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表白

方晏用力的甩了甩手,杜凡似乎在想着什麼並沒有反應過來,卻下意識的不肯放開,還用了些力氣,更是讓方晏的掙扎徹底失敗。方晏抿着脣,直直的盯着杜凡。其實她也清楚,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她那一股衝動在被杜凡壓制住沒有爆發出來的時候就開始泄氣了。她呢本質上又是一個十分識時務的人,這會兒再去表達什麼不滿煞風景麼……她還真不敢。更重要的是,她完全不知道白姨是怎麼想的。可是,就算是杜凡幫了她甚至是救了她,她也還是不痛快,似乎是心裡隱隱有個念頭,知道杜凡一定會遷就自己包容自己,便也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恨恨的瞪着她。許久以後她想起這一天,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張狂了,那會兒怎麼就忘了謹慎呢?

杜凡不知道在想什麼,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陳明和的聲音忽然高了些:“我都聽你的話吃了飯了,可以了吧?凡兒,來,陪我喝一杯。”

被點了名的杜凡收斂了思緒,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微微笑着:“義父,請。”

方晏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對待他們好了,默默的垂下頭,一隻手攪着碗裡早就沒了形狀的豆腐,另一隻手……另一隻手竟然在杜凡手裡!她直咬牙,卻不敢吭聲。

杜凡原本是在制住了方晏的一時衝動之後就想收回手的,可是眼光觸及她的神情,心中陡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情愫,鬼使神差的他的手往下一滑就握住了女孩嬌軟的手,感覺到對方的掙扎,他反而用上了力氣,握得更緊了。

“晏晏,你怎麼了?”陳明和在跟杜凡喝酒,白玉蘭終於發現了方晏的異狀,這才關心的問。

方晏勉強一笑,掩飾的道:“就是那個家常小炒唄,沒想到真辣啊。”

白玉蘭又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剛要說什麼,就看見杜凡放下酒杯,另一隻手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遞到方晏面前,溫和的道:“原來方小姐吃不了辣,是我沒有注意,抱歉了。”

方晏桌子下的左手終於解放出來,她有些惱,便假裝沒有看見他伸出的手,還小聲道:“沒事,我下次一定記着這個教訓。”

白玉蘭收斂了笑容,暗示的道:“杜先生客氣,已經很照顧晏晏了。晏晏,還不謝過杜先生?”

方晏想裝看不見也不可能了,只好不情不願的接過杜凡的手帕,抹了把眼睛,也不還他,直接塞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然後匆忙把碗裡剩下的東西吃乾淨,便放了勺子,站起來道:“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杜凡慢慢的把被子裡剩下的酒喝掉,才說:“義父,我也吃好了,就不打擾您兩位了,等下您有什麼吩咐就讓龍叔去叫我吧。”

冬日天短,此時已經黑下來了,方晏也沒什麼地方可去,順着小別墅的樓梯下了樓,看着燈光明亮的大廳和院落,不知道該想什麼。從小聽着戲文長大,又讀過許多小說話本,更加上白玉蘭那樣的經歷,她該知道不該知道的可都知道,就剛纔的情形,她怎麼想都覺得有些不對勁。按照她所知道的,這多像是那麼個意思啊,可是,那是什麼人呢,這又怎麼可能……一時又想到白玉蘭,她和陳明和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見到的一幕幕可不是太簡單啊,那樣的人,真的會對白姨好嗎?那袁先生從前也曾經對白姨好過呢,結果呢……

“晏晏怎麼站在這裡?”杜凡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伴隨着一股淡淡的酒氣,讓方晏一個激靈,只覺得耳後,脖子上,還有臉頰,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讓她忍不住擡手去摸,可是手到之處光滑一片,那種戰慄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杜凡站在樓梯最下面一層臺階上,垂着眼睛看着眼前女孩的反應,她雖然沒有回頭說話,可是她的小動作讓他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這個姑娘真小啊,可是,想到自認識這姑娘來的每次見面,聽到小山那小子說起這姑娘的事情,還有那杯莫名其妙喝下去的蜂蜜水和安撫了他的腸胃的雞湯麪,他覺得心裡有些東西在破土而出。剛纔的事情是個意外,可是他不後悔這個意外,更何況他在上海灘打滾這麼多年,就沒有過“意外”,所以,那就是他想做的事。相對於方晏的不安、猜測、羞惱,以及一絲絲的竊喜交融在一起的少女情懷,杜凡就坦然得多了。他年紀大了方晏許多,雖然潔身自好,可畢竟經歷豐富,見識得多,一旦想通了自然也沒什麼猶豫的:既然把那雙明亮的眼睛放在心裡了,那就好好疼愛就是了,總不至於他還比不上義父這老房子着火的吧。

