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塔拉斯克惡魔(Tarask)真的覺得很生氣,因爲他自從誕生以來,還從未被一個普通的人族這麼威脅過。
不過,生氣歸生氣,塔拉斯克還是很拎得清的——眼前這個人類戰士是否能打得贏他他不確定,但是從剛纔那神速的一斬和屠戮精靈毫不拖泥帶水的冷酷來看,如果他決定動手,對方肯定能在他動手之前毀掉被從寶庫中偷走的東西。
這他就無法承受了,因爲不管寶庫裡究竟丟了什麼,他那個平時看似笑眯眯的領主大人一旦知道丟了東西的話,肯定會瞬間將他化作一團血霧,不,甚至可能直接抹除的更徹底一點。
所以,忍了……
所以,鼻孔噴火歸噴火,塔拉斯克的還是沒跟着動手,而是稍微後退了一步的,面對黃浪的調薪,這個拎得清的惡魔聲若洪鐘的開了口:
“這東西對你毫無意義,交出來,你將獲得炎獄領主蕾米莉亞-猩紅的友誼,這是一筆不用動腦子的划算買賣。”
“哦,是麼,”黃浪的聲音冰冷的掉渣,“炎獄領主,蕾米莉亞-猩紅,與這位背後代表的勢力相比,如何啊?”
說着,黃浪向已經身首分離的精靈那邊偏了偏頭。
“她?她背後的不過是盜賊公會,就算盜賊公會的影級刺客親臨,面對領主大人也沒有絲毫勝算,”塔拉斯克不屑的說着,“如果你害怕盜賊公會會對伱不利,大可不必,不可能會發生的。”
【哦,原來這個生物是精靈,而精靈所屬的組織是盜賊公會】
黃浪一邊在心中消化從怪物口中套出的情報,一邊繼續套話:
“哼,盜賊公會的影級刺客自然不算什麼,但是,盜賊公會派出這樣的好手去你們那偷東西,就算他們不足爲慮,他們背後的僱主呢?”
“你這個人類,明明實力強勁,戰鬥風格果決剛猛,卻爲何如此多慮,”塔拉斯克搖頭晃腦的說,“首先不說盜賊公會內這樣的雜魚根本不算好手,而且就算是任務失敗,惹出了背後僱主,不管那是誰,你以爲那人會跟炎獄領主開戰麼,東西趕緊拿來,我還要回去覆命!”
【看來這精靈,不是個狠角色,難怪對方被標記的等級只有40級這麼低,而這個炎獄領主,似乎實力很強,可惜了,這大傢伙的耐性太差,而我又沒有太多時間耗着】
思緒流轉,黃浪心中一嘆,假裝無奈的重重哼了一聲,隨即便將那被包裹着的東西扔給了塔拉斯克。
“感謝你,人類,也恭喜你,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這麼說着,塔拉斯克就大步走向了精靈的屍體。
“等等,你要幹什麼?”黃浪看着怪物的動作,急忙出言阻止。
“自然是帶這盜賊的屍體回去作證,好向蕾米莉亞領主大人詳細報告。”塔拉斯克回答。
“腦袋你帶回去,身體留給我。”黃浪冷冰冰的說。
“可以。”說完,塔拉斯克就走過去,手掌中泛起一陣紅光,將精靈的頭顱弄的漂浮起來。
大惡魔也沒多問爲什麼黃浪需要屍體,它剛纔已經看到了黃浪召喚出成羣的屍體進行作戰,早已先入爲主的將黃浪想成了精通死靈法術的魔戰士-——一個使用死靈法術的人要屍體,那還不是太正常不過了麼。
帶着精靈的頭顱,拿着搶回來的東西,塔拉斯克面前打開了一道傳送門,隨即,惡魔便消失在了傳送門中。
在那一瞬間,黃浪窺探到了傳送門另一側的景象——很讓他吃驚的是,雖然對面似乎叫【炎獄】,但是透過那一瞥,他看到的不是灼熱的地獄景象,而是湖光山色,是綠樹成蔭,而且似乎還看到了相當精美,彷彿城堡一樣的建築。
【那爲什麼,那地方會叫炎獄呢?】
黃浪腦中閃過這樣念頭的時候,塔拉斯克已經徹底消失,天地間一時間又只剩下了寒風,大雪,當然,地上還多了一具無頭的屍體。
黃浪走到精靈的無頭屍身旁邊,扛起屍體,大步的走入了風雪之中。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處還算隱蔽的洞穴,兩三刀砍死其中原來居住着的某種他不認識的異世界動物之後,黃浪重新封鎖了洞口,在漆黑的洞穴內點燃一堆營火後,將手中的大劍,換成了一把剝皮的小刀。
他扶起無頭的身體,用小刀輕輕的撥弄着脖頸的窗口,藉助着營火的火光,仔細的觀察着:
“皮膚厚度,和人類差不多,皮下脂肪,這種血肉……明明身上的衣服並不厚,是怎麼做到保暖的呢,魔法麼?”
