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那鋪天蓋地的白骨大軍就像是一波波的浪潮,前赴後繼地向着小小的精靈之森填進去。
那碧綠的森林在這皚皚白骨的映襯之下,難看得就像是鋪滿了白色的疥蘚。
天空中小山一般慢慢飛着的白骨巨龍之上,不僅僅只有雨初晴一人,昨天在山洞中出現的亡靈一族基本上都在場。
只是那已經耗費諸多力量進行血肉重生幾位,面色卻說不上有多好看,更別說在一邊垂着手一雙骨爪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其他亡靈了。
下面那潮水一般的亡靈大軍是死寂的,所過之處小到蟲蟻,大到魔獸,更是沒有留下一個活物,巨龍龍背上的氣氛也說不上多麼的融洽。
雨初晴沒有開口之際,哪怕站在首位那個實力已經是四階巔峰的亡靈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亡靈一族的尊卑之分相比較人族而言,更加嚴苛,一個不慎,便是身死魂滅的下場,畢竟亡靈一族人數太多。
不過好在他們不似人族,有那麼多的皮肉,僅僅只剩一個頭骨的他們,只要保證控制好自己的魂火,便不會被人看出他們太多的心思,自然也不會有太多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雨初晴眼神有些恍惚,天知道他昨天下達了那個命令之後,心裡是個什麼樣的情緒。
他不是自己周圍現在圍着的冰冷的骨頭架子,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講,他也是一個人,是一個有着七情六慾的普通人。
李琦說得沒錯,常德明不是他下令殺的,卻是死在了他的手上的,自己就是殺害常德明罪魁禍首,自己就是那個把自己從小到大唯一一個最好的朋友殺害的兇手。
不說其他的,他至少有一點說的沒錯,如果不是自己說看不清李琦,祁叔也就不會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也就不會去找李琦,更不會有常德明之死。
都說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自己還沒有成爲陰冥地的王呢,就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了麼?
天知道李琦說出最後的那番話,他的心裡又多痛,事後下達的那個命令裡面,三分是因爲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賦予自己的使命,另外七分,卻是因爲那句話的原因。
只是他才說完那句話之後,他便後悔了,只可惜後悔也沒有用,正是因爲自己是陰冥地的少主,更不能出爾反爾。
他一整晚都沒有睡着,他難以想象等到明天自己面對李琦那具冰冷屍體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一副心情。
他有些害怕,或者說,是怯懦。
難道自己要把自己曾經的朋友全都殺個乾淨才肯罷手麼?
他不敢直視自己心裡這個陡然冒出來的念頭,不過好在上天這次似乎並不想和他開玩笑。
那些精靈族人的憑空消失,自己周圍的亡靈生物大多驚恐中夾雜着憤怒,就像是貓戲老鼠,到頭來被老鼠調戲了一般的那種憤怒。
沒有人知道,在看見那隻剩六百的老朽精靈之後,雨初晴心中舒了一口長長的氣。
所有的糾結在那一刻似乎都已經消失,他不再也不想去想自己如果日後在戰場上與李琦再次碰見會怎麼樣。
這次事情完了之後,他會回到陰冥地,回答那個生他卻未養他的地方,他要去好好看一看那個地方,他想要把自己和元素之森的牽絆徹底泯滅,估計昨天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他會緬懷這一切,他會把這些事情放在心裡,從此之後,世間再無雨初晴這個人,只有陰冥地的少主。
六百老朽精靈的反撲在以百萬計的亡靈之下連一朵浪花都沒有濺起來,那個領頭的五階高手在他身下的骸骨巨龍加入之後,即便斬殺了這邊四名四階死靈,依舊戰死沙場。
雨初晴沒有準許亡靈法師將他們變成最低級的骷髏兵,這些高歌赴死的老者,值得任何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去尊敬。
站在首位的那名死靈法師偏了偏頭,似乎得到了什麼訊息,他眼眶中的魂火幽幽跳動,來到雨初晴的面前:“少主。”
“何事?”雨初晴思緒被打斷,頗有些不悅,卻沒有顯露在臉上,從小到大,祁叔不是把他當少主去養的,他也不是把自己當成少主看的。
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名頭讓他一時半會兒對這些人的做法還頗爲不習慣。
那死靈法師沒有對此作出任何多餘的舉動或者說情緒,他欠着身子,帶着一絲喜意說道:“那些逃走的精靈族人,我們找到他們了,就在西北方向一百里之外,要不要追上去?”
