷嘴角擠出微笑伸手拿起茶壺自行斟水只是那手掌卻不由自主地着抖連她自己也制不住。她輕輕啜飲茶水百般寂寥間再次往窗外看去。便在此時杯中的茶水濺了出來她也險些驚呼出聲。

對過一樓的茶鋪裡就在自己窗格的斜對面那裡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與店小二說話。

那是楊肅觀啊。

豔婷大爲歡喜楊肅觀沒有遠走也沒有讓自己爲難他就這樣坐在自己眼前任憑她怔怔瞧着。天涯若比鄰在這美好的晨光裡兩人便如隔席相坐共賞秋日怡人風情。

店小二送茶來了。楊肅觀沒有客人只是自己一個人獨坐。他從懷中取出一本書自管低頭讀着。時候近午樓上客人慢慢多了起來豔婷就怕無聊閒人過來打擾自己便又賞了夥計一些碎銀另又點了些茶點。那夥計好生懂事登時加取兩副碗筷一張方桌四個位子全擺滿了一免登徒浪子前來囉唆二免其他客人過來佔座。

涼風徐徐吹來不躁不熱天邊白雲悠悠飄過二樓窗中的少女一樓茶鋪裡閒適瀟灑的公子彷彿這是個靜謐的京城沒有分毫吵嚷沒有人心險惡便如圖畫裡的故事一般。

楊郎中明日我還會看到你麼?帶着崇卿回家已在傍晚時分崇卿見她滿面微笑便笑道:“姑姑你在高興什麼?”豔婷若有所思竟沒把話聽入耳去。崇卿粗着嗓子學着伍定遠模樣吼道:“姑姑!”豔婷嚇了一眺拍着心口道:“怎麼了?有事麼?”崇卿大聲道:“姑姑我說你像是很開心!是不是撿到糖果了?”豔婷慌道:“沒有的事……我很好。”崇卿咕噥一聲喃喃地道:“我又沒說你不好。”回到家裡便有下人過來伺候。總兵府上奴僕俱全倒也不必自己費心張羅晚飯本想伍定遠定會回來吃飯哪知管家過來稟報說他與柳侯爺同去京畿大營了要深夜纔回來。母子倆聽說此事便各自上桌吃了之後便如平常日子一般陪着崇卿玩了一會兒然後各自回房去睡。

說也奇怪很難熬的一晚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豔婷望着窗格外的樹影心頭撲通撲通地跳着眼前彷彿還是那藍天若海的河岸低頭望去便能見到那埋文翰的身影。

“他沒有官職了又給父親掃地出門……爲何看起來還是那麼從容不迫?他是不是裝出來的?其實他的心裡好孤單、好害怕?就像我一樣?”不會的他不會孤單的他什麼都很在行什麼都十拿九穩明明與自己年歲相當卻能指揮得動那些武林大豪。伍定遠聽他的靈定、靈真也聽他的便連卓凌昭、江充這幫惡人也不敢輕視他他永遠有這個份量。

很煩惱的夜晚拿出師父給自己的錦囊不知爲何淚水撲颼颼地落了下來沾溼了枕邊。

也在這一夜豔婷重新開始練劍離開九華之後第一次辛勤練功。即使沒有師父在旁督促她還是那麼勤奮努力就像是當年的那個好姑娘。第二日清早天色依舊灰濛濛地後院的呼喝聲又響起來了儘管深夜才睡這人依舊黎明即起如此勤奮好似公雞報曉一般怕連聞雞起舞的祖逖也要自嘆不如。

如同過去個把月豔婷揉着惺忪睡眼給伍定遠吵起牀後便自起身更衣只是不知爲何今兒個換衣裳時她偏是挑三撿四好似穿什麼都不對勁兒磨蹭了小半個時辰這才走到院中。

“嘿喝!”拳風剛烈刮面如刀只見院中的壯碩身影翻來覆去鐵肘忽而向後正拳不時飛衝而出國字臉兇霸霸地雖是一套平常不過的師傳拳法但他出拳踢腿快絕無倫氣勢遠非常比料來以他今日的身手便不除下鐵手套也能輕易擊潰武林各派的一流高手。

猛聽一聲吼伍定遠腳尖掃出將地下一枚石塊挑了起來他舉掌撲出那石塊明明正面受力卻飛到伍定遠背後去了陡見他身形迴旋單指立地剎那兼倒立踢腿鞋底從石塊上掃過那石半空畫過一個弧線轉眼又飛回了原地位置分毫不差。

