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鶯仔細觀察他的手,手指細長,大拇指和食指中間有厚繭,一看就是常年用刀的,想必他也是個武功高手。她也曾跟倭人交過手,知道這些倭人身手不弱。
井下重明泡好茶端了一杯到她面前,“小姐,請喝。”
郭文鶯抿了一口,確實味道清香怡人。
井下重明道:“郭小姐如此有見識,不知在中原是做什麼的?”
郭文鶯笑道:“不過是家族生意而已,家裡沒有男孩,只生了一個女兒,便由我支撐一片家業,勉強混口飯吃。這不是朝廷解除禁海,便也有意想做些海外生意。”
井下重明點頭,“自該如此。”
郭文鶯本就是順口編出的一段經歷,沒想到他真的相信,她暗道一聲僥倖,只要今天能安全的從這裡出去,剩下的事就好辦多了。
她假裝身體疲憊,摸了摸頭,低聲道:“我有些身體不適,今日就先回去了,至於合作的事咱們明日再談,我還想和井下大人再談論一下細節,若是能對彼此有幫助,就好了。”
井下重明哈哈一笑,“能與小姐相約,自是美事一樁。”
他站起來要去送郭文鶯,井下重明便有些依依不捨,約她明日一定要赴約而來。
郭文鶯心說,明天她早在海上了,誰還會上這兒找麻煩。
兩人走到樓梯上,正要往一樓走,忽然瞧見對面另一個樓梯走上來兩個人,前面一個是三十上下的一個貴公子,後面則是個白面書生模樣的人。
郭文鶯眼尖瞧了一眼,頓覺脖頸子後面冒了涼氣。那竟然是逃跑的三皇子封敬安,在他後面那個則是他的軍師,叫什麼安什麼的。
只是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雙嶼島?在他們前面領路的是一個葡萄牙人,似乎和她們很熟的樣子。
井下重明也似看見封敬亭,微笑着走過去打招呼,“王子殿下安好。”
趁這個機會,郭文鶯飛也似的往樓下跑,一時腳下踩空,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這個時候,她也顧不得這些了,封敬安認識她,若道出她的身份,這些倭人和葡萄牙人肯定不會放她離開的。
張強和皮小三還在樓下,看見郭文鶯飛奔下來,忙迎上來,收到她打的眼色,兩人也飛快的往門口跑。
樓上的人早就注意到他們,封敬安湊在井下重明耳邊低語了兩句,井下重明表情一怔,隨後用日語高聲吩咐了幾句。
轉瞬間便見許多日本武士向他們跑過來。
郭文鶯恨不得把吃奶的勁兒都用上,可是這館閣太大,還沒等跑到門口,他們已經被團團圍了起來。
張強和皮小三抽出腰刀護着她往外衝,可這麼多人如何衝得出來?倭人的刀上都抹毒,若是被蹭破一點皮小命都沒了。
到了這會兒,郭文鶯反倒鎮定下來,既然跑不出去,索性看看他們能把她怎麼樣吧。她一個朝廷大員,兩聲總督,還不信這些人真敢把她殺了。
她揹着手,看着井下重明和封敬安走近,嘴角微微帶着笑,對封敬安打招呼,“三殿下真是好久不見。”
封敬安嘖嘖出聲,“確實是好久不見,你這個女人膽子究竟是怎麼長的,居然敢到這裡來了。”
郭文鶯微笑,“三殿下敢來,我怎麼就不能來?朝廷有意想在雙嶼島上建集運港口,想和博朗會以及井下大人合作,我來看看不行嗎?”
封敬安好笑,從前這丫頭就是一副靈牙利齒的,現在倒是更伶俐了一些。這種話,也虧她能順嘴拈來。
井下重明皺皺眉,“郭小姐,莫不是你剛纔跟我說的都是騙人的?”