方晏又往前走了幾步,才轉身擡頭:“三爺。”視線觸及杜凡含笑的眼睛,她抿了抿嘴,垂下眼睛看着他鋥亮的皮鞋,纔有些不太自然的說:“謝謝您的手帕,已經髒了,我洗好了再還給您。”

杜凡看着她含羞帶怯卻又竭力壓制強裝鎮定的樣子有些好笑,便也往前走了幾步,在她面前半臂之遠的地方站住,彎了腰在她耳邊輕笑:“不用還,本來就該我向你賠禮的,晏晏。”

方晏好不容易維持住的臉色又僵住了,雖然現在他們也算是熟人了,杜凡大她許多,便稱呼她的名字也不算過分。可是這會兒,她只覺得她的名字被他含在舌尖慢慢吐出來,愣是叫出了些從未有過的意味,聽着就讓人心裡慌慌的。她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卻沒留神自己已經靠到玻璃茶几上實在是退無可退了。

杜凡連忙伸手摟住她的後腰讓她站住,卻也緊貼住了他。懷中的女孩低垂着頭,看不見表情,他卻感覺到了多少年來從未有過的歡喜,也不放開她,只是低下頭在她耳邊道:“晏晏,我只說一次,我不會傷害你,永遠都不會。”

方晏說不震驚是假的,就算她再不願意承認,她也知道,這是杜凡在表白呢,嗯,雖然和每一本小說裡寫的都不一樣。她擡起頭,直愣愣的盯着杜凡看,她記得,白姨也曾經說過,對於杜凡這樣的人,能交好最好,不能也不要得罪,但是不要妄想他們會對你如何,他們這樣的人,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所以,爲什麼呢?

一隻溫熱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耳邊還是那人溫和的聲音,只是帶着淡淡的笑意:“小姑娘,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直到方晏被杜凡拉着在沙發上坐下來,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那個笑着,似乎,好像,調戲了她的人,是杜凡?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們都暗地裡或嫉妒或不屑表面上卻都不敢得罪的據說殺人不眨眼據說黑白通吃的杜凡?是白姨一來上海就告誡過自己的不能招惹的大人物之一杜凡?是偶爾談論起來連文人唐先生都要稱讚他一句“是個人物”的杜凡?這感覺,忒有些奇怪了。

“我聽小山說你在學洋文,是嗎?”杜凡並沒有緊挨着她,而是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叫了人進來上茶,才問了一個跟風花雪月沒什麼關係的問題。

說實話這樣的問題讓方晏鬆了口氣,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樣面對杜凡,還是這樣聊天好些,便老老實實的回答:“是,白姨託唐先生幫我介紹了兩個很好的先生,學英吉利語和東洋語。”

“唔,很不錯。”杜凡端着茶盞,卻並不喝,“從前上過學嗎?”

“上過的,”方晏回答,“在北平的時候,白姨送我上過學堂的,我讀了七年。”

杜凡點頭,白玉蘭對這個孩子也算是非常用心了,“後來怎麼不讀了呢?你還小呢。”

“是我自己不要讀的。”方晏想起那時候的事情,“我想陪在白姨身邊。”

“恕我直言,你畢竟只是個小姑娘,作用實在是有限的。”杜凡喝了口茶水,慢慢的說。

方晏直起身,認真的看着杜凡說:“即使我只是一個累贅,我也不能明明知道白姨過得辛苦,還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開開心心的去學堂唸書,那樣我心裡不會安寧的。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啊,該面對的東西不是假裝不知道或者看不見就能逃開的。”

杜凡沒說話,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他站起身走到方晏面前,伸手摸摸她的頭,才說:“謝謝你,懂事的小姑娘。”

“爲什麼?”方晏仰頭,眼睛裡全是困惑,“我什麼都沒做啊。”

“你什麼都不用做就很好了。”杜凡剛剛收回的手重新落在方晏的頭頂,順着慢慢下滑,手指掠過她白嫩柔滑的臉頰,略微停頓了一下,才苦笑道,“還真是,很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