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大荒草原陰暗而潮溼。這樣的夜晚,正常的人,早就洗洗睡了,絕不會點燈夜話,就算是夜話,也需要有夜話的情緒與一個正確的人。
孤桐本想開啓一段夜話。
他從沒有想過會碰到一個女人,情願跟他,雖然那似乎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他上一世出生在那麼一個破碎的家庭中,比誰都知道這種孩子所承受的孤獨與無奈,也比任何人更希望有一個完美的家,找到一個他愛的以及愛她的女人。
上天的緣分,讓他遇到了秋嵐。
無論怎樣的相認,無論怎樣的羈絆,他不得不承認,跟她在一起說些話兒,那種感覺是愉快的,簡單而單純。
他的房間的木門虛掩着,屋內的擺設跟他離開的樣子一模一樣,就連牀上曾經被秋嵐抖亂的被子,也被疊的整整齊齊。每樣東西都恢復了原樣,若不是他清晰記得那個女子的音容笑貌,他甚至以爲自己僅是做了一個夢。
牀上的人兒,不見了。
天色漆黑,油燈卻未點燃,孤桐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一切。
“我把你留在這裡,是因爲我相信,沒有人會想到我房間中還會有你。”
孤桐的嘴脣忽然變得冰冷而顏抖,但卻還是勉強壓制着自己。讓他情緒如此波動的,不是因爲秋嵐的失蹤,而是一張紙。
一張留有字的紙。
“緣起何地,緣滅何處;驀然回首,水波佇立。”
有月,有星,有風。
月光穿過穿過瓦藍的天際,從窗口穿了進去,映在孤桐的臉上,將他的臉分成光暗兩面。風在夜色中呼嘯,將院子中的那棵大樹吹得“沙沙”作響。
他矯健的身影從窗口躍去,落地無聲,往范姜府水池中的涼亭方向掠去。
緣起涼亭,緣滅涼亭。紙條中的字,寫的清清楚楚,無論是何人抓走了秋嵐,他都要去。雖然他跟這個女子僅是一面之緣而已。執拗如他,怎麼會放任別人將他操縱中手掌之中?
月亮不知不覺升至當空,天地間朦朦朧朧。
范姜府的小池,在月光下好象另有了一番情趣,波光粼粼的湖面如披上了銀白的紗衣般,皎潔的月光透過水池便的柳樹枝葉,柔和、溫暖地發散開來,柳樹旁邊的那個小亭如少女般亭亭而立,投下婀娜的影子。
孤桐站在亭子中,四周靜謐異常,一個人也沒有。
他並不着急,對方既然留下了字條,便是相信他會按照對方的要求來赴約,而他也相信對方必然會出現,至於何時出現,那是對方的意思,與她孤桐何關?
等人與被等,都是一種意志的考驗罷了。
等人的一方,因爲久久不見對方赴會,必然心情變得糟糕起來,屆時精氣神散;而被等的一方,之所以故意遲到,便是爲了讓等待方亂了心神,可惜恰恰相反,選擇了故意遲到,便是選擇了一條躲避的道路,銳氣已銷,於高手來說,極爲不智。
孤桐雖然在等,心情卻如明月下的池水,古井無波。
夜涼如水,孤桐忽然覺得有一團銳利氣勁,從他的背後門外直逼而來。
就在孤桐發覺氣勁時,一道森白如冰氣勁從小池岸邊的柳樹旁,就宛如一根脫失冰劍直刺向孤桐。冰劍的速度和硬度,做可以洞穿石木,更何況是人。
寒冰玄勁未到,溫度已經驟然下降,孤桐忍不住打了一個顫慄。他腳下未動,上身橫躺下去,寒冰氣勁仙之又險由他的鼻尖全直射而過。
要不是他感應敏感,反應迅速,此刻只怕已被寒冰氣勁洞穿身軀而亡了。
雖然躲過寒冰氣勁,但全身因氣勁上的冰冷而粘上一層薄薄的冰屑,鼻尖和整個面龐也隱隱生疼。
寒冰氣勁沒中,立即消失,但從池邊卻又射入一道比剛纔更加粗壯銳利的寒冰氣勁,其聲勢有如天山雪崩,萬馬奔騰一般,擊向孤桐。說來奇怪,這氣勁聲勢浩然,卻爲帶起一絲聲音,天地間只有夜風呼嘯而過的微弱聲響。
孤桐躍身翻起,人在空中未落地時,竹韻劍悍然出鞘,於半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曲線,而後化成一道森然的紫色劍影,往刺來的寒冰玄勁迎擊而上。可是,剛剛那束消失的第一道寒冰玄勁竟然忽然又出現射向空中的孤桐。
兩道寒冰玄勁一前一後,擊向孤桐。
玄勁交錯地攻向空中的孤桐,此時他長劍已出,在回身防守依然不急,而他的拔劍錄更是隻攻無守,情況千鈞一髮,他明白在他擊碎身前這道寒冰玄勁之後,身後的那一道玄勁也將給他留下一個明晃晃的窟窿。
眼看兩道寒冰玄勁即將吞噬孤桐。
這是最好選擇便是揮劍守住自生,要不就翻身從小亭中躍入湖水之中,躲避兩道寒冰玄勁的圍攻。
敵人一出手便是兩道寒冰玄勁,分明沒給他留下生機,一般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能選擇後退躍出,雖然會掉入湖水之中,全身溼透狼狽不堪,可終究是留下命在。
可是,別忘了這是兩道寒冰玄勁,如果也落入湖水之中,方圓幾丈之內的湖水不說全部結成寒冰,但是凍上幾尺還是有可能的,暗處的敵人,分明想到了這點,所以並不害怕孤桐躲避。
可孤桐終究是孤桐,他從不希望敵人給他留下一道生機,每一次面對敵手,他都當作是面對此生最大的敵人,讓他生死攸關的敵人,所以他長劍刺出,並未回防,而是左手劍鞘一橫,當作劍使,刺向身後的難道寒冰玄勁。
“轟”的一聲脆響,伴隨着“噗”的一聲悶響。
孤桐整個身軀,猶如觸電一般,寒顫不停的,往後退了數步,知道後背貼到涼亭的石柱上在停了下來,手中的劍鞘也如同從冰雪中刨出來一般,覆蓋一層厚厚的韓雪。他苦笑地搖了搖頭,突聽見一陣拍手聲。
“好,好,勇往直前,銳氣可嘉。”一身鵝黃的衣裳,一塵不染,長髮披肩,凝脂一般的臉上,冷酷如冰,沒有一絲表情。
孤桐一回頭立刻就看見一個人站在樹下,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看不年齡,說她十八,可那氣質怎麼也不像是十八歲的人能夠擁有的,說她二十八,可那一張俊美的臉上,一點皺紋也沒有,怎會是一個即將三十的女人?