涼風吹過那石子化成了灰忽爾隨風飄散。豔婷驚得呆了一時掩嘴驚呼。只是眼前這男子武功再強容情再狠豔婷都不會怕他。因爲豔婷知道他歡喜自己他再兇再狠也只是對敵人兇、對壞人狠在自己面前他是很聽話、很溫柔的。伍定遠招式越練越精官位越做越大那誠懇笑容卻絲毫不改他緩步朝豔婷走來微笑道:“起來啦?昨晚睡得安穩麼?”千篇一律的問話豔婷也一成不變地點頭柔聲道:“昨晚伍大哥回來的晚可真辛苦了。”說話間兩人都帶着淡淡笑容挺客氣的。

伍定遠笑道:“再沒幾日咱們便要去居庸關了怕就怕公文下來得早人家盧兄弟八月十五成親我要是喝不上這杯喜酒那可萬分過意不去了。”豔婷聽得此言登時啊了一聲:“我都忘了咱們要離開北京了……”伍定遠笑道:“可不是麼?昨兒侯爺吩咐下來說要咱們好好準備……”伍定遠說話便像他的做人紮實平實一口西涼鄉音又慢又長用字遣詞也是慢慢的。豔婷茫然聽着卻是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聽到自己要去居庸關心裡只是慌張根本沒心思再聽什麼。

伍定遠正自說話忽聽一個男孩的聲音喊道:“姑姑換新衣裳了!今兒個好美啊!”兩人回望去後院裡奔來一個小小男孩兒正是義子崇卿他活蹦亂跳地奔到豔婷身邊拉着她的手左旋右繞好似在察看她的打扮。伍定遠哦了一聲這才留意豔婷換了水綠綢緞臉上施了淡淡的腮紅一身打扮煥然一新。伍定遠拙於口齒倒也不知該如何稱讚只哼哼哈哈幾聲不置一詞。

豔婷噗嗤一笑捏了捏崇卿的面頰道:“你這小鬼靈精居然也知道姑姑美?”崇卿笑道:“當然知道了!昨兒姑姑帶我去私塾那些孩子們見了都嚷嚷咱姑姑美呢!”伍定遠聽得哈哈大笑豔婷也給逗樂了一時腰枝輕顫煩惱一掃而空。辰牌時分豔婷按着昨日的模樣又把崇卿送去了私塾她孤身單影無所事事懷想昨日的邂逅腳下不知不覺地又往永定河畔行去。

她沿着河邊行走今日天色陰慘河上起了大霧自不比昨日的陽光普照芳草悽悽樹枯葉黃瞧來份外秋涼。豔婷駐足下來伸手輕撫欄杆心裡感慨無限。

這兒正是楊肅觀昨日站的地方當他悄立欄杆他看到了什麼?極目所見一條大水正面橫過正是永定河另一面有條小河側向交會卻是金水河。此地兩水相交遠遠看去金水河有如一條神龍正張嘴咬住永定河身。看來是處風水寶地。

豔婷嘆了口氣她回身過去瞧向遠處一座茶樓那兒正是自己昨日坐的地方天際陰霾河邊一片水氣什麼也瞧不真切。自然也看不到昨日的那個身影。

再過幾日便要離開京城了雖然明知不該但還是希望再見他一面和他道別。

豔婷低頭思念着往事腳下緩緩離開眼前浮起昔日的點點滴滴。

“這位姑娘您又來了?”耳邊傳來說話聲響豔婷心下一驚擡眼望去只見自己不知不覺又來到了昨日那處茶樓她沒有答理夥計只癡癡地走上樓去那夥計昨日領了好些銀兩打賞眼看財神到來自是嘻嘻哈哈地陪着。

店中客人稀稀疏疏寥若晨星與昨日並無二致眼見窗邊那張桌子並無客人豔婷便走了過去自行坐下。

那夥計陪笑道:“姑娘還是在等兄長麼?”豔婷眼望窗外嗯了一聲那夥計見她神色儼然脾氣不太好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趕忙取過茶點一一奉上。

