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子玫瑰”號客輪的餐廳不像其他飛船上的同類場所,而是被設計得相當奇特。因爲有了模擬重力,乘客們可以像在行星上那樣自如地就餐。可是用離心力產生的模擬重力效果並不是很好,工程師用透明的玻璃將餐廳的就餐區分割成許多半封閉的球形空間。每個球形空間裡設有一張餐桌和一圈座椅,人們在裡面就餐。球形空間底部連接着吸收和清理設務。在低重力甚至失重的情況下,就餐時產生的食物殘渣就可以被有效地限制在這些小空間裡,而不至於在餐廳裡到處亂飛,同時也方便清理。
姜子鉞來到嶺南餐廳,就近找了一間球形玻璃房坐下。
玻璃房裡的計算機終端將菜單和食物圖像投射到姜子鉞前面,供他選擇。嶺南餐廳有點顧名思義,主要經營廣東菜系,同時也有提供魯蘇川湘和新疆等其他風味的正餐和點心。
丹娜·龐帝克很快就趕到餐廳。她換了一身與大多數乘客穿着的一樣的民用太空便服,緊裹着的織物夾層既有力地裹住她全身的肌肉,保障身體機能在高速和低重力環境裡的正常運作,同時也把優美的身材曲線充分展現出來。
姜子鉞迅速朝她揮揮手,招呼到自己坐着的玻璃房裡。
丹娜步伐輕盈地走過來,坐到姜子鉞對面。
“要吃什麼?”姜子鉞指着立體成像成現的菜單,熱情地問。
丹娜看了看,不知哪些菜式適合自己的口味,就說:“我從沒吃過中餐,你點吧。”
“好的。”姜子鉞說着在具有感應功能的成像上按動起來。
一張菜單很快便被輸送到廚房。約過了五分鐘,一位服務小姐便送來了兩個蓋碗和餐具。
儘管每一間用餐的球形玻璃房都連接着一條封閉的食物傳送帶,餐廳還配備有送菜的機器人,但是餐廳經營者只是將它們當作備用設施。在這個高度自動化和智能化的世界裡,餐飲與家居等許多生活領域一樣,都保留了大量傳統。僱傭服務員固然要比單純使用機器人和傳送帶的成本高,但是機器再怎麼智能化也代替不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畢竟用餐往往被視爲一種文化活動,在傳遞美味佳餚的過程中,免不了人類之間的交流,食客之間的交流,食客與服務員代表的餐廳交流。
服務員長得很漂亮,動作輕柔地擺上餐具和兩個蓋碗,揭開半透明的碗蓋,用甜美的聲音說:“牡蠣海鮮湯,兩位請慢用。”
碗裡的東西看似很簡單,幾隻牡蠣泡在水裡,上面漂浮着一些蔥花和香菜末。丹娜迫不及待地償了一口,味道非常鮮美,令她食慾大振。
“請問這是哪裡產的?”丹娜饒有興趣地問道。
“小姐,這是阿非利加行星天然產品,我們所有食物原料都是那裡供應的。”服務員微笑着回答道,“對所有原料,我們都進行嚴格檢查,保證沒有轉基因,沒有污染。”
“這種牡蠣也是來源於地球的吧。”姜子鉞說道。
“是的,先生。實際上,我們日常食用的產品幾乎全部都是源自地球,就連許多烹調方法也是沿用自幾百年前的地球。”
對方的話啓發了姜子鉞,笑着說道:“連我們自己都是源自地球。”
“先生說的是。請慢用,其他菜餚很快就送上來。”服務員說完便退出去。
姜子鉞卻拿着勺子攪着碗裡的湯,尋思着什麼。
對面的丹娜乾脆端起碗把湯連帶着牡蠣全部灌進肚子裡,放下碗時看到姜子鉞出神的姿態,趕緊問:“你怎麼啦?”
“沒什麼。”姜子鉞發出一臉苦笑,“剛纔的話,讓我想到,爲什麼我們和英仙星際聯邦的人都是來自同一個星球的,卻還要相互敵視,相互廝殺。”
“維特,你已經不是軍人了,不用再去打仗了。”丹娜說道,目光卻落到對方的碗裡。
“你說得對。”經她提醒,姜子鉞彷彿恍然大悟,同時也發現她的已經把湯喝光了,驚訝地問:“這麼快就喝完了?”