郭文鶯眨眼,“我哪有騙人了?我說的句句屬實。我姓郭,這不假吧?我說我叫鶯兒也不假啊。”
“那你繼承家業的事呢?你可沒說你是南齊官員,閩浙總督。”
郭文鶯笑,“我說我家只有一個女兒,我母親確實生了我一個,至於繼承家業之說,我母親臨死之時確實留了不少買賣鋪戶。別的我沒說,可井下大人也沒問啊。”
封敬安道:“重明兄,你不要信這丫頭滿口胡言,清和島就是這丫頭給燒的,還有江太平也是被她逼得走投無路,這丫頭心如蛇蠍,雖貌美卻狠毒之極。”
郭文鶯笑着看他,“三殿下這話說錯了,我再狠毒怎麼及得上三殿下你呢?自己兄弟都盡情陷害,對手下也半點不留情,因爲刺殺自己弟弟叫人追的跟喪家之犬似得,這會兒又跑到這兒來舔日本人的腳面。果然長了一張天生的狗臉。”
封敬安氣急,眉毛都倒豎起來了,若不是井下重明在這兒,他已經動手打她了。
他對井下道:“這個女人先關起來,總歸不能叫她跑了。她上這雙嶼島,一定是爲朝廷發兵打前站的。”
郭文鶯吟吟笑着,“喲,三殿下可不能順嘴就說,我剛纔還跟井下大人暢談了一番,彼此都對這雙嶼島的前景很有想法,怎麼能說要發兵呢?真要發兵我也不會親自來了。”
“那你跑什麼?”
“看見三殿下我能不跑嗎?別忘了咱們可是有仇怨的。”
封敬安道:“重明兄,不管怎樣先得把這丫頭扣起來。”
井下重明眉頭一直皺着,他雖沒聽信封敬安,但顯然也不信郭文鶯。
他揮了揮手,立刻有人上來把他們三人五花大綁了。
郭文鶯也不反抗,含笑着任人綁的跟糉子似得。
有人推着他們上了樓,關進靠走廊的一間房間,那裡面放着一些破舊的桌椅,看起來似乎是個庫房。
那倭人,把他們往裡一推,隨後“哐”地把門關上,緊接着外面就落了鎖。
皮小三咧嘴苦笑,“頭兒,咱們怎麼辦啊?”
郭文鶯閉上眼,靠在一張破桌子上養神,她也在想怎麼辦。這會兒她也有些後悔到這雙嶼島來,可是她若不來,真不知這島是什麼樣子,未來怎麼規劃。
左右是被人給抓了,看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見她不說話,張強和皮小三也不敢打擾她,兩人兩人靠着把破椅子,一個勁兒的唉聲嘆氣。
五百三十四章 重明
又過了一會兒,來了一個倭人,把郭文鶯帶出去,嘰裡咕嚕的跟她說了許多。
郭文鶯一句沒聽懂,不過大概意思是叫她跟着去幹什麼吧。
她被帶到一間屋子裡,裡面兩個日本女人穿着和服跪坐在那兒,看見她進來,便上來脫她的衣服。
郭文鶯嚇了一跳,叫道:“你們要幹什麼?”
那兩個日本女人有一個會說漢語,生澀的語調道:“你,要換衣服,參加宴會。”
“什麼宴會?”
“主人的宴會。”
郭文鶯猜想,到底是什麼宴會?也不知井下重明都請了什麼人,叫她去做什麼?
她自是不想去,這會兒去參加宴會,又要她換和服,那分明是要羞辱她的。可是就她那三腳貓的功夫,還真是反抗不得,這些日本女人都會點功夫,兩個摁不住她,又上來兩個女人,兩個摁手,兩個摁腳,任她反抗了一會兒,最後到底還是讓人給脫乾淨了。
郭文鶯一向奉行好漢不吃眼前虧,能屈能伸是她最大的優點,既然掙脫不開,便也沒必要傷了自己。
那幾個女人拿了和服給她換上,原本皮小三說這浪館的日本女人和服下是一絲不掛的,她還不信,這會兒看她們給她穿的,便不信也得信了。她是真的一絲不掛的被套上和服,沒有穿褲子,露出兩截腿,與這幫藝伎一樣的打扮。
這種其實並不是正式的和服,只是一種浴衣,爲了方便這些日本女人伺候客人,穿脫很方便。或者唯一該慶幸的是衣服下襬很長,若不邁的步子太大,也不會走光。
在給她光着腳套上一雙木屐後,兩個女人押着她出門往三樓走去。
魯羽說過,三樓是招待一些貴賓的地方,有時候博朗會的聚會也在這裡。這會兒廳裡坐了許多人,有佛郎機人、倭人、高麗人,還有一些南齊人,數量不是太多。最讓人意外的是,封敬安也赫然在座。他瞧見郭文鶯進來,顯然怔了一下。