灰濛濛地窗外起了大霧看模樣好似要下雨了。豔婷啜飲着熱茶凝望着對街樓下的那張空桌細細回思昨日的巧遇相逢心頭忽爾甜蜜忽爾酸苦宛若癡了。

煙雨濛濛終於下起雨來了。對街店家趕了出來將雨棚搭上便什麼也見不到了。豔婷悶悶地坐着也沒心思吃什麼茶點匆匆喚過夥計會了鈔便要下樓離開。

那夥計乾笑道:“小姐令兄還是沒來麼?”九華山徒脾氣犯上豔婷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那夥計心下一驚給美女瞪個幾眼不打緊可金元寶生氣萬萬不能等閒視之忙笑道:“小人閒得無聊狗嘴亂叫娘娘可別火啊。”豔婷不願理會自行走下樓梯。店外大雨傾盆自己沒有帶傘倒有些麻煩了。

正想要夥計替自己買把傘便在此時店外行來一人豔婷莫名之間心頭緊張起來那個身影停在門前把傘抖了抖跟着走入了一個大胖子。豔婷滿心寂寥別過身去道:“夥計。”奇了背後有人比自己搶先一步叫喚夥計莫非是那大胖子麼?可這聲音好生沈雅胖子不都是聲若洪鐘麼?怎會有這種聲音?豔婷又緊張起來她回望去只見一個男子行入店裡將手上的油傘甩了甩那人穿着一身淡綠長袍肩上彆着白麻握着傘柄的五指修長雪白有若玉蔥。豔婷低呼一聲霎時停下腳來心裡撲通撲通地跳着。

那公子爺將油傘收拾了轉身入店他目光一撇霎時見到了豔婷忍不住雙眉一軒自沒料到會在此處見到她。豔婷又驚又羞又喜又怕想把目光轉開卻又有些捨不得只這般怔怔地望着楊肅觀雖在陰冷時節兀自臉泛紅霞。

兩人對面相望尚未開口說話忽聽那夥計道:“姑娘啊外頭雨下得大您老人家又沒帶傘不如買小人這把傘好用又實在還有上好牡丹花圖一兩銀子而已半點不貴。”聽得這大煞風景的廢話豔婷自是氣急敗壞正要開口去罵忽見楊肅觀含笑走來將手上的油傘遞了過來口中卻沒說話逕自走上樓去了。

那夥計沒好氣地道:“來路不明的傘沒準是破的再不便髒摸起來手疼……”說着說腦袋忽然給傘柄重重一敲那夥計嚇了一跳慌忙搖了搖手不敢再說了。雨勢越來越大豔婷手上拿着油傘望着店外淅瀝瀝的雨簾她怔怔看着忽然一轉身登即飛身上樓。

來到了二樓只見店中陰沉沉地並無其他客人只臨窗邊一張桌子點起了燭火一名英俊男子側目望着窗外手上端着熱茶。那張桌子卻是自己適才坐過的。“他……他昨天就看到我了……不然……不然他爲什麼坐這裡……”油燈掩映楊肅觀白皙的臉龐顯得更加溫柔豔婷想要過去說話卻又不敢想要找張桌子坐下那夥計又給她打得不見人影說來真是萬分尷尬。

過得半晌楊肅觀轉過頭來含笑望着豔婷向她微微頷。豔婷泯着下脣不知該說什麼卻見楊肅觀拉開了木椅豔婷凝目看去那桌上卻擺着兩幅碗筷。

豔婷啊了一聲卻不就座低聲問道:“你……你在等人麼?”楊肅觀頷微笑:“是。我在等你。”豔婷凝目望着他只見楊肅觀神采如故仍是一派從容但見他桌邊擱着一袋行囊好似要出遠門一般。豔婷想起伍定遠自知不該過去但心念一轉想到楊肅觀的處境如此悲涼她心中忽生不忍當即在他身邊坐下。

楊肅觀淡淡地道:“京城裡住得慣麼?”豔婷嗯了一聲道:“伍大爺對我很好什麼都不缺。”她有些坐立不安心裡亂得緊低聲問道:“你呢?你以後有何打算?”楊肅觀聽了這話只轉頭望着窗外並不言語。

豔婷見楊肅觀沉默無言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低頭不語。

當年長洲城隍廟裡豔婷曾向眼前這位男子開口示愛哪知得了個婉言相拒。後來伍定遠出手挑戰卓凌昭殺得天昏地暗這人又懇求自己要她出言相勸。相識雖久只因身分天差地遠彼此始終無緣。直至此時……直至此時……楊肅觀師父過世戰敗失利御門前被削官職……所以……所以……過了良久豔婷鼓起勇氣道:“楊郎中你若有什麼苦惱儘管告訴豔婷好麼?”楊肅觀淡淡笑着側目望着豔婷道:“豔婷姑娘你爲什麼坐在我身邊?你不知道皇帝恨我麼?”豔婷別過頭去低聲道:“我知道。”楊肅觀微笑道:“那你爲什麼敢坐下來。你不怕被牽連麼?”豔婷望着眼前的男子微微苦笑那笑容卻是有些淒涼。她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我已經被牽連了。”說着說淚水滾落下來。