“血管的粗細,考慮到剛纔頭顱的大小,這種稱作精靈的生物,應該有需要大量供養的腦部,智力絕對不會差。”
“有類似於人類的骨骼結構,但是骨頭和人類骨頭的成分應該不同,刀剛纔和骨骼摩擦的時候居然有火星,這骨頭裡主要是金屬成分還是怎麼?“
刀鋒緩緩的向下割去。
“好堅硬的肌肉,明明看着那麼纖細,但是這個肌肉強度,不管對方魔法實力,就憑這身體素質,難怪能在樹上身輕如燕的跳來跳去…….”
“一大一小兩顆心臟……..居然有隱藏的心臟…….”
“哦呀,這是食物的殘渣,所以,這是腸胃,腸胃內部的胃液酸性居然如此之高…….”
“再生繁Y器官,唔,這羣精靈,難道是卵生的還是怎麼的…….“
過了不知多久,黃浪將一堆“零件”扔到了一旁,堆成一堆,點了一堆火,饒有興致的盯着精靈血肉在火焰中燃燒一陣子,對這血肉的脂肪含量和一些關鍵的成分進行了一粗劣的判斷後,黃浪又在血腥氣息濃郁的山洞中,研究起精靈莎夢的裝備來。
他拿起那些皮甲,利用手邊的裝備,進行砍,刺,電擊,火燒等各種實驗,甚至還拿出一顆鐵皮手雷,對皮甲進行爆破實驗。
實驗的結果,讓黃浪臉上滿是嚴肅-——這皮甲的防禦力,是真的高,一些普通的攻擊手段落在皮甲上面,感覺,就像是他在參加全甲格鬥的時候,手中的武器砍在對方的裝甲上的感覺。
“看來,如果不是因爲那一刀幸運的打出了暴擊,直接砍在對方缺少防護的脖頸上…….”黃浪沉吟着,“看來要小心了哪。”
黃浪一邊自言自語的嘟囔着,一邊繼續拆解着精靈的那些裝備,把精靈身上攜帶着的東西一一分開,小心的觀察試驗,並將一些能確定的發現記錄在心裡。
洞穴裡遍地鮮血,火焰中,血肉在燃燒,發出陣陣臭味,黃浪卻只是不以爲意的看了火堆一眼,想去看看那骨架在火焰中的反應。
鮮血,骨架,燃燒的屍體,翻弄着染血的衣物的鎧甲人…….些許寒風順着洞口石頭的縫隙吹入,吹得火焰飄搖,讓黃浪在洞穴牆壁的影子顯得張牙舞爪,恐怖而又飄搖。
若是黃浪的故鄉有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如同恐怖片中的受害者一樣叫喊着屁滾尿流的逃跑,不過黃浪肯定不會如同恐怖片中的怪物一樣追上去就是了,因爲他不是什麼怪物。
他只是經歷過一些死亡罷了-——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爲的。
至少,在黃浪的意識中,他距離他那些會把人從腳跟開始B皮,或者是把尖銳的釘子順着指尖敲進去敲到第一個關節,以便逼問出情報的同僚來說,他還是溫和的多了。
他從來沒有對活人那麼做過。
而且,他又不是爲了偷一批油,所以就屠掉一個土著村落的那些傢伙。
雖然,黃浪有時候也覺得,他最初的那些戰友,若是看見他現在這副樣子,一定會震驚無比,外加痛心疾首就是了。
當然,他也不會對那些痛心疾首有什麼表示就是了,在PMC中服務接近十年,作爲幾大PMC數據庫中都有名常客,黃浪早就過了在乎那些東西的年紀了。
面對所有的那些痛心疾首,黃浪只會如同聖約翰山下面對聯軍的康布羅納一般,說一個字,那就是:
“呸……..”