此時廳中正有幾個藝伎在跳舞,來自異國別樣風情的舞蹈看得人如癡如醉。
郭文鶯走進去時,那舞蹈正好停了。
井下重明望着她穿着和服踩着木屐出現,那窈窕的身姿,竟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看見自己亡故的妻子在緩緩向他走來。
他下意識的站起來,叫道:“葉子——”
隨後才覺出自己弄錯了,仔細一看又覺不像,可剛纔他那一瞬間,卻真的有些失神了。
廳裡許多人都在看郭文鶯,被這麼多人盯着,想到自己裡面光溜溜的,她就算臉皮再厚也不禁有些羞赧。心裡罵一聲,這幫不要臉的,且等她脫了這險地,先拿大炮轟他奶奶的。
井下重明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吸了口氣,指了指自己身邊,“郭小姐請這邊坐。”
郭文鶯乖乖過去跪坐在他身邊,倒不是她有多聽話,而是這一瞬間便鎖定只有他身邊是最安全的。瞧那些廳裡的佛郎機人、倭人、高麗人,個個都是凶神惡煞的,便是面相和婉些的,也是一臉好色的風流氣。要知道,真正的好人是絕不會出現在這裡的,所以不管哪個國家,會坐在這裡的都是些亡命之徒。
井下重明擺了擺手,這會兒廳裡有個高麗女人抱着琴過來,往地上一坐便叮叮咚咚彈起來。
廳裡那些人也沒心思聽,抱着身邊的女人動手動腳,還有一佛郎機人大膽的很,把個日本女人直接扯開和服推到地上。
郭文鶯皺了皺,男人的略根性,看來不論哪個國家的男人都是一個樣。把女人當成消遣的工具,一個個都沒品的很。
她低聲問井下重明,“不知井下大人找我來做什麼?就爲了看看這春光乍現的場面?”
井下重明微微搖頭,“只是想叫郭小姐和咱們博朗會的認識一下。”
封敬安坐的不遠,此刻對井下重明一笑,“這位郭小姐我可是認識的,她可是南齊皇帝的女人。”
井下重明一怔,“什麼意思?”
封敬安笑笑,“井下閣下把這女人帶到這兒來,莫非還不知道她的身份嗎?她可是新封的閩浙總督,南齊皇帝最喜歡的女人呢。”
不僅井下重明,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發怔。這怎麼可能?
井下重明把郭文鶯抓起來時,還真沒查過她的身份,只猜到她絕不會是普通的商戶之女,照她所說剛繼承了家業,卻也沒想到是閩浙總督。不過他們這些人都是提着腦袋在刀尖上舔血的,又怎麼會被一個名頭嚇倒?
他微微一笑,“今日有幸請到總督大人,倒也是咱們的榮幸了。”
封敬安道:“郭小姐,咱們也算舊相識,不如你今日也讓這些兄弟見識一下,這南齊皇帝女人的風姿。”他這話說得頗有歧義,聞言許多男人都大笑起來。那眼神似恨不得她脫了衣服給他們看看。
認識就認識,她郭文鶯還真懼嗎?
郭文鶯站起來,走掃大廳正中,面對這許多人面色依然沉靜無波。
她朗聲道:“我,郭文鶯,現任南齊朝閩浙總督。”
此言一出便立刻招來許多目光,有人翻譯了一遍,頓時滿殿譁然。這個女人居然這麼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郭文鶯轉目看了一週,與那望過來的熱切目光一一相對,高聲又道:“你們所坐的這片土地是南齊的土地,雙嶼島是南齊人的,是中華民族的,你們佔着我們的土地,欺壓着我們的人民,還要向我們的船隻收稅?這個島憑什麼是你們的?憑什麼是博朗會的?”
她說着,又望了一眼那幾個坐在旁邊的南齊人,聲音越發拔高兩分,“你,你們,都是南齊人,都是這片土地的主人,現在卻在外國人手下求生存,求人賞口飯吃,你們的顏面何在,自尊何在?”
最後她的目光停在封敬安身上,伸手點指他,“尤其是你,身爲南齊皇室,景德皇帝的三子,不知維護民族利益,卻跟倭寇勾結,沆瀣一氣。又勾結反賊,擾亂朝綱。當真是我南齊的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