“好喝就喝得快一點了。現在總算不用再吃食堂裡的東西了。”丹娜興奮地說道,顯然對於軍隊的伙食供應很不滿。
“軍隊就這樣,每個星期的飯菜都是一樣的。不過習慣就好了,畢竟營養還是很高的。”姜子鉞平靜地說,他早就習慣於軍隊的一切生活方式,包括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在太空中用古老的擠牙膏方式進食。
隨後,蒸米飯、燒鵝、滷肉、八寶素菜,甚至潮州蠔烙都如數端了上來。面對這些從味見識過的美食,丹娜·龐帝克睜大着眼睛,抓起勺子就準備“大開殺戒”。
“等等,用筷子。”姜子鉞急忙叫住她。
“這兩根小根子嗎?”丹娜拿起面前的筷子問,“可是,我不會用啊。”
“看着我拿,就這樣。”姜子鉞提起筷子,做了一個夾菜的示範動作。
丹娜學着他的樣子,把筷子分別搭在右手的食指上和食指與中指之間,但她使不上力,手指也不夠靈巧,償試了幾次也夾不起東西。
看着她的窘相,姜子鉞笑呵呵地說:“算了,讓服務員送副刀叉過來好了。”
“吃中餐用叉子和刀子?”丹娜有些無可奈何地問,“可以嗎?”
姜子鉞卻滿臉毫不乎的表情,說:“事在人爲,只要能更好地吃這些東西,用什麼工具都行。”
當服務員送上刀叉後,姜子鉞很快就發覺他們正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因爲進入餐廳的乘客,都看到了一副頗爲有趣的景象,在一個用餐房裡,一名金髮女子揮舞着西餐用的刀叉津津有味地享用着正宗的中國菜餚。
“光子玫瑰”號一邊旋轉着身上十個巨大的環形客艙,一邊加速飛向宇宙深處。從伊謝爾倫行星到新拜占庭行星,足足有五千光年的航程。“光子玫瑰”號將會在阿庫別瑞速度六級,進行間歇性的超光速飛行。每完成一小時的超光速飛行,飛船就得改出超光速,在反作用推進狀態下飛行五個小時左右。利用這段時間對飛船進行檢查維護,確認航程上的空間安全,同時供乘客和船員活動或者用餐。再加上航程末端接近“喜馬拉雅”星域受到速度管制的影響,五千光年的航程接近二十天。
這漫長的旅途中,姜子鉞沒有因爲被開除出軍隊而感到沮喪。相反,每到飛船改出超光速進行噴射推進飛行時,他就去康樂室進行健身鍛鍊,在微重力效果下逐漸恢復身體對重力的適應。每到用餐時間,他便約上丹娜·龐帝克,一起就餐,餐後又在一起喝茶聊天。生活過得倒也十分愜意,兩人也逐漸相互瞭解。
姜子鉞跟丹娜講他過去在軍隊的經歷,描述他到過的行星的情況。從軍之前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太極”行星的丹娜聽得津津有味。丹娜向姜子鉞講在“太極”行星生活上的趣事,讓姜子鉞也分享了在那個白天與黑夜似乎都是永恆不變的行星上生活的快樂。
但是,姜子鉞隻字不提前女友陳維茵——即使說到過去的學生時代。彷彿他的生活中從沒有見過這麼一個姑娘。丹娜也有意隱瞞了她救過羅博的事——即使姜子鉞提到他與羅博在“太極”行星上的一面之緣。不過畢竟那種行爲對於一位新羅馬公民來說,會被指控爲通敵,不說出來也是情有可原。
英仙旋臂人類世界標準時間,2918年7月22日,三顆富有文化和天文地標意義的恆星終於映入了“光子玫瑰”號乘客的視野中。這三顆恆星便是被人類用地球三座名山冠以俗名的“喜馬拉雅”、“乞力馬紮羅”和“阿爾卑斯”。
