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千佛塔,在沒有陽光的昏暗田地裡,顯得愈加沉默。
塔頂,清風鼓盪,堆積的灰塵隨着風慢慢泛起,遮掩了實現,等灰塵落下去的時候,兩條人影已經站在一起,自然便是各自追尋兇手的孤桐和東方春澤。
東方春澤的手中握着一個箭頭,漆黑如墨。
他眼光帶着森然,盯着手中的箭頭,沉聲說道:“這箭頭材質非同一般,似乎是玄鐵打造的,能夠用這般箭頭的人,全江湖也沒有幾個!”
說罷,自身便感到一陣洞徹心扉的後怕。
若不是孤桐的那一道森白劍意將從後背射來的冷箭擊碎,以這般玄鐵箭頭的長箭,足以破開他體表的玄功勁氣,並重創己身,若射中要害,甚至能要了他東方春澤的性命。
剛纔的局勢,現在想來實在是兇險異常。
孤桐沒有回答。他的臉上的表情卻很奇怪,好像有未盡興的遺憾,更多的一種驚訝和疑惑的。
他手中握着一根完好如初的長箭,箭頭同樣漆黑如墨,就算沒有陽光的照射,卻依舊閃着銳利的寒芒。箭頭入手,自有一股徹骨的冰寒,無論怎麼撰,體溫依舊溫暖不了寒冷的箭頭。
握在手心,就像握着一塊冰雕的箭頭一般。
他雖然沒有說話,心中也同東方春澤般凜然警惕,他如何不知道箭頭用玄鐵打造的用意?那是刺殺玄功身後高手的標配,每一個踏入江湖的人物都清楚的知道,只有玄鐵材質的兵刃,憑藉特殊的磁場與內涵,才能刺穿高手的護體玄勁。
千佛塔頂,夜風漸起。
夜色也更加暗了一些。
肆虐的夜風,從遠方的叢林呼嘯而過,剛剛綻放新綠的樹木枝幹也翠綠的葉片瑟瑟作響,夜風很有些冰冷,拂過兩人的皮膚,那冰冷的感覺,於是便知道夜晚來了。
黃昏的封江城天空深深的萬里無雲。夜風宛如一個心事重重的少女,她姍姍走過茂盛的叢林,徜徉於深幽的林間小路,纏繞過巍峨的高峰,輕撫過兩人單薄的衣衫。
夜風,是蕭瑟的,風,又是溫和的。它喜歡輕輕撫摸它所見之人,毫無一點急躁,讓人十分舒服。小草被撫摸了,長得更加強壯;風車被撫摸了,飛快地轉動起來;蒲公英被撫摸了,隨着它飛向遠方;小孩子們被撫摸了,感到了無比的清涼。它,被人們起了一個外號,叫作生命。它所到之處,都會生機勃勃。哪裡有了生命,哪裡就會是人間一大仙境,讓那裡更加美麗。
然而,夜風拂過了千佛塔,但塔頂卻依舊死寂沉沉,毫無生氣。
殘破的塔身顯得寂寥,而兩人的沉默,顯得死寂。
孤桐眼光凝視着手中的玄鐵箭頭,忽然眉頭挑起,問道:“這次約戰,是你的注意嗎?”
東方春澤忽然一愣,接着臉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般,冷冷道:“是,也不是!”
這個回答很奇怪,模棱兩可。
孤桐卻毫不覺得奇怪,接着問道:“那是誰給你提出的建議?並選擇了這麼一處地方?”
東方春澤沉默了,眼眸中望向遠方,然後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那似乎是明明知道是誰安排了這一場陷阱,心中卻怎麼也想不透一般。
孤桐望着他的眼眸,忽然說道:“汪大善人!”
東方春澤身軀微微一顫,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望向孤桐,說道:“你如何看出的?”
“偌大的封江城,能夠給你提出的建議,且讓你無法拒絕的人,唯有汪大善人一人,而想要你我兩人其中一人死亡的人,江湖中有很多,但是同時想要我們死的卻不多,而封江城卻恰恰又這麼一個。”
東方春澤的語氣漸趨於平靜,談談說道:“封江城的汪大善人,便是這一個。”他驀然停頓了一下,語氣微諷,“汪大善人手下有四大金剛一公子,而這四大金剛中的廣目天王汪羿便尤善弓箭!”
他身爲凌霄弈劍宗的天才人物,在江湖中行走的時間遠非孤桐可比,閱歷、境界自是非同一般,孤桐雖然也算博覽羣書,行走江湖的經驗已比其他一些老江湖深厚了一些,但相比他來說,還是稍遜一籌。
只是,可惜啊,東方春澤突然嘆了口氣。
“天下沒有分神術。”孤桐的身影充滿了理性。
刺殺他們的那兩道暗箭,一處從孤桐身後的叢林中射出,一處從東方春澤身後的半山腰射出,兩支暗箭射出來的前後循序幾乎一模一樣,廣目天王汪羿只是一個人,就算輕功再如何超凡絕俗,也不可能在射出第一箭後,再以孤桐和東方春澤毫無感應的輕功身法,換到另外一處,射出第二箭!
