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前廳和庭院,兩人來到後院,一過長廊,便有一條通往雪園小築的石子徑,眼前的風景已截然不同,也許是爲了映襯雪園之故,小徑兩旁皆是梅樹,時值早春,梅花盛開,雪白的顏色如雲一般將雪園層層圍繞,這讓觀言不由得想起陵陽城中應皇天那座宅院,那時亦是寒梅怒放之期,也是滿目豔麗的雪白,他忽然間覺得好像不管到何處,總有白梅相伴,也不知是應皇天刻意挑選的還是他原本就喜歡梅,不過再轉念一想,這裡的主人另有其人,前廳的白玉蘭和後院的白梅雖然都是白色,但顯然這是主人自身的喜好,跟應皇天應該沒有太多的關係纔是。
雪園小築是一座獨門獨院的小樓,女子領着觀言步上臺階,邊走到門前稟報,“主人,應公子,人已帶到。”
“請公子進入。”裡面傳來低柔的嗓音,女子推開門,立在門畔,對觀言道,“公子,請進。”
觀言一進入,就見酒菜已齊備,桌邊坐着兩人,其中一人自是應皇天,但見他一身白衣勝雪,襯得俊顏如玉,手拿摺扇的樣子看起來風度翩翩,雖是標準又難得的公子哥裝扮,卻因他獨特的風采而顯得氣質卓絕,就好像斂盡了鋒芒卻依然難掩尊貴不凡,另一人觀言驚鴻一瞥,已微微失神,只因那名女子明眸皓齒,靨輔承權,螓首蛾眉,霧鬢雲鬟,只一見便讓人移不開視線,彷彿將天下間的美盡佔其用,渾如一顆皎皎明珠得天獨厚,又如先前觀言所見的沅芷澧蘭那般冰清玉質,不染纖塵。
“公子,請入座。”女子起身,她似是早已習慣類似的視線,絲毫不以爲意,只是擡手示意,對觀言道。
觀言猛地回過神,意識到方纔自己的失禮,臉“唰”地一下變紅了,便垂下眸來。
女子見狀莞爾一笑,對應皇天道,“果然如應公子所言,觀公子乃宅心弘毅之人。”
應皇天微微一笑便道,“桑落,他身上還有許多有趣之處,要待你親自發掘。”
看起來眼前這位女子便是“桑落傾雪“的主人桑落姑娘,而應皇天似乎跟她相當熟悉,便聽桑落又道,“那桑落還望觀公子能不嫌棄此居沾染的俗世風塵才行。”
“豈敢,此居高雅如空谷幽蘭,又如清梅般出塵,能受邀前來,是觀言莫大的榮幸。”觀言這番話已是出自肺腑,而非禮貌上的說辭。
桑落微微一笑道,“承蒙觀公子不棄,但桑落只是略盡地主之誼,真正邀請公子來此的,其實是應公子。”
聞言觀言又是一愣,只因如果是應皇天本人,那究竟是爲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又是圖又是啞謎的把他誘到此地?總不至於是爲了好玩吧?
“這麼說來,那三幅圖是出自應公子的手筆咯?”他忍不住要問。
“他什麼都好,卻是個十足的畫盲,偏偏喜歡自己動筆,觀公子能將那些四不像認出來還聯繫在一起,並如約前來,桑落真是自嘆弗如。”聽桑落這麼一說,觀言的預感成真了,看起來那封信函,果真是因爲好玩才折騰出來的。
應皇天不置可否地道,“倉頡造字前還不是以圖來傳事。”言下之意,便是能認出來再正常不過,說着他還一本正經地指出,“況且既能認出來,就代表我的畫內容清晰,所以不應說它們是四不像。”
“是、是,你說得都是。”桑落抿脣笑道。
觀言看着應皇天和桑落不由覺得好奇,不知他們兩人是如何相識的,而且看桑落的樣子,似乎也特別縱容應皇天,興許她從不知道宮裡的那些傳聞,也正是因此,此時的應皇天亦不似在宮中時那樣渾身是刺,脾氣明顯收斂許多,否則以之前觀言對他的瞭解,他可不會安然接受桑落那番調侃之語。
“觀公子,聽聞您是非常厲害的巫師,不知您跟應公子是如何認識的?您可是他第一個介紹來此的朋友。”
“他的確厲害,替我家的宅院做了祓除之術,那些髒東西一下子就被他趕跑了。”應皇天隨口道。
觀言聽後暗自苦笑,每次一旦被他誘至宮外,他就覺得很多事變得難以應付,說謊便是其中一件,即便知曉這是爲了隱藏身份,他仍是無法習慣。
“原來如此,難怪這次的事應公子會大力推薦觀公子前來襄助了。”桑落又道。
觀言並未忘記第二幅圖中應皇天所畫的那隻烏龜,桑落的話顯然證明了他所料不差,但他人已到,而且都已經坐了半天,卻還不清楚自己前來究竟所爲何事。
想到這裡,觀言遂開口問,“不知桑落姑娘有何事需要觀言協助?”
“這件事還是由應公子出面跟觀公子說吧,人是他所救,只不過暫時借住在我這裡,雖然我也很想幫忙,但畢竟力所不能及,強出頭便無意義。”桑落轉向應皇天,露出瞭然的微笑,言道,“雖然我知道你的用意,但能幫她的人只有你而已,就像當年的我一樣,不是嗎?”