黃浪輕輕的向地上吐了口吐沫,然後又輕輕的檢查起那些裝備來。
他對於那些評頭論足的人採取這種態度,其實也並非是在PMC中混跡了十年帶來的,不,他這種態度,在他至親的人中的一個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便形成了。
那時候,他跪在黃霜的墓前,與他接觸,一同來送葬的親朋好友,甚至父母,都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冷氣,哪怕是漫天大雨帶來的寒氣都不足以與他身上冒出的冷氣相比。
安慰他的人們雖然確實都是真的關心他,但是那時候,卻無人真正進入黃浪的內心,因爲真正能夠洞悉人心黑暗的,大概也只有神。
不過,若有人能看到那時候黃浪的心像世界的話,他看到的,大概會是一個法庭。
他跪在滂沱大雨中,於靈魂深處,自己組織了一個法庭,而一開始審問的對象,也正是他自己:
首先,他認爲自己絕對不是無罪的,他覺得他自己應當比黃霜更早的從那個漩渦中掙脫出來,然後也把她拉上來纔對,既然明知不可爲,那就應當早做決斷來着。
但是他也在問自己,那真的是可以避免的麼?人之初,性本善,既然這句話都可以成立,那麼是不是有一些情感也是天生成立的?人走在低矮的屋子中,必須彎腰駝背,過高的人在正常人的屋子裡的時候,也當如此。
不過這些似乎也不重要了…….
關鍵的在於,無論黃浪怎麼試圖去審判他自己,判他自己有罪,把過錯推到他自己身上,他依然無法忽視的一個事實就是,無論他和黃霜如何,他們都在試圖解決問題,因爲他和黃霜都知道,如果不解決的話,周圍的很多他們關心的親人都會因他們而痛苦。
而且黃浪知道,他們從來沒有把這個問題和別人說過,沒有讓別人承擔過責任。
可是當有些人捕風捉影的開始傳播一些傳言之後,他們希望善待的很多人,帶給他和黃霜的就只有傷害了。
一些平素看似親近的朋友,親戚,只是擺出一副在它們這羣蟲豸的打擊對象面前口稱正義,實則齷齪不已的怒容罷了;他試圖和他們好好說話,卻沒有一次不受打擊;黃霜試圖微笑面對,卻沒有見過那些人哪怕一次和善的面孔。
他們所得的,除了痛苦,還是痛苦,他流的眼淚越來越少,皆因爲流出的那些鹹鹹的液體,都在他的腳下,化作了將他自己淹死的苦難大海。
醫生髮達,可與死神對抗,搶奪肉體的生機,但是卻少有人真的能夠挽救一個邁向死亡的靈魂。
周圍風言風語迫害他們的那些人,站在一個不可名狀的扭曲制高點上俯視他和黃霜,有的時候,立於下方處刑臺上的黃浪擡頭看去,在那扭曲的制高點上方釋放着慘白光芒的太陽照射下,那些人彷彿如同手持鋼刀的獄卒,又彷彿手持書卷的規則制定者,有時候也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彷徨恐懼的時候,一切的規則,偏見與傲慢,都在這些人的指揮下,一邊又一遍的從那不可名狀的制高點上一躍而下,以一種憐憫卻又兇殘,平靜卻又狂怒,祥和卻又苛刻的不可名狀的態度,踩踏着他們。
如果磨盤底下的豆子能思考的話,或許那就是黃浪那時候感受的一個寫照了。
在泰山壓頂一般襲來,充滿鬼氣的現實,和充滿了現實的鬼域的雙重碾壓下,黃霜最終讓她的靈魂和身體一齊進了棺材,去和能管轄靈魂的神明討說法去了。
至少,這是留下來的黃浪願意相信的。
黃霜去找神明討說法,但是黃浪卻無法向居於人間的惡鬼們討說法,因爲能鞭笞惡鬼的也只能是神,人在這件事上是沒有權柄的。
或者說,人想要滅鬼,代價可能太大了些。
看着同樣陷入苦難之中,在眼淚和心間滴下的血組成的海洋中掙扎的雙親,黃浪最終決定堅強起來,爲雙親打造一條船,先讓他們暫時脫離心像苦海。
不過雖然是這樣,但是黃浪內心的法庭,卻也在那時候下了判決:
有罪。
他有罪,那些惡鬼有罪,安排了這一切的世界,也有罪。
狂怒在他的心中沸騰,製造出鮮血淋漓,陰森無比的鬼域,哪怕閻王來了也要甘拜下風。
這心中鬼域,讓他在父母平靜接受,重新開始生活以後,走上了一條鮮血之路。
現在,只不過是這條路,延伸到了另一個世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