這確實是令人百思不解的地方。
東方春澤的眉頭皺起,說道:“我知道汪羿的輕功不錯,箭術也不錯,但是決然射出不這種程度的兩支利箭!”
“有趣,有趣。”孤桐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真誠,很暢快。
這場蓄意的刺殺,竟然被濃郁的霧氣給遮掩的撲朔迷離。原本是一場兩位年輕人的切磋,突然一場詭異的刺殺,讓兩個本是敵對的人,一剎那放下了彼此的敵意,用一種莫名其妙的方式,相互站到了合作的位置。
天色,更暗。
孤桐的眼眸在幽暗的天色中閃着明亮的光芒,說道:“你確定封江城中能射出這般威力一箭的人只有汪羿?”
“是!”東方春澤毫不猶豫的說道。
孤桐輕嘆一聲,說道:“所以這次暗殺除了汪羿,必然還有一個幫手,而且箭術不在汪羿之下?”
東方春澤沉吟片刻,才緩緩說道:“應該是……”他實在不能確定時機情況是否這樣,但是他又想出不另外的可能在做更加合理的解釋。
孤桐又說道:“你覺得這是汪大善人的安排,還是汪羿的個人所爲?”
東方春澤想了想,腦海中閃過汪大善人在鮮花望月樓的套房中,信誓旦旦的言語,突然也感覺到此事的撲朔迷離,若從當時汪大善人的表現來看,他絕不會多此一舉,再次設下埋伏,以此刺殺兩人。
因爲這處切磋的地點,是汪大善人的選擇的,若真是他安排下的埋伏,若刺殺成功必然一了百了,皆大歡喜,但是倘若一旦不能成功,東方春澤稍微一想,便知道這是他的安排。
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情,汪大善人決然不會做的。
任何一個聰明人,像汪大善人般成功的人,都不會作出這般糊塗愚蠢的事情。
但是,若說是廣目天王汪羿的個人所爲,卻又那麼一點說不透,汪大善人跟東方春澤定下這處切磋地點的時候,分明只有他們兩人在場,四大金剛和一公子全然不在場。
汪羿既然不知道這處地點,哪裡有時間來做提前的安排?
所以,東方春澤沉默了。
夜風更勝,這般開闊的郊外,這白孤立的高塔,讓夜風有了肆虐的空間,兩人的衣衫獵獵作響。
東方春澤的沉默,卻讓孤桐感覺出了此事的問題,不由輕輕說道:“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雖然這般問,實際上他已經想到了接下來的行動方式,之所以這般問,不過是想要知道一下東方春澤的想法而已,看看他是否會跟自己的想法產生衝突。
東方春澤淡淡說道:“我要去找汪大善人!”
“好!”孤桐默默點頭,說道:“那我就去會會那位廣目天王,看看這位封江城的神射手,是否如同傳說的那般,有上古箭神后羿出神入化的箭術!”
東方春澤聞言忽然擡起眼光,灼灼的等着他,欲言又止。
孤桐問道:“怎麼?”
東方春澤低嘆一聲,自嘲道:“我本想告訴你,那汪羿的箭術不可小覷,但是又想起你那一道詭異的森白劍意,便想到有這般靈魂鋒芒劍意的你,怎麼會懼怕一個不曾達到不滅境的弓箭手?”
孤桐臉上露出笑容。
東方春澤的眼眸盯着他,見他忽然露出了笑容,居然微微一愣。不由問道:“你笑什麼?”
孤桐搖搖頭,擡頭看看昏暗的天色,說道:“你快去拜訪汪大善人吧,不然人家就要吃飯了?”
東方春澤見他不說,也不追問。兩人一同交談分析下來,體內本是消耗殆盡的玄功勁元也恢復了七七八八 ,這時他也不在多言,御空而起,往封江城方向直掠而去,眨眼間便消失在視野中。
蒼茫的天地間,孤桐卻一下子變得寂寥了起來。
本以爲帶着秋嵐,在繁華的封江城權當是放鬆一下,哪曾想卻因爲一把古琴,惹下這般的麻煩,甚至還遇到了危機生命的刺殺,剛纔若兩人沒有不約而同的舉動,絕對會受傷不淺。
更爲可怖的是,現在形勢甚至變得撲朔迷離起來,甚至比朝霧城當時的局面更加難以把握。
孤桐站在平坦的千佛塔頂,長長的嘆息一聲,似乎將心中的悶氣全部發泄出來。
不過,現在形勢唯一的好處便是,任何兇險的事情,都只是針對他孤桐,而不是針對秋嵐,就算東方春澤這是也暫時放下從他身邊帶走秋嵐的意思,不過想來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水落石出之後,東方春澤絕對會再次提起帶走秋嵐的意圖。
哎!
孤桐忍不住又低嘆一聲,當下從塔頂一躍而下,直直向封江城東方走去。
相對於御空而行,他還是喜歡腳踏實地的感覺,而且在感覺中,他清楚的知道,尋找汪羿這件事情,無需着急,若汪羿有意逃跑,他御空而去也來不及了,若汪羿無心逃走,那他步行過去,爲時也不晚,卻還能讓心中有鬼的汪羿因爲等待的時間而充滿未知的壓力。
這是一種關乎心理的交鋒。
五月處的夜風,似剪刀,也像是情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