“過去的事何必多言。”應皇天說得輕描帶寫,隨後便扔了一句話給觀言,“此事非你不可,近日城中出現了一名女巫,自稱能操縱生死,看起來厲害得很,我已代你答應跟她比試。”
“嘎?”觀言聽得稀裡糊塗,完全不知所云。
桑落一聽便覺無奈,出言道,“你如此言簡意賅,恐怕觀公子仍然不明所以。”
應皇天攤手,頗似耍賴地道,“你明知我最不喜歡做的事就是說明前因後果,解釋一解釋二的,不然我再畫幾幅圖,也好過要我開口。”
見狀桑落不由瞪他一眼,“明明就是說要比畫簡單,怎麼一到你這裡,就偏要跟人家反一反,你不嫌累我們看的人還嫌累,就不勞您老費神動筆了。”
“怎麼會呢,我有自信畫出來的畫你們一定能看得懂。”應皇天大言不慚地道。
桑落簡直拿他毫無辦法,但她也不想被他一激就遂了他的心意,乾脆不接話,另一邊觀言似是心不在焉,完全沒有注意兩人的對話,只因他的心思全被剛纔應皇天那一句“我已代你答應跟她比試”佔據得一乾二淨,他不過是個剛入宮的小巫師,巫術怎麼能拿出去跟別人比較,況且師父教他巫術是爲國爲民,所謂“祀與戎,乃國之大事”,若然存了攀比之心,這又成何體統。
“觀公子?”桑落見觀言無緣無故發起呆來,不禁出聲喚他道。
“啊,桑落姑娘,方纔你們講到哪裡了?“觀言問罷,又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一時沒留意。”
“你一定是在想,我的巫術怎麼跟別人比較,而且,習巫之術應是爲國爲民,如何能跟人攀比,是不是?”應皇天瞄他一眼,一語道出他的心思。
“咦……啊,你、你怎麼知道?”觀言一愣,瞪着他道。
“你都寫在臉上了,這麼明白,誰都看得出來。”應皇天託着腮懶洋洋地道。
“呃……”
“呵,觀公子,別理他,他就是這個習慣不好,凡事一旦不遂他心意,就又開始欺負人,讓桑落跟您解釋清楚,事情並非如此簡單,比試的事,應公子另有目的。”桑落在一旁開口道。
應皇天聞言,露出一副“我就是喜歡,你們能奈我何”的表情來,卻也不再打岔,讓桑落代替他將前因後果說清楚。
原來事情是這樣:
大約在一個多月前,應皇天閒來無事,救下了一名懷有身孕的女子,名離遙,該女子並非楚國之人,她自稱唐國人,因被人追殺,沿漢水一路逃至楚國,在逃亡途中,有一隻全身赤紅的大鳥總會適時出現,救她於危難之中,若非如此,唐距離楚地何止千里,她一名弱質女子,早在半途中便已身亡,又怎麼能堅持來到楚國,也是因此,她覺得那隻赤鳥就是丹鳥,更由於那隻鳥自她夫婿墳前出現,她更堅信此丹鳥是她夫婿的化身。
說起丹鳥,有一則傳說是這樣的,古早前堯帝與天神的女兒結婚,不久,他得到了唯一的子嗣,取名爲朱。當時堯帝欲選繼承人,可他決定選擇真正德才兼備之人,因此他的兒子朱輸給了來自東方的舜,喪失了繼承王位的機會,若干年後,舜成爲中原的守護者,他驅逐了朱,改朱的名字爲丹朱,以掩蓋前王子的身份。丹朱對自己的失敗始終不能釋懷,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內心掙扎之後,他在自己的領地旁作了一首歌謠,然後跳河自盡,後來帝俊經過這裡,被這首歌謠所感動,於是讓丹朱復活,賦予他鳥的容貌,因此它被稱爲“丹鳥”。
而離遙所見到的那隻丹鳥一路保護她來到楚地,但當她被救下之後就消失不見,因此讓離遙很是擔憂。
說來楚國本是重巫之地,大半個月前,一名女巫忽然來到城中,聲稱她能跟亡者打交,而她來到楚地,便是爲找尋一隻身上寄託人類亡魂的丹鳥,若能順利尋找到那隻丹鳥,她便能將亡魂喚離鳥身,重新將之復生,理所當然這名女巫是衝着離遙來的,目的自然是要離遙能主動現身,這件事果然傳到離遙耳中,離遙心知有詐,但又捨不得放棄任何一絲希望,見此情形,應皇天便出一策,他與女巫約定比試,一較高低,若然女巫勝利,那麼他便不阻止離遙露面,倘若是他請來的巫師勝利,那麼證明女巫所言是假,而離遙就要聽他的話,接受事實。
“應公子言觀公子巫術超凡,又心地善良,必定願意傾力相助,不會讓人如此玷污巫術。”桑落最後這番話,顯然是應皇天教她說的,觀言聽得甚是無語,同時他又暗自思忖,巫術不是變戲法,他自小習巫,要分辨真假難不倒他,楚國雖有“招魂續魄”之術,但那絕對不可能使人還陽,更何況什麼亡魂寄生這種無稽之談了……這樣想着,他忍不住轉向罪魁禍首,後者老神在在,一臉似笑非笑,像是吃定他一定會答應幫忙一樣,觀言萬萬不料原來那幾幅畫的背後還有這麼大一個坑等着他往裡跳,無語的同時還有幾分認命,果然他不能遇上應皇天,只要一跟他相關,他就會被拖下水,誰讓他的心腸總是太軟,哎,想到這裡,他便開口道,“事出有因,亦承蒙應公子看得起,觀言自當盡力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