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知秋沒有辦法,只能招呼一聲,立刻有騎士跳下馬來,小步快跑過來將孤桐身體擡起,往森林深處走去。
他們的一言一行,全部傳入孤桐的耳內。
他隨目不能睜,手不能動,連呼吸也不能,像失去了所有體能獨剩靈魂般空虛飄蕩,但神志卻前所未有的清晰通透,思深慮遠。
他被放在溼潤的泥土上,月光映照,柔風拂過。旁邊的樹木刷刷搖晃,竟有幾篇老葉飄落下來,掉在他身上。他感到身旁這猶若觀音般慈悲女子,對他那“死亡”的深刻感受,也捕捉到她哀莫大於心死的黯然神傷。
這小姐顯然是權勢顯赫的大戶人家,聽他們剛纔的談話,提到一個“主上”便可知道,要嘛是官宦貴族,要嘛是大宗大派。究竟發生了什麼,讓這樣一位出塵絕世的女子如此的厭倦人世。
在一般情形下,年輕女子的煩惱,自是跟男女之間的情愛有關。
四周在夜色下一片岑靜,野鳥輕聲夢囈,草葉磨掌。他閉着眼睛,以一種天人合一的莫名境界,演化出超然的感官默默感受着入土前寧靜的一刻。
草木割斷,泥土翻起的聲音此起彼伏。小姐站在孤桐身邊,身上的幽香傳入他鼻內,與大自然的氣息,渾融無間,她一直伴在他身邊。
心莫名的無限溫馨,什麼也不願去想。
這種感覺,孤桐從沒體驗過,像媽媽的懷抱,讓人依賴;像情人的初吻,讓人不願鬆開。
很快,他又被擡了起來,心中不由苦笑,自己竟然被別人活生生的埋葬,這種經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被埋葬,都是死人,死人又怎麼知道自己被埋葬了呢?
孤桐身體降入土坑,一副輕紗輕柔的蓋在他的臉上。頓時,一縷幽香隱約傳來,當他醒悟過來這是小姐所穿的披風或者手帕之類的東西時,大片大片的泥土蓋壓下來。
他頓覺呼吸困難,泥土中沒有一絲空氣,被埋着的臉龐也因爲缺氧而漲的青紫,神思一陣的暈眩襲來,慢慢的想要睡覺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
冷不丁,體內存有的藥力與氣竅中的煞氣,糾纏着,演變螺旋狀態,往他的識海中猛鑽而去,眼看識海中的靈魂即將被這股狂躁的勁氣衝擊的支離破碎,一縷明亮光彩從識海深處閃現,散出一縷鋒芒,緊接着有隱藏不見。模糊中,他覺着自己靈魂中有一樣東西醒了,像一個正在睡覺的嬰兒被吵醒了一樣,打了一個哈欠,然後翻身繼續睡去。
然而,就是這轉身的一個哈欠,一縷鋒利異常的莫名意念,從孤桐識海中繁衍出來,迎上狂躁的兩縷氣勁。
那糾纏着往前衝的氣勁,碰到這一絲鋒利意念,竟好似老鼠見了貓般,急不可耐的竄出識海,然後自孤桐體內規規矩矩的自然流轉,他頓覺全身毛孔一通,然後傳來一絲絲淡淡氧氣,一時間,竟踏出內息境界。
空不棄的聲音道:“小姐,該啓程了!”
小姐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死亡只是一個輪迴,你安心去吧!”
雁知秋等人,皆面面相窺,首次見到自己尊貴異常的小姐,竟然會爲一個陌生小乞丐的死亡而感嘆。
“呼……呼……”地面上有異響穿來,像風吹動衣衫的聲音,淺淺的,淡淡的。若不是孤桐全部的心神注意力都集中在一處,絕不能聽出這聲音的特別。
“拜見主上!”
原來是他們口中要去迎接的主上,竟悄默聲的光臨了。孤桐心下駭然,卻是因爲未曾感覺到任何的腳步聲,他被埋在地下,對地面上腳步的感覺和聽覺本是更加清晰,然而偏偏聽不到、感覺不到這位主上的腳步聲。
這是一個絕世高手,是孤桐穿越後迄今看到的最厲害的人物,比司馬星宇之流高明的多了去了。另外此人的架子也是勾搭,竟然讓雁知秋、空不棄等人跪地叩見。
心想不知哪觀音般慈善的小姐是否也跪了下去,想到此處,心中卻一陣的揪痛,卻是因爲想到那樣一個風華絕代、惹人憐惜的女子,去跪拜一個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人,想想就感覺不舒服。
正亂想着,有一把低沉的充滿雄性魅力聲音傳來,是那主上的聲音:“怎麼遲了?”
小姐盈盈說道:“師尊,我剛埋了一個乞兒。”
孤桐心想,原來這主上竟然是她師尊,怪不得雁知秋等人對她畢恭畢敬。
聲音停滯,隨後腳步聲錯亂傳來,似乎衆人退了出去。只剩下一個柔柔弱弱的輕若呼吸聲,想是那個小姐還在,只是孤桐卻怎麼也感覺不到那被稱爲主上的呼吸聲。
兩人揮退跟從,隻身相處,相比是有什麼私密話兒要說。
只聽那主上說:“憶寒,你依舊如此心善,只是在這樣的亂世,你又能救幾個人?”
