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戰
本是那羣魔亂舞,殺機四溢,天色暈染得如一方墨潭將傾的戰場,隨着李琦的這一聲“去”,似那百丈深手不可見指的地淵裡面開出了一道天光,刺得那數萬魔獸眼睛都要眯了起來。
昏暗的天空中似乎被突兀出現的半壁火海分割兩半,細細看去,哪裡是什麼火海,分明是流蘇一般扯了半邊朝霞的片片火羽織成的一張鋪天大網。
五朵金衣紫心蓮,火羽成千,灼了空間,氣象恢弘,但它們再過絢麗,不過是那奪人心智的障眼法而已,橫豎傷不了那頭月光犀,後面跟着的五枚雷珠纔是李琦寄予厚望的殺手鐗。
千百道火羽劃過千百道漣漪,根根在月光犀身上撞得粉碎,好似給那頭入了魔障的小犀牛披上了一層金紅甲衣。
看似炫目,殺機四伏,那金紅甲衣之下,火羽自裂產生的暴虐氣息隨傷不了那頭月光犀,卻牢牢把它逼在了原地,與它以力逼人,逼得李琦硬接下那一擊有異曲同工之妙。
哪怕只有那一剎那,便在那一剎那。
五顆晦澀不明的紫色雷珠結成五行,兜頭朝着月光犀落了下來。 隱約可見那金紅甲衣之內,未成年的月光犀赤紅雙目如電,怒吼陣陣,魔獸與生俱來的天賦賦予它極強的危機感,幾乎在這雷珠落下的瞬間,它便察覺到了不妥。
金紅甲衣那灼燒不絕的火焰只在剎那間便遍佈裂紋,猶如李琦在父親死後悍然摔碎的那頭瓷豬儲錢罐。
然而局面在李琦的百般算計之下,那頭月光犀本又迷了心神,反應遲緩,哪裡還來得及,但見那五顆雷珠在月光犀頭頂滴溜溜一轉,猛地合在一起,撞了上去,頗有共工撞倒不周山那抹憾天氣勢。
轟!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所有人的視野之中,紫茫茫一片,那道轟鳴聲過了盡頭,沒有落在衆生的耳朵中,反而落在了衆人的心頭,剎那間,耳邊便不聞萬物。
好似那九霄之上漂浮不定的雷池落在了人世之間,暴虐,冷酷,視萬物爲芻狗的堂皇霸氣剎那間席捲整片戰場。
擠滿了整片天空,黑壓壓一片遮了天,展翅翱翔的飛行魔獸猝不及防之下,被這股氣息卷着,僵了翅膀,七零八落摔下一半,便如黑夜之穹碎了,摔出了幾片黎明。 城牆之上,看着那無聲勝有聲,心中落驚雷的場景,衆家主齊齊睜大了眼睛,心裡在不停地顫抖着。
李琦與陳土比試衆人皆有看見,那漫天火羽似有眼熟,面前這驚天地陣勢明顯不可能是落雪城十衛搞出來的,也不可能是雪玉,只可能是那個毛還沒有長齊的小子。
李琦在他們心頭的威脅性直線上升,不比那一邊扛着巨劍的德叔少上多少,更何況還是這般年輕。
不會是哈曼城那邊聲勢喧天的赫連月白吧?有幾名疑心重的人已經在心中暗自揣測起來。
城牆俱以青色條石鑄成,有半人高,雪煙恰好能露出一雙眼睛,當她看見遠處那紫色滾滾雷漿的時候,眼睛陡然間睜到了最大,心頭一面是狂喜,一面是震驚,夾縫中求存的是一道小小的念頭。
難不成這個登徒子會護着姐姐安然歸來麼?
