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春澤臉上的笑容來的莫名其妙,像是晚霞下浮動的微風,在掃過他臉龐時給他留下的痕跡。
這笑容和獨特。
記憶中,已經很少有人、有事能夠讓他流露出這般飽含期待的笑容了,似乎上一次還是在獲知凌霄弈劍宗的無敵劍宗東方缺一說要指點他時。
然而,那個時刻與今天有不相同。
那一天,凌霄弈劍宗的後山,有一個白髮白鬚的玄衣人向他展示了碧影踏劍行的劍道。碧影踏空,虛空生花,花開剛綻,劍已然入鞘,前方百丈外的一塊巨石已經隨着微風驟然化成粉屑。
東方春澤只看到了碧影,只聽見了風聲,快得像風,碧影中好像有一道淺淺的劍影。
那一道隱藏在碧影中的劍光,似乎被人握在手中,又像是被人踏在腳下,劍光出現的霎那,劍已歸鞘,似乎從未出鞘過。
“無敵劍宗”當然不僅僅是一名劍客,他還是個很風流雅緻的人。
長劍歸鞘後的他又端坐在茶桌前,端起一杯熱茶,一飲而盡,至於被劍光擊碎的那一塊巨石,連看都沒看,似乎懶得去看,又似乎從未想要去看。
東方春澤在那一刻才瞭解碧影踏劍行的碧影和踏劍是截然不同的部分。 шшш▪Tтkǎ n▪C ○
他永遠也不會再忘記那一天,雖然東方缺一隻出了一劍,甚至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那一劍已經飽含千言萬語,勝過所有的解說,東方春澤沒有看清劍光,卻感覺到了劍意,那是一種橫亙在天地劍浩瀚巨劍,猶如無敵的巨人般,撐了了天地。
無敵劍宗,氣勢如斯。
每每想到那一天的感覺,他的眼眶便忍不住溼潤,那是對劍道前輩的尊敬,對劍修一途的虔誠,尊敬開拓者,虔誠於劍,這是一個劍修必要的修養。
有這樣的修養,便會執着於劍。
自己的劍,他人的劍!
每一個劍修對不同的劍道總會抱着強烈的好奇心,碰到一種從未見過的劍道劍術,心中便蠢蠢欲動,像是有無數只小貓的爪子在使勁的撓啊撓!
所以,當東方春澤碰到孤桐時,他的心蠢動了。
這一刻露出的笑容便是因爲看到孤桐而露,等孤桐踏着殘陽,從遠方叢林中徐徐走出來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便如同綻放的鮮花般,越來越開放,越來越燦爛。
最後竟然變成哈哈大笑。
很是痛快淋漓的笑聲,驚動四周的棲鳥,撲棱着翅膀四散飛去,若它們能夠說話,此刻必然會抱怨那裡來了一個瘋子?莫名其妙的竟然狂笑不止!孤桐卻好像聽不見一般。
來到千佛塔前,西方殘陽已經只剩下一點光芒,晚霞也如同綻放最後光輝的老人,變得暗淡了。
他昂着頭,已經看到塔頂的東方春澤。
所以,沒有猶豫,身體驟然彈起,猶如蒼鷹般一飛沖天,輕輕的落到千佛塔平坦的塔頂,望着東方春澤,冷冷說道:“這個地方,並不好!”
千佛塔四周的幻境很美,可千佛塔不好,被遺棄的佛塔,沒有門客,沒有香火,顯得太過淒涼,與四周蔥蔥榮榮的春景格外不符。
就是一片春意盎然包裹了一處死寂沉沉。
孤桐身在殺道,見慣生死,卻既不喜歡這種死寂的景象,就是一個成天奔馳的人,一旦有空閒,總喜歡舒服的躺在牀上,連手指都不願意去動。
有太多事情並不是人主動願意去做的,大多都是迫於壓力,迫於生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東方春澤人雖然在江湖,但他卻很自在,說以面對孤桐的問題,他回答的也很輕巧,他說道:“這般死寂的地方,不是顯得更加安靜嗎?”
孤桐冷冷回駁道:“這不是安靜,這是寂靜!”
夕陽還露着一絲頭頂,晚霞也還有一片燦爛,鮮花的色彩落在兩人的肩頭,兩人的臉,顯得猶如喝醉了一般的潮紅,這時刻孤桐很想喝酒,但東方春澤顯然沒有準備酒。
以前東方春澤是一個無酒不歡的酒鬼,但是在劍道秋嵐之後,他的酒癮竟然如同退潮的海浪般驟然退去,再也漲不上了。
東方春澤笑道:“無論是安靜還是寂靜,都是一種靜,只要有靜,便會沒人打擾我們。”
孤桐望着他的笑,卻沒有笑。
他不知道東方春澤約他前來的目的所在,雖然他不害怕,但是心中還是忍不住擔心秋嵐,那丫頭自己呆在鮮花望月樓,不知會不會安分?