雨初晴一愣,旋即淡淡笑道:“有心了,不過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何必去爲了那四千精靈再去大鬧一場,他們生命古樹已經被毀,族長長者也都死在了這裡,不成氣候,沒必要再去大動干戈了。”
“當務之急還是去生命古樹那邊,把古樹與空間門的糾葛斬斷,讓陰冥地的大軍進來纔是,不要因小失大。”他偏了偏頭,看向西北方向。
那個死靈法師恭敬地低了低那顆慘白的骷髏頭,站回原位,一句話也不再多說。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混亂之領似乎就在那邊吧。
雨初晴淡淡地想着,嘴角泛起一絲苦色的笑意。
自己也只能爲你做這麼多了,就當是自己送給你最後的禮物,希望你們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別死啊。
他扭過頭,看向精靈之森所在的方向,眼中一抹寒光“唰”一下閃過。
“出發!”
是日,亡靈一族獻祭百萬靈魂之火,幫助空間之門破局,堅持了萬年之久的生命古樹,一夜乾枯。
一道粗如水桶的碧光沖天而起,化作一條青龍,在雲層之上慟鳴三聲,搖頭擺尾,化作一道極細小龍,直衝西北,不知所蹤。
剛剛趕到這裡的燕臺看着那條青龍消失,一張臉陡然變得鐵青一片,他緊閉着眼睛,嘴脣顫抖着,半晌後,輕輕嘆道:“精靈一族……滅了,亂世……來了。”
萬里之外的東絕城內,三十三萬鐵浮屠離地三尺,同時顫鳴不止,浮屠之內,士卒齊齊受傷,城內城外大驚,老城主看向西南方向,緊閉雙目。
隔日,整座東絕進入備戰狀態,三十三萬鐵浮屠連成一片,共築大陣。
玉帶山內,管絃呆呆地看着手上斷絃的瑤琴,玉白手指上面,一粒瑪瑙般的血珠陰出。
她目光慌茫,喃喃自語:“夫君,出事了麼?”
東絕城西,一座百丈山峰自下往上,被一劍劈成兩半,劍光沖天,東絕境內,所配鐵劍者劍鳴不絕於耳,齊齊向着西方傾斜,似在朝拜,山勢傾倒滑落,滾石大如鬥,截斷當地滄江。
半日之後,機絕城有消息傳出,東絕境內,八大山人之首,只爲劍生的夜無人進階七階,破關出世。
這個消息一傳出去,沿途各股勢力如螞蟻一般,蜂擁着向東絕涌去,東絕之名,再震天下。
混亂之領千里之外,一道銀光如千騎卷平崗,大雪崩于山巔,掀起陣陣狂風,鬼魅一般在林間狼狽穿行,在他身後,一片黑暗如影隨形。
驀地,那片黑暗稍稍停下,看了一眼東南方向,大笑三聲,揚長而去。
銀光停下,亞托克斯面色蒼白如紙,看着遠去的那片黑暗,表情由警惕逐漸變爲心有餘悸,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軟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距離混亂之領七千裡之遙,一支隊伍陡然停下,以萬人記的隊伍雅雀無聲,所有人齊齊看向隊伍領頭的那個坐於輦中的身影,恭謹異常。
輦周,司馬賊不停擦着頭上的虛汗,多動症一樣在黃葉面前點着頭,元傑不屑地撇了撇嘴,卻聽黃葉喃喃嘆道。
“要變天了。”
落雪城方向,一行人不過萬餘,結成刀盾陣,最中間是那三千落雪盾劍士,護着其中四人,一路向着混亂之領趕過來。
半道上,落雪城金吳兩家慫恿城主府四階客卿長老與落雪城主府決裂,落雪城就此分道揚鑣。
若不是那一萬老驥營並三千落雪盾劍士一直跟在雪玉身邊,只怕就連雪玉雪煙姐妹兩都要遭遇不測。
有機絕城許耘凱這個老祖宗在,他們比之金吳兩家遇到的危險要少上很多,但依舊不敢輕視。
邋遢的許老頭微微眯着眼睛,半夢半醒一般趕着路,卻陡然一個激靈,他擡起頭,定定地看了眼天空,面色陡變。
“快!走!”
混亂之領。 火鴉正領着兩名桀驁不馴之輩於議事廳議事,三方脣槍舌劍陰陽怪氣,火鴉似有所感,擡頭怔怔朝着東南方向看過去。
天空如碧洗,他看見一尾青龍生機消散,無影無蹤。
其餘兩人正對火鴉冷嘲熱諷之際,廳外陡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兩人對視一眼,噤若寒蟬。
不過片刻,老人身穿騎士盔甲,牽着馬到了廳外,老人身後,恭恭敬敬地跟着一名青年。
火鴉一愣,恭謹地迎了上去,小聲問道:“剛纔那是?”
老人面露悲憫,半晌後喃喃說道:“八城一森,今日往後,精靈之森,不存在了。”
火鴉如遭雷亟。
精靈之森,一道黑色的空間門緩緩拉開。
門後,陰冥地千萬大軍齊齊豎起手中兵刃,兵刃摩擦之音,整齊如驚雷降世。
“本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