被喚作憶寒的女子語氣淡淡的,依舊無喜無憂,道:“能救一個是一個。”
孤桐心中暗談,果真是心底猶如觀音的女子,就算在上一世,他也未曾見到如此心慈善良的女子。在他心中,對這女子的面容身形有了莫名的期待,憶寒這個名字也被他記在心中,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忘記這個名字,一輩子都不會忘!
“哎,癡兒……”主上嘆了一口氣,“此次北上,交於你的事情是否辦妥?”
憶寒應聲回答:“北寒騎士已然發兵,不過到現在依舊沒有好的進展。”她的語氣有了一絲淡淡的憂愁。
主上冷哼一聲,道:“一堆飯桶,連一座城池都拿不下來,這北寒騎士還敢號稱大陸最強騎兵,真是恬不知恥。”
孤桐腦際轟然一陣,心中卻是想到,難道在記憶中每年入秋轉冬,北寒騎士南下入侵大荒草原的戰爭,都是此人在暗中指示的?想到此處,就算是他被埋在泥土中的身體就霍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上一世,作爲一個殺手,也僅僅是殺幾個人而已。這人引發並操縱戰爭,讓多少家庭流利失所,讓多少士兵死於非命?
憶寒沒有說話,孤桐凝神聽去,卻依舊只能聽到她不溫不燥的呼吸聲。
主人忽地說道:“此次紛爭捲入的宗門都有那些?”
“一宗一齋一方外,兩殿雙樓四方閣,除了一方外、雙樓以及我們,其他都捲入了。”憶寒略一沉吟,如此說道。
主上微顯吃驚道:“竟然基本全部參與進來了,看樣子這藏劍閣藏劍八寶的吸引力果真不是一般的大!”
孤桐心中一震,藏劍八寶四個字,猶若閃電霹靂在他腦海中轟然震響,他落到此種悲慘的地步,不都是因爲藏劍八寶中的一寶-墨劍無鋒所致?未曾想到,這事情盡然是由這人操作?
若非孤桐動彈不得,被深埋地下,他真想跳出去,問個明白。
當然這是一個念頭,他可不會這樣做,那舉動是找死。
憶寒“嗯”了一聲,便沒有說什麼。
那主上接着道:“凌霄弈劍宗、飄渺雲煙齋、相思閣、狼神閣、藏劍閣、幻影閣、遊夢銷魂殿竟然都參與了這場爭奪,有點意思,這雙樓竟然沒有動作,可是有點反常呢。”
“雙樓作爲殺手宗門,明裡是不會參加這樣的紛爭的,不過在暗地裡,就說不定了。”憶寒插話說道。
“不錯!”主上稱讚一聲,說道:“雙樓做事從來是隱秘無比,我殿的情報部門還是有待加強了。”
地底下的孤桐,心中燃起一團熱火,他此時此刻,才知道這世界宗門勢力竟是如此繁瑣,“一宗一齋一方外,兩殿雙樓四方閣”在心底暗暗沉吟着一句話,他知道這輩子再不會忘記這句話了,因爲這句話引起了他久遠的江湖豪情。
有宗門,便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精彩!
忽地,主上似乎想起什麼沉重的事情,輕嘆一聲,道:“說道雙樓,我卻想起一個人!”
此話一出,時刻關注憶寒的孤桐,感覺到她心跳加速,不知爲何,這句話竟引起了她極大的反應,她冷冷說道:“我已經忘記了!”
自孤桐遇到她來,第一次她的聲音變得冷漠起來,不再是柔柔弱弱的動聽。
那知這這主上,似乎極爲喜歡八卦,他一貫威嚴的聲音,反而放軟了,輕嘆道:“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情,又怎麼懂得人世間的美好?”頓了一頓,低吟道:“憶寒,星辰已非昨日,舊人已在江湖,你需要忘記他!”
他的語音低沉卻清朗悅耳,蘊含着深刻真切的感情,分外使人心動。
憶寒冷冷道:“我記憶中沒有他的痕跡!”
主上似乎覺得好笑,哂笑道:“你的心亂了……”
憶寒以冷得使人心寒的語調道:“他刺出那一劍後,我只記得他的劍,不再記得他的人!”
主上的聲音轉冷道:“好吧,我會讓你忘記他的!”語氣裡透出鐵般的自信。
孤桐心中大奇,他們似乎在討論一個人,而且此人跟憶寒還有一定的糾纏,聽主上剛纔的一段話,應該是感情方面的事情,他心中想到,這又是怎麼樣的人,竟然讓憶寒這樣的女子念念不忘?
上面一時間靜了下來。
孤桐一直全神貫注,竊聽兩人的對話,反而忘記了自身的情狀,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處,虛虛蕩蕩無處着力的感覺逐漸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種暖洋洋的感受,說不出的舒服。
他口鼻雖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覺氣悶。
兩人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