身在場內與場外看戲不同,李琦切切實實體會到了那五顆雷珠齊發的威力有多大,場內百丈之內,電漿肆虐,雷霆翻滾,所過之處,無論是哪種魔獸,盡皆化作齏粉。
那頭地穴魔蛛嗅到危險氣息,剎那間便鑽入地面,李琦這行人則是有小藍護着才能安然無恙,也不知道小藍食了月珠之後的具體能力是什麼,但大體與能量有關無疑了。 便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小藍也能狂吸不止,那月珠的身份頓時在李琦的心中神秘百倍。
看樣子回去之後還得好好研究一下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寶物了。
李琦心頭閃過這道念頭,待到雷霆滾落,那落雷之處,號稱皮糙肉厚的月光犀已經消失不見,僅有一根表面盡是黑灰的月白獨角。
舉世震驚!
看着那滾落的孤單獨角,一時間諾大的戰場上竟無一絲雜音,更無一獸敢有異動。
“這……這就沒了?”各有秘法查探場上情況的衆家長老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一名家主就跟一隻鵪鶉一般,瑟瑟發抖,只差沒把頭塞進屁股,他發出一聲類似**的叫聲:“那可是月光犀啊!”
是啊,那可是月光犀啊!
在這一剎那,所有家主心中警鐘長鳴,李琦在他們心中的威脅力直接飆升到第一,還在德叔之上。
能夠一擊殺死月光犀,哪怕是未成年的月光犀,也不是四階強者能夠做到的,只聽說過五階強者有這樣的本事,什麼時候一個一階的小子也有這樣的實力了。
城牆上衆人恍恍惚惚,城牆外衆獸畏畏縮縮。 李琦冷不丁一聲低喝,驚醒餘下十一人:“還不趁着這個機會趕緊走!”
十名落雪盾劍士頓時回過神來,那頭地穴魔蛛被李琦這一擊嚇得半死,一時半會不會再出來,他們結成圓陣,沒有半點猶豫,護着李琦與雪玉直往那座近在咫尺的小堡撲過去。
李琦一身氣力盡去,手腳發軟,精神世界中僅剩十二方精神之海,這還只是小事,方纔一連釋放五朵金衣紫心蓮,旁人看見的是那五朵金衣紫心蓮的霸道威力,只有李琦有苦自知口難開。
頭痛欲裂。
那金衣紫心蓮不似一次性魔法,反倒是類似持續性魔法,持續時間裡面本就要牽扯着李琦的心神,又被李琦不知好歹,一齊爆了五顆紫心雷珠。
金衣爲輔,雷珠爲主,雷珠不滅,金衣不絕。
就是爆了一顆雷珠,那帶來的後遺症也夠李琦消化一會兒的,更別說連爆五顆,李琦那顆腦袋沒隨着這五顆雷珠一齊炸作紅白之物,已經很是幸運了,別說什麼了頭痛欲裂了,那是幸運的。
李琦苦澀着嘴,心說玩大發了,別說護着師姐回去了,自己現在都快成了廢人了,如果不是陳土有意無意扶着他,只怕他連路都走不動了。
但要說後悔不後悔…… 廢話!這他嗎能不後悔麼!
李琦腸子都要悔青了,要是知道雷珠威力這麼大,自己那麼逞能幹嘛,招這麼兩三棵不就行了,非得儘自己的全力招了五棵,弄得自己半死不活不說,原本計劃之內的十八朵金蓮僅僅只剩下了十二朵,還不知道能不能夠放得出來。
想到這裡,李琦像是想起了什麼,衝着小藍連連揮手:“乖兒子,快去把那顆沒炸的雷珠給我拿回來!”
看着小藍飛向那顆被月光犀逼在空中一直沒炸的雷珠,李琦一顆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常師兄,這次要是能夠回去,看我不去把你敲詐得骨頭都不剩!