一看見這個女人,孤桐就彷彿置身於千年不化的雪山裡。
那種冷淡的表情,那張萬年不動的臉龐,那一份似乎看淡天下所有情感生命的神態,似乎天地間,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她感興趣一般,似乎天地間除了她自己,再也沒有生物一般。
一個這樣的女人,奇怪的出現在范姜府中,但是孤桐可以肯定這絕不是司馬星宇口中所說的紫師妹,因爲此人的修爲已經踏入致虛,從她身上,給孤桐帶來的壓力,如同面對長劍出鞘的風見塵一般。
雖然沒有風見塵一般凌厲,可也讓他感覺到沉重異常。
神色一動,孤桐忽然開口說道:“秋嵐的姑姑?”
“那丫頭果真外向,這才幾天就全告訴你了。”那女人無波無瀾,說道:“我果真沒有看錯你!”
“秋嵐呢?”孤桐壓制怒意。“你到底是何人?”
“秋嵐身體微恙,先回山上去了。至於我是什麼人,你還不夠資格知道!”那女子輕輕淡淡的說着,忽然眼光轉向遠處,說道:“我相信,你跟秋嵐終究還會再次相見的。”
孤桐面色冷了下去,沉聲說道:“你到底是誰!”握劍的手,愈加用力起來,這是他對上最高深莫測的敵人,毫無一點勝算。
那女子回過頭來,說道:“之所以約來過來,便是要試試你的修爲如何!”說着,手中出現一柄造型古樸的玉簫。
玲瓏精緻的玉簫發出一道淡淡的藍光,淡得就像是黎明時初現的那一抹曙色。
用蕭做武器的人,要不是傻瓜,便是有極大的自信。
要知道,玉石雕琢的玉簫,材質清脆,極容易破碎,與那些神兵利器,無法相提並論,可如果主人修爲高絕,玄功深厚,便能將這玉簫當作神兵利器來用,屆時一般的兵刃,不能抗爭。
孤桐凝視着玉簫,那女子注視孤桐。
“出劍吧,如果我先出手,你便沒有機會了,剛纔兩道玄勁,只是試探而已!”女子冷淡的臉龐上浮現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我看看你離歌樓的劍術,有幾分威能!”
孤桐忽然說不出話,他發覺明明那女子就站在自己眼前,可是感知中卻空洞一片。
這種感覺,他曾經碰到過。
當時蕭玉龍站在離歌樓西江月銀河落九天的瀑布邊上,當師兄回身踱步的時候,他便發現一件他不敢相信的眼見之景象,一方面他清楚看到蕭玉龍踏行的每一個動作,但他對時間的感官卻更清楚、清晰的告訴他,所有這些看似緩慢的動作,都是在一眨眼間的功夫內疚完成了,這是一種徹底在時間與空間裡對立的快慢極端。
可此刻這女子給孤桐的感覺更加詭異,比蕭玉龍更爲高絕莫測,奇妙他還能感覺到蕭玉龍的每一個動作,只是在感知上延遲了片刻。可是此刻,他卻感知不到這女子的一舉一動,更別說什麼破綻了。
人生的第一次,他長劍在手,卻猶豫了。
神秘女子手腕一轉,玉簫在身前翩翩而舞,是的,一柄玉簫竟然如同跳舞一般,若不是親眼所看,打死他也不會相信,耳邊傳來女子的聲音:“怎麼,不敢出劍了?”
孤桐渾身一顫,汗如雨下,記得當時入門之時,風見塵便告誡他,劍道,出劍爾!若不能出劍,有怎麼稱之爲劍道?
他的拔劍錄自然不凡,孤桐相信,等拔劍錄大成時,比他師尊的斷劍也不會差上多少。而且他於劍道之上,浸稔良久,已經進入了化境,進入了隨心所欲的劍法之道。他操縱竹韻劍就好像別人操縱自己的思想一樣,要它到那裡去,它就到劍就會刺向那裡,不會偏上一分一毫。
要它刺入一個人的心臟,它也絕不會有半分偏差。
此刻,劍光一閃,竹韻劍化作一道閃電,刺向女子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