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故事的邊緣來到這個故事的中央。
郭家的氣氛仍然很微妙,整個別墅平靜到讓人覺得詭異,莫名給一種暴風雨來之前的寧靜的感覺。
不過儘管如此,冬姨仍然在忙活着,在廚房早早準備着今晚宴會的菜餚,只不過會在切菜的時候,時常停下刀,出神一會。
三樓走廊之中一直迴盪着一個女人的哭聲,聲音的來源正是許倩,此刻她正跪在郭銀鈴的牀前,輕輕擦拭着郭銀鈴手臂跟手背上觸目驚心的傷口,雖然小心翼翼,但是仍然會讓她時不時皺起眉頭,但是儘管如此,她卻緊緊咬着牙,不發出任何聲響,堅強到讓人覺得不堅強。
或許在經歷完昨晚的折磨,所有的痛苦在她眼前,都已經不過爾爾,或許是那感知疼痛的神經早已經被摧殘。
相比於毫無表情躺着的郭銀鈴,許倩整個人給予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她不敢出聲,怕吵到了她,又或者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什麼。
作爲郭銀鈴的目前,許倩覺得自己很失敗,失敗到讓她懷疑自己究竟是否有整個資格,而現在她只能忍受下全部的委屈,擦拭着這會伴隨郭銀鈴一生的傷口。
第一次,有史以來第一次,這個一向是隨風搖擺的女人,這般痛恨這個郭家,但這又能如何呢?這一種痛恨並不會給予郭家帶來什麼痛苦,只會讓她自己無比痛苦罷了,這一切的根源,便是無力。
在房間的另外一邊,站着的是看似一臉漠然,其中眼神之中帶着心疼的郭伯俊,他或許也被郭銀鈴這一份堅決所動搖了,只不過因爲立場,他並沒有表露出這一切。
他所能夠做的,只能夠這樣遠遠看着,也唯有看着,人生或許再也沒有看着子女遭受折磨而無能爲力更加悲痛的事情了,他甚至一度痛恨郭銀鈴,因爲也正是郭銀鈴的偏執,才造成了這麼一種局面。
而在表情陰沉的郭伯俊身旁,是把郭銀鈴帶回來的錢成危,此刻這個已經半邊進入黃土的老人老態龍鍾的坐着,甚至一度看不出他的表情究竟是喜,還是悲,也許是因爲他看過了太多滄桑,見過了太多鮮血,所以纔會這般的熟視無睹。
郭家,已經成爲了什麼樣子?錢成危不知道,他只是有那麼幾絲悔恨,那個年少輕狂的他,那個寧在一思進不再一思停的他,一個只會一往無前的武夫,把自己一生都給予了這麼一個郭家,他開始想着,如果自己不選擇這麼一條路,會不會自己的人生,會有那麼一絲不同。
儘管他再怎麼入木三分的想着,都無法讓這一切重新來過。
他在萬幸之中活了下來,而如果活下來僅僅是爲了見證這一切的話,那麼錢成危自己就那樣死在了當年的血泊之中,至少那時,他還沒有對這個郭家所絕望。
或許在所有人眼中,郭家都是那麼強大與鼎盛,但是在錢成危眼中,郭家現在連一個紙老虎都算不算,因爲就這麼一個隻身單薄毫無威脅性的女子,便讓整個郭家丟盡顏面。
而從郭銀鈴醒來後,就一直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許倩問她一句疼嗎,她都沒有點頭,錢成危能夠感受到郭銀鈴眼神之中的死灰,也許在郭銀鈴心中,同樣已經對於這個郭家充滿了絕望。
在門外還站着一個年輕人,不是旁人,正是郭青子,這個性格跟郭銀鈴有幾絲相像但又完全不同的郭家新一代,現在正靠着牆壁抽着煙,似乎想要感受她所遭受的痛苦,雖然裝作一副心中煎熬的模樣,但是現實卻是他並不是真正的痛苦,傷口全在那個女人身上。
這也是他痛苦的源泉。
很平穩的腳步聲,郭青子回過神看向走廊,走來的男人讓他不由慢慢皺起眉頭,那本是一張溫暖到如同初升太陽的臉,但是郭青子卻能夠在他的身上,看到那源源不斷的怨氣與死氣,這究竟是從什麼樣的死人堆裡爬出來才能夠形成這種規模的戾氣,他光是想想便覺得毛骨悚然。
之所以會這麼想,並不是因爲他多麼的敏銳,而是因爲他知道這個來人的名號。
駱擎蒼。
相比駱擎蒼,他身後那個油膩的中年大叔連一個綠葉都算不上,很容易讓人無視,但儘管如此,郭青子也同樣不敢小瞧,他不再倚靠着牆壁,默默轉過身微微彎曲着腰桿,伺機而動的模樣,一臉的如臨大敵。
