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獄等你
閻羅閉上眼睛,他渾身都在戰慄。
他看不見那一劍,他也不需要看見那一劍,他怕看見那一劍。
他怕看了那一劍,幻想如果是自己擋在那一劍的前面,以後便會失去了武者之心。
什麼是武者之心?
很簡單,兩個字而已。
勇氣。
他怕自己看見那一劍之後,以後再也拿不起自己的寒鐵弓。
落在普通人的眼中,那一劍就像是初學者一般拙劣不堪,落在他的眼裡,那一劍不是殺人的劍,那一劍是滅世的劍。
即便是閉上了眼睛,他也能夠感受到那股氣息,在他的感知中,似乎也能看見那柄劍。
不,那不是一柄劍,那是一頭巨獸,那是一頭遮蔽天地的巨獸。
他能夠感受到它的遊弋,他能夠感受到它似乎朝着自己看了一眼,然後自己便開始止不住顫抖。 兇威滔天!
在閻羅的視角里面,隨着那一劍的刺出,似乎半邊天地都開始傾覆,湛藍色的天空披上了黑暗,那一劍便是分界線。
劍尖一寸一寸地推出,黑暗一寸一寸地降臨。
直至這片黑暗到達李琦面前的時候,他所面對的就是整片天地。
閻羅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赫赫威勢,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層次的力量,就算是對上那遊俠榜上第一人,胡琴老人,閻羅自認也不會同現在這樣感受到這麼大的差距。
難道說,那個消失之前,比自己還高上一名的郎友平,他的實力已經超過了胡琴老人?
閻羅有些恍惚,他恍惚中回過神來。
不,不是難道,而是肯定,這種力量,肯定已經超過了胡琴老人了啊!
他的一顆心中,敬畏萬分。
距離戰場十公里。
赫連等人齊齊一個愣神,被那突兀出現的劍鳴與緊隨其後的崢嶸一角刺激得全身力量一個不穩,竟齊齊落了下來。
還好這個時候他們爲了隱蔽行蹤飛得不高,不然的話,單單是砸在地上的力量,也就夠他們這些身嬌體貴的魔法師喝一壺的。
饒是如此,幾人落地之時也是一個踉蹌,無比狼狽,不過沒人在意這個,他們的心神完全放在了突兀出現的強大氣息之上。
“這是……這是什麼力量?”赫連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頓時面色鐵青:“難不成落雪城還派了五階職業者追殺李師弟不成?”
“不……不是五階的力量,論質論量都不如五階的力量,但那抹吞天地爲己用的磅礴氣勢已經有了,即便不是,也相距不遠。”
與閻羅不同,幾人可都是切切實實體會過五階魔法卷軸的,再加上有郭老頭這麼一個五階強者在身側,或多或少都能做出一些準確的判斷。
“那豈不是說,李師弟必死無疑?”常德緊緊攥着手掌,指甲劃破手心而不自知。
“胡說什麼呢!”赫連圓睜着眼睛,猛地推了常德一下:“都已經到了這裡了,難不成眼睜睜看着李師弟死在我們面前?加快速度,我們快去幫他!”
幾人一言不發,順着地面,急匆匆往那邊趕過去,就連最喜與赫連鬥嘴擡槓的常德都一句話都不說。
有那股力量在側,衆人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讓他們再明目張膽地飛在半空,他們是決計不敢了,只能順着地面跑過去。
只是之中,除了布魯,其他三人都是魔法師,身體素質本就不行,區區十里地,讓他們以風行術飛行,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讓他們跑過去,那時間可就無比的長了。
即便有風行術在身加快他們的速度,那也不是幾個呼吸就能完成的啊!
李師弟,你一定要撐住啊!
不知不覺之間,赫連眼神堅毅無比,牙牀緊咬,腮幫鼓起,心中火燒火燎。
而此刻已經放棄了所有抵抗,正準備等死的李琦猛地楞在了當場。
他看見郎友平看他的那一眼。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啊!
憐憫,不屑,心痛,悲哀,不值,難過……
其中種種,不一而足。
那是強者看向弱者的憐憫。
是爲李琦如此懦弱的不屑。
是對自己磁極劍即將被毀的心痛。
是對自己行了千里,養出驚天地的一劍,卻只能用在這麼一個懦夫身上的悲哀。
是爲了顏夕與晉中竟然死在了他的手上的不值。
是種種匯聚在一起的難過……
僅僅是一個眼神,卻讓李琦陡然之間憤怒起來,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猛地朝着那邊吼道:“你爲什麼這麼看着我!”