大雨迷濛室內昏暗楊肅觀微微一笑伸手出來順勢將燭火捏熄了霎時眼前一片漆黑。豔婷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間脣上一熱那楊肅觀竟爾吻了過來!豔婷尖叫一聲慌忙向後閃躲她又驚又怕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便在此時背後響起那夥計的聲音陪笑道:“公子爺這就走啦?您的傘給了姑娘不如買小人這把傘將就着用……”耳聽腳步聲響豔婷急忙回望去楊肅觀頭也不回已然緩步下樓。

豔婷撫着自己的雙脣那溫溫熱熱的感覺猶在脣邊她泯着下脣全然不解楊肅觀的用心一時又是驚詫又是迷惑一會兒想到伍定遠一會兒又想到楊肅觀她望着大雨傾盆的窗外忽然一咬牙登即跳窗躍出追了上去。

風吹雨大路上行人稀少只是楊肅觀卻已不見蹤影豔婷不顧一切一心只要找到他把話問個清楚她輕身功夫乃是青衣秀士嫡傳腳步輕盈非常沿街飛奔過去不曾濺起地下積水宛如凌波仙子般追出。

一路奔到了河岸只見一人淋着大雨滿身溼淋淋地眺望河面正是楊肅觀。豔婷站到他背後大聲叫道:“楊肅觀!”那身影依舊遠望河岸不曾回身豔婷再次大叫:“楊肅觀!”過去兩人客客氣氣從來是楊郎中長、楊公子短今生第一次呼喚他的名字卻似喚過了千百遍絲毫不感陌生。

雨勢越來越大雨點打在河面上激起一片水氣波濤洶涌中彷彿水底下潛着蛟龍水妖楊肅觀卻只望向大河對豔婷的呼喚不理不睬。

豔婷情急之下登時奔到楊肅觀面前擋住了河面景緻尖叫道:“楊肅觀!”滂沱大雨中楊肅觀滿臉水珠只低頭望向自己豔婷又是激動又是迷惘正要再說卻見楊肅觀雙手捧來輕輕將她的俏臉托起讓她望着自己又在她脣上吻了吻。

豔婷滿面雨水哭道:“當初你既然不要我如今爲何又來招惹我你要我做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麼?”楊肅觀凝視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又聽豔婷哭道:“定遠待我很好我也不要對不起他……”她用力往楊肅觀胸膛打去放聲哭道:“你說!你爲何要招惹我!爲什麼?”豔婷又是恨又是愛只泯着下脣仰頭望着面前的無情男子。楊肅觀嘆了口氣低聲道:“豔婷我……”說到此處忽聽遠處傳來碰地一響好似響起了爆竹隨着聲音響起楊肅觀身子晃了晃話聲從中斷絕臉色變得蒼白之至。

豔婷尖叫道:“你爲何不說話了!你說啊!說啊!”她雙手抓住楊肅觀的臂膀拼命搖晃她正要再說卻見楊肅觀低頭望着自己的胸膛嘴角泛起了苦笑。

豔婷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霎時尖叫起來只見楊肅觀胸口鮮血直流。

冷槍……有人放冷槍……豔婷雙手搖晃像是要說不驚怕之間一步步退後撞上了欄杆。

楊肅觀微微一笑頷道:“很好、很好終於要殺我了麼?”雨水順着面頰留下他雙膝軟倒跪倒在豔婷面前豔婷見楊肅觀口吐鮮血又見他背後血紅一片想來那槍從背後灌入臟腑已受重傷。

碰……碰……耳邊槍聲仍是不絕於耳豔婷不管自身安危只把楊肅觀抱入懷裡哭道:“爲什麼?爲什麼?”她哭叫不休彷彿是問爲何有人要下手殺人又似在問楊肅觀爲何親吻於她慌亂之下已是不知所云。