但這三顆恆星組成的三星系統卻有一個邪惡的名字“刻耳柏洛斯”(Cerberus),即古希臘神話裡看守地獄的“三頭狗”。因爲這三顆恆星之間,充滿了危險。
“三頭狗”其中兩個小的頭便是橙矮星“阿爾卑斯”和紅矮星“乞力馬紮羅”,它們之間很接近,圍繞一個落在兩星之間的共同質心繞轉,類似於“馬丘比丘”雙星系統。這個雙星系統同時又圍繞着主星“喜馬拉雅”,在一條偏心率很小的橢圓軌道上運轉在整個三星系統的最外層。
主星“喜馬拉雅”是一顆質量超過太陽兩倍、光譜分類上接近A0的藍白色主序星。它本像太陽一樣處於壯年時期,可是由於這裡要比太陽系更加靠近銀河系的中心,擁有過高的重元素含量。以致在離“喜馬拉雅”恆星不到一個天文單位的距離上,形成了一顆質量相當於三個木星的巨大行星。
這顆巨行星就是三星系統的主要危險根源,人們給它起了一個美麗的名字“海倫”!喻意它像引發特洛伊戰爭的美女海倫一樣,加速了“喜馬拉雅”恆星表面的活動,從而引誘了大規模的耀斑和物質噴發。所以“刻耳柏洛斯”的空間裡常常充滿了強勁的太陽風和極具破壞力的高能粒子。
公元2890年年初,在“海倫”和其他兩顆矮恆星的共同作用下,加上“喜馬拉雅”恆星本身的劇烈燃燒,它產生了一次空前的耀斑,將一股總質量接近個木星的物質拋入太空。當時的新羅馬帝國軍統帥杜義敏元帥,大膽地指揮艦隊冒險接近這股高能高熱的物質,得以憑藉其掩護隱蔽接近入侵的英仙聯邦國防軍艦隊,出奇不意地擊潰對手,取得“喜馬拉雅”星域會戰的勝利。
但就在這樣一個危險的空間裡,卻存在着一顆湛藍和青翠的類地行星——人類世界的另一箇中心“新拜占庭”。行星新拜占庭同樣在一條偏心率很小橢圓軌道上繞着主星旋轉,離主星最近日距有近二十五個天文單位,最遠時也不到三十個天文單位。一直都處於恆星“喜馬拉雅”理論上的適居帶之中。
新拜占庭行星的軌道距離兩顆矮恆星組成的雙星系統的公轉軌道有四百八十到五百個天文單位,因此,在行星上的白天,主星的光芒往往把遙遠的伴星光芒遮掩掉。倒是某些年份的夜晚裡會見到天空中有一顆極爲明亮的恆星,那便是兩顆矮恆星構成的景象。
“阿爾卑斯”和“乞力馬紮羅”兩顆矮恆星對新拜占庭的影響不是很明顯,倒是“海倫”行星成爲人類的心頭大患。它引發的強大重力潮汐曾經在2608年引起了新拜占庭全球性的超級大海嘯,幾乎毀掉了行星表面的一切。
天文學家已經確認,新拜占庭行星不大可能存在太長的時間。他們已經確認離主星約九個天文單位的一顆質量相當於海王星、名叫“帕里斯”的行星,受到“海倫”的影響,軌道正在發生明顯變化。根據“海倫”與“帕里斯”之間的“**”,加上“喜馬拉雅”恆星遠比太陽激烈得多的燃燒,使它本身變得越來越不穩定。科學家預計,最快在一千多年以後,“三頭狗”系統裡的行星很可能會有一場空前的“木馬屠城”。
古希臘人有習俗,人們有時會在死人的棺材裡放一塊蜜餅,好讓死者賄賂看守地獄的三頭狗。所以,美麗的新拜占庭極有可能將會在這場激變中成爲“地獄犬口中的蜜餅”,最終被自家過於強勢的行星兄弟和主星摧毀。新拜占庭行星未來的毀滅,被不少反對新羅馬現行制度的人視爲帝國國運終結的徵兆。
儘管來自宇宙的未來威脅是相當明確的,但是元老院似乎並不關心千年以後帝國首都的安危。高高飄揚的雙頭鷹旗幟下,身着鑲紫邊白袍的新羅馬元老,正在爲如何對付自己的人類同胞而絞盡腦汁。至於帝都的子民,也沒什麼危機感。
