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天氣,一大早便颳起了西北風。暴風雪愈來愈猛,刺骨的寒風帶來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風不住呼嘯着,好像尖石子似的颳着路人的臉,叫他們透不過氣,說不出話來。
在風雪中,一個小丫頭揹着一捆柴,緊抿着嘴,蹣跚的向這邊走。風雪太大,吹得她東倒西歪的,幾乎站立不穩。
那小丫頭不過十三四歲,穿着一身破舊的棉襖,一張小臉卻很是純淨,她五官輪廓分明,脣紅而潤,眸光清透瀲灩,如蔚藍天空一縷紅霞,小小年紀便透着一種冰肌玉骨的清麗之美。只是她長得太過瘦小,身子又單薄,看着倒比實際年齡還小些。
進了村子,有房屋擋着,風雪略小了些。她揹着柴晃晃悠悠地走着,路過一間民居,一個老婦過來拿柴火做飯,擡眼看見她,和善地叫道:“牡丹,這麼冷的天,你怎麼還出去砍柴啊?”
“家裡柴火沒了,燒不了飯。”牡丹低聲回着,聲音甜甜糯糯的,好像糯米糰子裡浸了蜜汁。
那老婦看着她,不禁一嘆,可憐啊,這麼好的孩子,偏生命這麼苦,怎麼就給秦家做了童養媳了?可憐那秦家老大,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小小年紀便做了寡婦了。
老婦的兒媳從屋裡端着雞盆子出來,見婆婆站在門口,不由道:“娘,你看什麼呢?”
老婦嘆一聲,“看秦家那個小丫頭,真是命苦啊。”
“你說白牡丹啊。”兒媳婦張氏不由撇撇嘴,“那丫頭可不是個善茬,才十三四歲就是個勾人的,你看她生的那模樣,妖妖嬈嬈的,將來長大了還不定怎麼勾搭男人呢。她又是個寡婦,以後秦家的日子安生不了。”
老婦嘆道:“你別這麼說,那秦家的大兒子不是還沒死嗎?”
張氏哼一聲,“一走就是八年,戰場上刀劍無眼,誰知道死沒死啊?不過也是怪了,這丫頭半年前還是個傻子呢,忽然摔了一跤,倒把腦子給摔好了。一身的靈氣,看起來倒比先前好看的多了,也難怪村裡的野漢子都愛盯着她瞧,隔三差五的就上秦家門口轉悠去。”
說起這白牡丹,還真是個奇蹟,她九歲時就被秦家主母秦李氏買回來給自己兒子沖喜。李氏的大兒子在外當兵打仗,幾年未歸,別人都說是死了,可李氏偏偏不信,非要弄個童養媳回來,說要給兒子沖喜,保佑大兒子在戰場上能保住一條命。
白牡丹剛進秦家的時候,也才九歲,鼻端掛着兩條清鼻涕,又瘦又小,人還是傻的。
你問她:“你叫什麼?”她搖頭。
再問:“今年幾歲了?”“我叫牡丹。”
“你從哪兒來啊?”“我今年九歲了。”
合着完全不對茬,就是反應也慢半拍。
李氏當初也是圖便宜,買了這麼一個傻丫頭,模樣倒是長得挺好,也能幹點活,縫縫補補,餵豬餵雞的都能搭把手。平日裡也就當成個丫頭一樣使喚了。
本來她對牡丹還算滿意,誰知就在一個月前,牡丹出門的時候叫石頭給絆倒,摔了一跤,腦袋上破了好大個口子。等再醒來時,活脫脫變了個人似得,不僅不傻了,腦子還特靈活,牙尖嘴利的。
這事早在村子裡傳遍了,人人都說是奇事一件。說牡丹丫頭不僅聰明瞭,人也比從前漂亮多了,那與衆不同的風情根本不像是十三歲的小丫頭能有的,倒把一些村裡的閒漢都勾住了。背地裡不知有多少人在罵,都道她是小狐狸轉世的,還有的說她是叫狐狸精給附體了。
李氏聽了人言,找村子裡會跳大神的神婆子給牡丹看病,折騰了兩天,白花了錢,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後來還是一個老大夫路過村子,說是可能孩子從前就不傻,腦子受了傷才變傻的,後來磕了一下倒給磕回來了。
李氏這才放了心,沒叫人把她綁到村口的老榆樹上給燒了。不過自那之後對她越發的苛刻了,寒冬臘月的,颳着大風也要她出去砍柴去。用杜大娘的話說,就是:她也不怕牡丹一個打滑栽進山崖去,叫她人財兩空?
白牡丹揹着柴進了村裡靠東的一個小院子,這裡是個獨門獨院,院落不大,倒也收拾的乾淨,一看裡面住的就是個利落人。
她剛一進門,就見自己婆婆李玉蘭站着房檐底下,掐着腰大罵:“叫你去砍點柴,你砍了大半天,你這是純粹跟我對着幹呢?我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怎麼買了你這麼個喪門星迴來?”
白牡丹被她罵得擡不起頭來,眼角隱有一絲怒意,不過還是低順道:“娘不要生氣,今天外面風雪太大,所以回來的晚點。”
李氏一聽,火更大了,“風雪大?我怎麼沒瞧見風雪大,就下了這麼點雪,你就嫌風雪大,你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嬌養的大小姐嗎?”
白牡丹不想跟她爭辯,只揹着柴送進去柴房,隨後去廚房裡燒火。
李氏看她那樣子更覺來氣,從前她倒覺得這個傻子挺順眼的,幹活賣力氣,又聽話,從不頂嘴。可自從她摔壞腦袋完全變了樣,幹活也不行了,也開始跟她頂嘴了,那一身冷冷的氣質尤其讓人討厭,就好像她自己多麼高貴似得。
有時候這丫頭看她的眼神都帶着淡淡的居高臨下,就好似她是高貴的小姐,而她只是一個窮山溝裡的農婦。她總覺得自己這個兒媳婦是被狐狸精給附身了,否則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
小書房裡,秦鬱見母親越罵越不像話,有些聽不下去了,推門出來道:“娘,外面剛纔確實颳了很大的風,不過這會兒風停了,牡丹姐姐也怪不容易的,你這樣大罵讓鄰居聽見了多不好。”
秦鬱是李氏的小兒子,今年也是十三歲,只比牡丹小兩個月。這會兒見自己兒子替那小蹄子說話,李氏氣更不打一處來,怒道:“什麼時候你都開始幫她說話了?難不成她勾了別人,連你的魂兒也勾了去了?”
秦鬱皺皺眉,很覺母親不可理喻,他也不再理會,關了門回屋裡又看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