楊肅觀死在旦夕已無餘力支撐身體他軟倒豔婷的懷裡低聲道:“相識滿天下今日卻是你替我送終豔婷姑娘……豔婷姑娘……”眼看楊肅觀目光漸漸黯淡嘴角笑容也逐漸僵硬豔婷淚如雨下只是緊抓着他的手不放。兩人命運乖離好容易這段情終於有了點眉目剎那之間變故突來卻又成了生離死別。

楊肅觀氣息漸低他仰望天際喃喃自語:“師父……觀兒對不起你……師父……”說話間右手擡起雙目含淚便要墜落面頰當鋼鐵流淚的一刻它便會生鏽便會死亡……豔婷牢牢握住他的手痛哭失聲尖叫道:“不要!我不准你死!不準!不準!”忽然之間又是碰地一聲大響槍炮擊來打得身旁欄杆石屑紛飛豔婷先是一愣但她激動之下對外界變故全不理會那欄杆本已朽舊缺了一角後再也受不住力霎時傾塌倒落滾到楊肅觀身邊。

楊肅觀緩緩醒轉凝目望着身邊斷裂的欄杆水氣飄渺中只見石欄裂開露出淡淡的青澤之色楊肅觀嘴角顫抖運起最後內力使勁握住那截欄杆啪地輕響石灰泥屑盡落霎時眼中看得明白手裡握着的不再是圓滾滾的石杆而是一座拳頭大小的方印。

泥灰滿布雨水陣陣洗刷露出了六大篆文。

“皇帝正統之寶!”將死之際極目瞭望遠處金水河浩浩蕩蕩源源不絕地注入永定河中那模樣好似是一條神龍正自張嘴銜着什麼東西卻要交給自己……歷經千辛萬苦拋去了官職捨棄了親人的性命自己終於跨過劉敬也不曾跨過的一關。

今時今地正統天命降臨。耳邊槍響不斷楊肅觀奮力坐起身來縱使滿身浴血他眼中的神光仍極駭人。他拼出氣力拉倒了豔婷兩人一同滾倒在地躲在欄杆之下。楊肅觀血流滿身喘道:“豔婷你若愛着我便替我辦最後一件事!”變故連連豔婷只不住啼哭:“你說!你說!便要我死了我也心甘情願!”大雨飛灑身邊水霧朦朧槍聲更是接連響起楊肅觀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當京城燃起藍光的那一夜你要……你要伍定遠盡起居庸關軍馬南下北京!”豔婷驚道:“南下北京?”楊肅觀喘息道:“戊辰歲終龍皇動世秦霸先遺言交代唯真龍方能復辟成功你……你……”他緊緊抓住豔婷的手厲聲道:“要替我降龍啊!”豔婷全身大震又驚又怕只想開口再問忽見楊肅觀背轉了身子縱聲狂叫道:“天不絕我!天不絕我楊肅觀啊!”他面朝河水霎時縱身躍起旋即墜入河中。豔婷呆呆看着忽然間醒覺過來她高聲尖叫:“楊郎中!”一時間奮力躍起追隨着楊肅觀的腳步撲通一聲那修長的身軀墜入水中眨眼間便給大水吞噬。

槍聲終於停了路上行人大聲驚叫紛紛在看那一男一女的落水之處。“觀觀啊!觀觀啊!嗚嗚……嗚嗚……”淒厲的哭聲悲悲切切楊夫人跪倒在地掩面痛哭。伴着訣別也似的啜泣永定河畔彷彿飄起了鬼火無數火把映照數百人聚集此間都在打撈河中屍。

究竟是誰這般狠心居然忍心下手刺殺楊肅觀?他已經無權無勢了朝廷削去他的官職頂戴楊家長輩將他逐出家門這般處置一個“敗戰將”難道還嫌不夠麼?非要殺了他將他的性命了結這些人才會“顏笑逐開”麼?誰下的手?是皇上麼?他深恨楊肅觀出言忤逆是以派人殺他泄憤?還是江充麼?只爲削弱柳門勢力是以先下手爲強以免這位兵部郎中日後東山再起?究竟是誰?這些人到底想做什麼?殺了楊肅觀究竟會有什麼好處?“來先喝了這杯茶。定定神。”兩手捧着茶杯鐵壺淅瀝瀝地倒着熱茶掌心慢慢暖了起來僵硬冰冷的指節給熱氣滋潤好似全身都舒坦了乾裂無血的櫻脣就向茶水輕輕啜飲。