許多國民都相信,元老院的集權制度能夠最大限度發揮帝國應對災變的能力。在三百年前的超級大海嘯中,當時的獨裁官就以“殘酷”的高效,三天之內將超過一億的四十五歲以下健康人口撤到太空中。那時的新羅馬帝國領土還僅限於新拜占庭一顆行星,都能做到這般成績。現在的的人口比當年多了一倍,但條件也比當年不知好了多少倍。至於一千年之後,就更不用去擔心了。
七億常住人口照常生活、工作,平時所憂慮的也不是千年之後的世界末日,而是眼前生活中的苦惱、工作上的難題。至於那些前來這裡尋找機會、觀光旅遊的人,更不把這種縹緲的事放在眼裡。
經過將近一天的反作用推進飛行,“光子玫瑰”號客輪終於抵達行星同步軌道站“臺伯利亞”,離船的乘客們相互告別後,便搭乘空天飛機,趕赴各自在行星上的目的地。
姜子鉞有些不捨地和丹娜·龐帝克道別。他們雖然都要去東半球,但是丹娜要趕去北半球的國防總部報告,姜子鉞則要回在南半球的家。因此,他們不得不分開了。可就在丹娜扣上自行杆的腰帶,準備離開時,姜子鉞卻又叫住她。
“我想起一件事,你還是先不要急着去軍部報告了。”姜子鉞說道,“現在東半球已經是晚上了,今天又是星期五,明天跟後天,軍部大多數部門的人不上班的,你去了也沒人接待的。”
聽了姜子鉞的話,丹娜着急地問:“那我怎麼辦?”
“他們會讓你先去軍部招待所住下,等下週上班才能給你安排具體的工作和住宿。”姜子鉞解釋道,停頓了一下,說:“我有個不情之請,你可以先到我家去住兩天,星期一再去報告。”接着又趕緊補充道:“我只是覺得現在東半球已經很晚了,你一個人跑去軍部很不方便。”
丹娜也沒多想就問道:“你們家收住宿費嗎?”
她的問題立刻逗樂了姜子鉞,不得不笑着回答:“我又不是給酒店拉客的。吃住全部免費啦。”
“那好吧,我就住兩天。”丹娜高興地回答。其實她也正愁着沒錢去住旅店,這裡又人生地不熟,老爸的轉賬又未到。
7月22日二十一時許,新拜占庭東半球的太陽已經下山有兩個小時了,一架空天飛機輕盈地降落在南續十七度附近一個社區機場上。姜子鉞終於踏上了闊別將近一年的故土。
“這就是我說的白林社區。”姜子鉞邊走邊向丹娜介紹道。
白林社區的房子都是建在一種土生的高大挺拔的杉樹下。由於是晚上,透過房子的窗戶照射出來的和路燈發出的燈光,給渾厚單調的樹林裝點上了各色光彩。空氣中也飄蕩着縷縷花香,傳來片片笑語和叫喚聲。
“看起來很不錯。”從小就跟着父親生活在山腳農場的丹娜,見到這種頗有規模的社區,立即萌生不小的興趣。“你就一直住在這裡?”
“從出生到當兵前。快一年沒回來了,也沒什麼變化。感覺真親切啊。”姜子鉞連連讚歎道。
“你父母知道你回來嗎?”丹娜問道。
“我沒有給他們寫信,想給他們一個驚喜。”姜子鉞說道,“這是我父親的傳統。”
“你父親的傳統?”丹娜不解地問。
姜子鉞回憶道:“他是個礦工,每次去外星球採礦回來,總不事先通知我們。等我和母親回到家裡時,他已經做好飯等着我們了,總是讓我們十分驚喜。”
“所以你也要學你父親了。”
“是的……”姜子鉞說着便停下了腳步。
不覺之中已經到了自家的房子門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