郎友平沒有說話,只是眼中的不屑更甚一籌,手中的長劍自劍尖伊始,一寸一寸剝裂,飛離,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冰冷的黑暗。
他的手中似乎拿着亙古不變的虛空,一如既往地朝着李琦刺過來。
不,那是一柄劍,是一柄一半磁極一半虛空的劍,是一柄有生命的劍,但它並不是刺過來,它是壓了過來。
以天地爲磨盤,要碾碎李琦。
就像是黑雲壓城,不過它不是黑雲,它是可怕更多倍的虛空。
“你憑什麼敢這麼看着我!”李琦如同一頭被刺激的野獸,發出不盡的嘶吼。
他被那個眼神,刺激得歇斯底里,手中不知不覺同樣出現了一抹幽光,同樣的黑暗,卻給人不一樣的感受。
郎友平手上的黑暗,是最純粹的黑暗,是冰冷的,沒有絲毫感情的,亙古不變的黑暗。
而李琦手上出現的黑暗,就像是一枚純黑的水晶,充滿了勃勃的生機,還有那引人致勝的光芒,那抹幽光,它就像是一枚眼睛,一枚黑色的,深邃的,神秘的,迷人的眼睛。
它是一朵墨蓮。
黑水晶一般的花瓣,共有三百片,大大小小,層層疊疊包裹着最中間的那墨色蓮蓬。
相比較金衣紫心蓮那三百火羽之中包裹着的紫色雷珠,眼前的墨色蓮蓬更有其真實的氣機。
一朵墨蓮,無聲無息,似乎還搖曳着淡淡的清香,它就是一朵墨蓮,它不只是一朵墨蓮。
當那天李琦準備陪着雪玉一起闖入數十萬魔獸羣中收復那方小堡的時候,他一共準備了十八朵金衣紫心蓮。
但事實上,除了那十八方準備形成金衣紫心蓮的精神之海,還有一方墨潭,他並沒有算進去。
因爲那是無痕容身的墨潭,是發生了無數的事情,始終古井不波的墨潭。
事實上,李琦也沒怎麼搞清楚,那處在最中心的墨潭與其他的四十八方純白精神之海到底有什麼地方不同。
那日小堡之行,李琦到底也僅僅只用了六朵金衣紫心蓮,其中五枚雷珠一起炸了開來,讓他即便還有精神力,那混亂的精神之海也阻止了他繼續釋放金衣紫心蓮。
所以他自然不知道如果用完了那十八朵金衣紫心蓮,最後一方墨潭形成的金衣紫心蓮會是什麼樣子。
很幸運的是,他今天無意之間喚了出來,有些不幸的是,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你憑什麼敢這麼看着我啊!”李琦嘶吼着,他眼睛瞪到最大,眼角似乎都要綻開,頭髮根根直豎,心中怒氣滿溢,兩隻手掌在他身邊有力地甩動着,揮舞着。
如果郎友平就在自己面前的話,李琦還毫不猶豫地扭掉他的頭顱,比扭掉晉中的頭顱更加乾脆利落。
什麼生與死,什麼責任與義務,什麼危險感,死亡感,統統被他拋在了腦後,他的心裡頭只剩下郎友平看向他的那一眼,那不屑的,憐憫的一眼。
他憤怒着,發自心底地憤怒着,莫名的憤怒讓他想要發泄,就在這個時候,他似乎感覺到手上有什麼東西。 就像是人的本能促使他這麼幹一般,他猛地把手裡的東西朝着郎友平砸了過去:“你他媽憑什麼敢這麼看着我!”
話音未落,郎友平就像是表現變臉一般,表情陡然驚恐無比。
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凝滯,他感覺到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力似乎在一瞬間被手中的長劍抽走了一半。
他能感受到那似乎從來無悲無喜無情感的虛空之劍停下了它不變的步伐,然後發出了一聲無形的吼聲,似乎……似乎有些畏懼與忌憚?
怎麼可能!
他睜大眼睛,瞳孔猛地放大,死死盯着那半空中飛舞的墨蓮,一陣失神。
不僅僅是他,暗中閉眼觀望着一切的閻羅突然之間,覺得那一劍停了下來,然後在劍尖所指的另一端,出現了一縷冰晶一般的墨色氣息。
同爲黑色,那僅有一縷的墨色氣息卻與傾軋了半邊蒼穹的那一劍截然不同,涇渭分明。
怎麼可能!
他猛地睜開眼睛,看向李琦所在的位置,心中驚怒交加。
好深沉的心思!好可怕的小子!
一路疾行的赫連他們感受到那抹氣息,卻陡然間精神一振,他們不知道這氣息是哪裡來的,但明顯帶着李師弟的印記!
他們不敢怠慢,悶着頭,只是速度更快了幾分。
那朵墨蓮飄飄悠悠地,無視着如臨大敵的虛空之劍,輕描淡寫地落在了那一劍之上。
然後閻羅的眼中,那籠罩了半邊天的濃郁黑色就像是一塊可口的巧克力蛋糕,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
剩下的一小半拼命掙扎,卻一點用都沒有,它們被那後來出現的氣息打得節節敗退。
那墨色氣息同樣也在不斷消弭着,只是速度遠遠要比飛速消失的虛空慢得多。
郎友平目眥俱裂,他看着手上那柄長劍之上,那朵墨蓮輕輕搖曳,然後自己的生命力並那強大到了極致的虛空之力便眼睜睜地被碾碎,被磨平。
他自發根開始,頭上烏髮變得花白,枯槁毫無生機。
他眼中的神光不斷湮滅,直至手中長劍隨着那朵墨蓮一同消失,他眼中的神光徹底湮滅。
他猛地低下頭,躺在了地上,胸膛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穿着氣。
無神的雙眼最後一次留戀地看了看這個世間。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他一生練劍殺人,這一次,他最後一次練劍殺人。
沒有成功。
劍毀,人亡。
結果沒有變,只是,死的僅僅是自己。
還有一個人呢……恍惚間他伸出手。
我在地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