“豔婷姑娘肅觀中槍之時你剛巧在他身邊吧?”威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伴隨着永定河畔的風聲柳昂天的聲音聽來讓人好怕。雖然竭力剋制牙關還是顫抖起來。伴隨着身體的抖動茶水立時濺上了纖纖素手剎那間茶杯翻倒直往地下摔去。

“小心些!可別燙着了。”一隻大手湊了過來當場將茶杯接住杯口雖然熱燙那手掌卻似毫無知覺足見內力修爲甚是了得。只見那手捧着茶杯緩緩移回豔婷面前溫言道:“侯爺在問你話你慢慢說別要害怕。”豔婷看着眼前的滿月臉那是柳昂天的護衛韋子壯一時之間豔婷蒼白的俏臉更是毫無血色慌亂之下不由自主地向後閃避。

假人……全部都是假人……“唉……”背後一人扶住了她低聲嘆道:“白人送黑人人生痛苦莫過於此。豔婷姑娘我兒肅觀真的死了嗎?”豔婷全身冷雖然她知道背後那人便是楊肅觀的父親但她心裡還是害怕還是一股腦兒地冷她急忙掙脫背後那人的掌握便往道中飛奔而去。“江太師到!”黑夜中火光隱動大隊人馬出現在豔婷眼前。當先一人足跨駿馬身形肥胖自是安道京車邊另有一名喇嘛打扮的僧侶相隨卻是羅摩什。看這等陣仗車中之人必是太子太師本朝第一權臣到了。

連他也到了……死有重如泰山也有輕如鴻毛楊肅觀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眼看豔婷滿面驚惶不住退後江充翻身下馬口中高聲問向下屬:“就是這女孩?是她見到楊肅觀墜河的?”羅摩什等人提聲答應那江充便快步朝豔婷行來面對本朝最著名的壞人豔婷淚水盈眶不知該往何處逃去一時只能蹲在地下看她兩手捧住茶碗雙肩不住顫抖想來真是怕得厲害。

便在此時肩上一陣溫暖有人替她蓋上了毛毯豔婷又驚又怕回去看入眼的卻是一張清麗脫俗的臉龐卻是顧倩兮來了。看她身旁一名青年目光炯炯把江充擋在一旁正是盧雲。豔婷大叫一聲撲倒顧倩兮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江大人深夜過來豈敢勞駕!豈敢勞駕!”楊遠嘆息着。

江充乾笑着“哪兒的話侯爺不也在這兒麼?本分而已本分而已。”“別說這些了快去瞧瞧夫人那兒?節哀順變、節哀順變啊。”柳昂天感慨着。

三大臣你一言、我一語面上堆着歉意卻又不時含蓄地笑着。那豔婷聽着三人的說話霎時眼眶一紅淚水撲颼颼地落了下來顧倩兮懂得她的心事當下端着熱茶不住喂她去喝只是茶水入口卻有大半溢出了嘴角竟是難以下嚥。一片哀哭中三大臣聯袂行來只聽柳昂天嘆道:“下手之人喪心病狂令人指。居然光天化日下公然行兇?這緝兇追捕之事柳某定會竭盡全力還請楊大學士放心。”江充頷道:“正該如此。人死爲大我明日上奏朝廷請皇上收回成命還賜楊君生前官職。”楊遠聞言立時答謝道:“多謝太師盛情多謝侯爺仗義。在下替犬子向兩位致謝了。”諸人目光相交臉皮都裂着笑好似木然麻痹。

忽聽一名女子尖叫道:“不許燒!不許燒!他還沒死不許你們燒!”盧雲側目看去只見幾名家丁手拿紙錢正要點火燃化一名中年美婦滿面淚痕伸手不住揮打卻是楊家的主母楊夫人。只聽她尖叫道:“肅觀!都是娘不好!娘不好!你快快回來啊!”據說這名婦人平日端雅雍容現下卻形同拼命想來不信愛子便如此死了家丁要燒紙錢她自是不依。母親已有瘋態楊紹奇拼命擋着也在默默飲淚。

楊遠卻是定力過人之輩愛子慘死他只嘆了幾聲並未多說什麼。除了和江充、柳昂天等人寒暄之外大半時間便是在檢視兒子中槍之處好似要查些蛛絲馬跡出來。星月無光四下暈暗這一刻的景象不太真切好似虛幻夢境一般。盧雲坐在河岸旁怔怔望向深夜中的永定河也似癡了。