李琦咬牙切齒。
也許是被李琦一行人的動作激怒,那些天生畏懼雷霆的魔獸們眼見雷漿不再,嗜血的通紅逐漸滾上眼球。
不知是哪裡發出的一聲怒吼,無數魔獸潮水一般再次涌了過來,方纔誕生的那一絲叫做畏懼的情緒在嗜血的天性裡面逐漸被湮滅。
方纔掠過三百米的衆人再次苦苦掙扎起來,此時距小堡入口僅剩七百米。
遍佈殺機的七百米。
這些最高不過三階的魔獸就像是一枚一枚的旗子,不斷被高等階魔獸扔出,試探着這一行十二人的狀態與後手。
也是因爲這些小心謹慎,讓李琦瀕臨崩潰的身體慢慢恢復了一些,又走了一百米,血漿溼透了鞋底,漫到了鞋幫,李琦手上光禿禿的雷珠長出一片火羽,已經能夠獨立行走。
再行一百米,悍不畏死的魔獸罕見有了一絲畏懼,五六道不輸於月光犀的氣息在周圍若隱若現,氣息翻滾不停,很明顯,它們的耐心快要到了極限。
復行一百米,一名落雪盾劍士手上長劍折斷,險些喪命獸口,李琦取短棍借與他用,手上雷珠外,第四枚火羽方露新芽,周圍氣息穩固下來,共有七道,最後一道是那地底之下之前逃逸走的地穴魔蛛。
此時,距離小堡入口,僅剩四百米,舉手之遙,天壤之別。
“不行!”陳土猛地咬了咬牙:“再這麼走下去,那些老傢伙遲早忍不住要出手,我們誰也走不出去,大小姐,你和這位先走,我們吸引住它們的注意力。”
“陳叔!”雪玉低呼一聲,眼中淚花涌現,一抹堅毅還未流露,李琦便一把扯住了她。
“好!”一聲乾淨利落的答應。 “李師弟!”雪玉怒目而視。
“雪玉師姐,不想讓陳叔白死,就趕緊走!”李琦一雙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一切只爲了身後那座落雪城!”
“在我心裡看來,陳叔一條命,值十座落雪城!”雪玉抽出手中法杖。
“別忘了還有雪煙!”
雪玉法杖抽到一半,身形僵住。
半生土裡土氣的陳土仰天大笑,藉機擦去幾粒淚花:“能有大小姐這句話,陳土就算死也值了,沒有城主大人,陳土幾十年前就該化作一捧塵土了,能護着大小姐走上小堡,也算做了一件大事。”
“我陳土半輩子普普通通,我家那小娃天天嚷嚷着說我不像英雄,他哪裡知道哦,英雄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不過臨了臨了,終究還是做了一件大事,只盼着以後的落雪城城志上面,能有我一個名字,我家裡那小娃看着也自豪!大小姐,我老陳不識字,這應該算是英雄吧?”
雪玉捂着嘴,強忍着淚花,猛地點了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嘿嘿,那就好,諸位兄弟,聽見了沒!咱們便是下了黃泉,後人們提起來,也得讚一聲英雄!”
“大小姐,若不嫌麻煩的話,請城主來看我的時候,帶瓶梅子酒,聽他們說梅子酒滋味香醇,其實老陳眼饞很久了,活着的時候怕喝酒誤事,畢竟我是三千落雪盾劍士首領,總得給他們這些小兔崽子做個榜樣,這死之後,可就輕鬆了,城主再也管不了我老陳咯。”
“我死之後,還望大小姐容許我家那小子接我衣鉢,還做落雪盾劍士。”
雪玉只知道一個勁地點頭,淚花撒了遍地。
陳土請李琦扶着雪玉出去,十枚半身盾在他們身後搭起一座人肉城牆,他猛地劍盾相擊,行了最後一次落雪親衛軍軍禮,對着雪玉背影朗聲笑道。
“我陳土護大小姐走這八里地,比得上德子護大小姐哈曼城千里來回否!”
雪玉快要哭成了淚人,她提着淚腔,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仰頭嘶聲叫道:“比得上!”
陳土哈哈大笑,這半輩子默默無聞不爲名利的老將,終究不服了一次老,也是最後爭了一次風,他猛擊刀盾,作怒獅吼:“落雪老卒陳土!”
“落雪老卒卞志文!”
“落雪老卒肖泳!”
“死戰永不退!”身後九人齊齊怒吼。
“死戰!死戰!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