他清晰的記得,三年前也便是郭銀鈴見過駱擎蒼的第二天,便發生了讓整個郭家丟盡顏面的事件,郭銀鈴的出逃。
而這個男人再次出現在了這裡,這可讓郭青子想不到會有什麼好事。
邁着大步的駱擎蒼掃了一眼郭青子,完全像是在看小野貓的眼神,就這樣走過郭青子,他微微揚起嘴角說道:“老實呆着。”
也就是這麼四個字,讓郭青子一瞬間後背滿是雞皮疙瘩,等他真正回過神時,駱擎蒼早已經走過他,已經推門而入。
他突然劇烈的呼吸,一下靠在牆上,如果沒有牆壁他都有可能站不穩,顫抖的從兜中摸出一盒紅萬,打着哆嗦的手把一根放到嘴邊,點燃用盡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情才慢慢恢復平靜。
他想着,自己究竟跟這麼一個存在,相差了多少個世界。
本來平靜的房間被突然的開門聲打破,屋中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看向門口,等到看到這個如沐春風的男人後,郭伯俊不由露出凝重,這個男人的來頭,很大,大到即便現在是身處郭家,身旁又是錢成危,都不給於他多少安全感。
駱擎蒼無懼這些眼神,就這樣一腳邁了進來,跟在其後的王楚河不忘帶上門。
駱擎蒼走進屋中,掃了一眼所有人,最後視線停留在躺在牀上的郭銀鈴身上,那露出潔白的手臂上的傷口,讓人看起來心會揪在一起,但是他的表情,卻仍然那般微笑着,似乎並沒有這麼一幕而觸動分毫。
他轉過頭,看着那個唯一不動聲色的老人說道:“錢老爺子,我不會來的不是時候吧?”
錢成危則並沒有什麼直接的表情,只是清了清嗓子說道:“對於郭家來說不是時候,對於她來說,正是時候。”
駱擎蒼聽到這一句肆無忌憚的大笑,許倩手上的動作停下,一臉怨恨的看着這個不懂氣氛的男人,但是並沒有作聲,通過郭伯俊的表情,她便清楚這個男人身份超然。
郭伯俊的表情慢慢冰冷,似乎對於駱擎蒼的笑聲格外反感。
唯有錢成危一臉的淡然,或許也唯有他明白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即便是他把現在狂笑的駱擎蒼千刀萬剮,他們又跟這駱擎蒼有什麼不同?
難道不都是以一種相同的方式面對她的痛苦嗎?
五十步笑一百步的故事,或許是在這麼一個某種意義上早已經病態的江湖發生了太多太多,乃至在大多時候,成爲了人之常情。
大多人不需要三觀,因爲擁有三觀的人,在這麼一片洪流之中,本來就是異類,所以唯有把心中那點能夠丟下的丟下,才能融入人羣,誰都不管誰能夠找到自己,所在乎的東西唯有一樣。
那便是別人的眼光。
駱擎蒼很隨意的拉起一張椅子,在牀前她的身旁坐下,本來有點想要抽菸的衝動,但是最後還是忍下了,他就這樣深深凝視着她的傷口,開口說道:“火鹼,在遇到水會發生劇烈的反應,而這麼做可以讓反應反生在限定區內,能在短時間裡造成理想的灼傷,這種灼傷帶來的痛楚源源不絕、會不斷疊加。
雖然同爲化學灼傷,但鹼灼傷與酸灼傷卻有所不同。強酸具有腐蝕性和吸水性,會使細胞凝固壞死。而鹼性物質不但能吸收組織水分,使細胞脫水而壞死,同時還能結合組織蛋白,生成鹼性變性蛋白化合物。鹼性變性蛋白化合物易於溶解,可進一步作用於正常的組織蛋白,致使病變向縱深發展。同時,它還能皂化脂肪,皂化時產生的熱量可使深層組織繼續壞死。鹼灼傷的這兩個特點,讓它相比酸灼傷具有更大的毀滅性。
另一方面,酸燒傷中的酸會沉澱細胞中的蛋白質,反而會形成阻礙反應進行的天然屏障。而氫氧化鈉具有蛋白質溶解性,所以鹼燒傷傷口更加難以癒合。一般來說,蛋白質變性只有極個別的種類是可逆的,所以即使自身復原掉痂之後,鹼灼傷依舊會留下可怕的傷痕。”
他的動作,語氣,所複述的詞彙,是她的噩夢。
眼淚順着她的臉頰落下,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擦拭,但是他的手卻並沒有動,只是這樣看着。
許倩在聽到這麼一席話,已經捂臉哭成淚人,而本來滿臉怒容的郭伯俊,也露出了痛苦,即便是跟這事沒邊的王楚河,都不由轉過頭,不敢去看那傷口。
而表情平靜的,唯有她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