據旗手衛官差稟報案情今日午後永定河畔槍聲大作當時路人驚惶走避紛紛尋找掩蔽紛亂間卻見一男一女先後跳入水中衙門得報達才從河中救出溼淋淋的女子爾後問出落水男子的身分卻是被革籍爲民的前兵部郎中五輔大學士之子楊肅觀。之後驚動大臣不只楊遠、柳昂天到來連江充也來了。

盧雲微微苦笑低下頭去。

生前無人聞問棄若敝屨便算死後倍極哀榮那又有什麼用?正想間突見水面裂開一條大漢破水而出此人身手矯健之至自是伍定遠來了。他才躍上岸來便見衆人急急圍攏過來有的驚、有的急、有的怕、有的慌衆人異口同聲都在問道:“怎麼樣?有無見到人影?”伍定遠溼淋淋地他伸手拍落水珠搖頭道:“我細細查過了河底沒有屍。只是他胸口中了一槍先前背上又有傷我看……唉……”他雖沒把“凶多吉少”四字說出但意思也是差相仿彿了便在此時忽聽一聲悲叫:“你胡說!他沒死!他沒死!”跟着身子向後便倒卻是楊夫人。

伍定遠暗暗嘆息又見盧雲對自己猛使眼色改口便道:“也許楊郎中安好無恙那也說不一定。河底太深夜裡又暗一時半刻找不到人我看明日一早再過來吧。”伍定遠雖是真龍之體但他尋訪一夜天寒水冷也不免筋疲力竭。他搖了搖頭便朝豔婷走去忽然有人伸手拉住了他伍定遠回頭一看卻是柳昂天。

伍定遠疲憊之至無力多話拱手便道:“侯爺。”柳昂天覷了豔婷一眼附耳道:“出事之時這豔婷姑娘……咳……恰恰陪在肅觀身邊。看她受了不少驚嚇你可得好好安撫一番。”一句話斷了兩次用意是什麼自是不難明瞭。伍定遠聽了這話登時低下頭去。柳昂天拍了拍他的肩頭欲言又止間目光頗見深意。

夜黑風高遠處豔婷蹲在地下哭着好生柔弱可憐。別說她與楊肅觀幽會便算她與楊肅觀同牀共枕那又如何?便算這女孩兒永遠不歡喜自己那又如何?伍定遠忽然輕輕一笑他輕輕掙脫了柳昂天的手掌轉朝豔婷走去。

豔婷一見他來立時撲入懷抱放聲大哭:“伍大哥快帶豔婷走豔婷不喜歡京城!不要留在這裡!”伍定遠看着幾位大臣又朝豔婷看了一眼他輕撫佳人背心低聲道:“你放心大哥帶你去個平安的地方明日便走。”眼看豔婷破涕爲笑連連點頭伍定遠卻嘆了口氣目光更見深沉。

假人……全部都是假人……豔婷……連你也是假人麼?黎明時分幹清宮一片寂靜大內門禁森嚴龍帳內嬪妃受幸倦極而眠。

景泰皇帝忽爾失眠他寬袍緩帶獨個人在御花園行走今夜龍心鬱悶想要獨自沉思國是。衆太監遠遠跟隨人人神情謹慎不敢相隨過近以免打擾聖聰可也不敢距離過遠以免聽不着皇上的吩咐亦步亦趨之間大見隨扈學問。

幹清門爲大內守衛分界門南歸御前侍衛管轄門北歸東廠內侍守衛只是劉敬已死東廠高手煙消雲散御前侍衛也慘遭整肅此時門北僅有一批內侍看守武功都是平平。這些時日江充雖然大肆蒐羅高手但一般江湖人士畢竟出身草莽一不曾淨身二不懂禮數自也不能讓他們看守後宮以免更增紛擾。也是爲此禁宮防衛第一線也是最後一線所有高手全數佈置在宮牆沿線可一旦刺客潛入牆內聖駕必然堪虞正因防線薄弱皇帝現下所用的貼身內侍皆是精忠之士百中選一時時以肉身爲盾以命換命替皇帝一死。

景泰行入花園月光皎潔照得兔兒山一片清朗只是九五至尊心事重重縱然美景當前神態也甚憮然。少年之時景泰僅是個無權閒王對皇兄朱炎大爲豔羨平日裡閒來無事總愛想像自己漫遊後宮逍遙自得的好模樣。美人嬪妃任己挑選禁城之中唯我獨尊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男的替自己打仗種田女的替自己傳宗接代真是天下第一極樂啊。