不過片刻間又想到黛煙的話,想來只要秋嵐老老實實的呆在房間中,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
不知爲何,他對黛煙竟然有種百分百信任的感覺。
孤桐問道:“你約我出來,所爲何事?若是關於秋嵐的話,那你索性不要說了,我不會讓她離開我身邊的,除非她自己願意!”
東方春澤張開了嘴,又緩緩閉上,孤桐在他還沒開口的時候,便拒接了他的建議,沉吟片刻,他才嘆息一聲,徐徐道:“我到底如何做,才能讓你將秋嵐交給我?”
孤桐搖頭,說道:“秋嵐不是物品,不會被交來交去!她是一個人,有自己的意志,我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事情,若她想要跟你走,我絕不阻攔,但倘若她不想跟你走,那你便趁早打消任何計劃,除非你從我身上踩過去,不然我不會讓你帶走嵐兒。”
東方春澤冷着眼,皺着眉說道:“沒有商量的餘地?”
“沒有!”孤桐盯着他,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又說道:“若你繼續在這個問題上討論,我便先行一步了!”說話間,他便做好御空而去的準備。
東方春澤終究嘆息一聲,雖然沒有阻攔,卻已經改變了話題,他的身影帶着無奈。
“第一次聽到離歌樓孤桐名字的人,便聽說你是一個執拗的人,任何人都清楚你擊殺狼神閣焦炎的事情有蹊蹺,而你卻毫不解釋。”
“萬里追殺令已出,解釋有用嗎?”孤桐淡然無波的說道。
東方春澤苦笑着點頭道:“面對狼神閣那一羣狠人,解釋確實有些蒼白無力。”
孤桐的眉頭已經在皺起,不耐煩的說道:“說吧,我知道你單獨約我出來,絕不是想要討論這些有的沒得的事情,過去的事情好不意義!”
東方春澤眼前一亮,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好,果真快人快語,那我便只說了,此刻我是很想見識一下你獨闢蹊徑的拔劍錄!”
“拔劍錄?”孤桐渾身一顫,失聲道:“你如何知道我劍訣的名字?”
東方春澤好笑的盯着他,沉默不語。
孤桐心中忽然冷若冰霜,渾身都似乎凍僵了一般,看來江湖各大宗門之間也絕非相安無事,和平共處!要知道能夠知道他劍術名稱的人,只限離歌樓內部之人,東方春澤能夠知道,便可見凌霄弈劍宗在離歌樓內安排了眼線,而像離歌樓這般的宗門,怎麼會隨意讓人安排眼線?
這其中必然有某種約定,或者高層睜一眼閉一隻眼,或者雙方都在各自的宗門中安插了眼線,相互監督!
想到這些,孤桐心中的驚駭便退出一些,淡淡說道:“好說,其實我對貴宗的碧影踏劍行也極爲感興趣,期望能夠一見風采!”
東方春澤的眼眸越來越亮,就像兩輪眼眸般大小的太陽,嵌在英俊的面龐上,說道:“那現在便是一個很好機會,環境不錯,人也對了!”
孤桐也點頭,眯着眼,說道:“不錯,地方對了,人也對了!”
東方春澤忽然說道:“那你還不出劍?”
竹韻劍已經在手,孤桐卻沒有拔出。
東方春澤盯着他手中清脆碧綠的長劍,說道:“藏劍八寶中也有這麼一把清脆碧綠的劍,不過聽說劍身更細一些,顏色更淺一些,若不是那把劍一直被藏劍閣供奉在劍冢之中,我甚至以爲手中的劍便是青劍竹韻了呢!”
孤桐冷冷說道:“劍名竹韻!”
“什麼?”東方春澤微微一愣,接着便笑了,搖頭道:“此竹韻非彼竹韻,你這劍雖然不錯,卻離着藏劍八寶差得太遠!”
說話間,東方春澤的手緩緩將劍從鞘中抽了出來。
隨着秋水般瀲灩的劍身一點一點從鞘中抽出的時候,孤桐的眼眸也在慢慢的收縮,眼光盯着緩緩出鞘的劍身,神采愈加熱烈起來,眼眸中似乎已經有劍意鼓盪,那是感覺到棋逢對手時的自然反映。
東方春澤的劍,自然不會是一把簡單的劍。
劍身清洌猶如秋水鑄就的一般,帶着瑩瑩秋波,隨着天空的晚霞,緩緩盪漾,就像劍身中蘊藏了一條秋天的長江般,流淌迂迴!
“劍名寒秋,嚴寒的寒,秋天的秋!”東方春澤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起來,望着瀲灩秋水般的劍身猶如望着自己的情人一般,那眼神比看到秋嵐的時候,更加溫柔。
孤桐卻說道:“秋天是豐收的季節,並不寒冷!”
東方春澤頭也不擡,說道:“殘秋過後,便是隆冬!”
孤桐忽然沉默,他知道秋天和冬天其實毫無區別,秋天也是萬物凋零的季節,雖然沒有寒冬般冷酷肅殺,但蕭瑟的秋風便是隆冬的序曲,而隆冬便是死亡的季節,萬物都被寒雪埋葬。
東方春澤霎那間擡頭,說道:“我的劍已出鞘,你的劍何時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