誰知真個接任皇位卻又不是那麼回事兒雖然手掌萬里江山大怒之下殺人萬千大喜之下隨幸嬪妃但日子久了再曼妙的事也變得索然無味。三十年下來嬪妃雖仍絕美但體力日衰牀第滋味日益淡薄。殺人太多夜間獨處不覺潸然淚下禮佛時更是大感惶惑就怕死後輪迴業報來世不得生。

唯一的寄託居然變成了這個。

心中所求就盼江山太平社稷安樂那盤繞心中屢屢揮之不去的渴望竟是盼得臣民的誠心稱頌、真心愛戴。倘若後世史家緬懷悼念敬自己一個聖宗、一個仁宗那更是死而無憾了。

來到了御書房大批內侍守在門外門內一個不知名的小太監打着盹兒他驚覺皇帝到來當下慌忙行來恭恭敬敬地點着了燭火旋即奉茶過來。

這樣的小太監三十年來不知換過了多少個景泰自也不認得這人是誰。他向小太監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小太監又喜又怕便要往地下一跪景泰卻順手把他扶了起來。含笑道:“不是上朝的時候無須多禮。”二十年前自己心境不佳破口大罵一個孩子那小太監羞愧無地連夜跳井死了從此景泰再也不曾兇過內侍。他從女兒銀川那裡學了一句話:“生在帝王家真是一種孽”。

也許是這樣吧儘管那日兵部郎中犯上忤逆他卻饒過不殺。那許許多多戰敗的臣子他也寬恕他們的罪業讓他們有戴罪立功的機會。

這般胸襟氣度多少個皇帝能夠?景泰嘴邊泛起了微笑緩緩坐上案頭。

取起奏章一一細讀夜深人靜之時最是思索國政的時刻心平氣和三省吾身先不求大功但求爲政少犯錯少犯錯就少殺人少殺人便是大功德五十來歲的他這般告誡自己。

第一道奏摺是孔安上的內容不外太后壽誕慶賀籌備云云內容枯燥煩悶但文章反來覆去就是要討三十萬兩銀子。皇帝嘆了口氣他沒批“可”只批了個“厚仁則孝人”用意則讓孔安自行體會了。

再看第二道卻是江充上的說是要修建長城西段需銀四百萬兩皇帝搖了搖頭江系中飽私囊已非一日當下寫了五字:“民心強不牆”。江充能否體會端看他自己了。

匆匆閱覽讀了十來道奏章卻是有些倦了他將奏章放回案上忽然之間厚厚一疊奏摺中滑出一張紙片正正掉在桌上。皇帝咦了一聲看那紙片薄薄一張模樣簡陋卻不知這是誰送來的。滿心納悶之間他伸手撿起細目去讀。

那上頭只有六個硃紅大字圈在一隻方格里。一個又一個字去讀霎時讀出了……“皇帝正統之寶!”天下第一正統煙沒無蹤的傳國玉璽居然在此現世?景泰吃驚之下連忙細細去看。那雕刻半點沒錯正是隱沒多年的正統傳國玉璽。尚寶監共藏御寶二十有四枚其中最最要緊的一枚卻早於武英十五年御駕親征中失落這枚與先帝一同失蹤的御寶便是俗稱的“正統之寶”。此璽傳於唐代乃開國大詔祭祀之寶至今煙沒已達三十餘年。雖然朝廷仍藏有其餘二十三枚御寶但這些典璽皆是後製或稱“皇帝信寶”、“尊親之寶”、“敬天勤民之寶”縱使製作精美文字繁多卻萬萬不及開國正統典璽來得要緊。

“正統之寶”乍然現世這是喜兆還是凶兆?皇帝心下疑惑不知這是何人所爲。倘是尚寶監找回傳國玉璽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說來懸疑這幫臣子要是得了功勞那還不大肆渲染豈會不動聲色地夾入奏摺?他猜想不透這紙片從何而來當下翻動大批奏摺翻着翻忽又找到了一張紙片。他嘿了一聲當下低頭細讀。

“還我河山?”紙上文字龍飛鳳舞書法蒼渾有力彷如一柄利刃正正插入了心口。

這是……這是武英皇兄的字跡……“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黃龍向天哭喊呼救尖叫聲劃破夜空驚醒了無數沉睡中的嬪妃太監。皇帝震恐社稷不安自劉敬死後京城即將二度戒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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