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伐妖獸的聲音越漸激烈,按理說原本妖獸一個月來襲一次,即使這次鄂王無法取勝,也不至於鬧得那麼大,況且鄂王從未說過不再征討妖獸這樣的話,但私下裡卻一直流傳這樣的說法,彷彿是有人在故意煽動一樣。
更有甚者,便是將此次王城坍塌之事歸咎於妖獸逃脫一事,目標直指因鄂王沒有將妖獸逼殺到底纔會造成王城坍塌這樣的結果,說這是妖獸的詛咒,偏偏鄂王又對此事沉默至今,從未有過半句解釋。
這便又要說到摯紅帶軍入駐鄂邑一事,自從鄂邑被楚軍破城而入,其實就已經意味着它正式被楚國接管,楚國二公子隨即入駐,又跟鄂侯之女成了親,順理成章繼承了原先的鄂侯之位,更被楚王封爲鄂王,但鄂邑到底是被入侵之地,無論怎麼說,或是摯紅成爲鄂王后有多勵精圖治,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也無法更改有些人固有的思維,事實上有些人仍不肯承認摯紅是鄂邑的主人,尤其是當看見他原來只不過是一名區區十六歲的少年的時候,這種情緒就愈發鮮明,但畢竟一直有妖獸之危困擾整座鄂邑,因此也無人真正發難,而是冷眼旁觀,等着看摯紅的下場。
時至今日已有一年,一年之中摯紅的表現一直未有偏差,但這一次,許是他們等得不耐煩,或許是覺得有隙可乘,於是便抓住此次逼殺妖獸幾乎要功成的當下摯紅退兵一事不放,在一旁推波助瀾,這樣一來,反對的浪潮便在暗潮涌動之下越推越高,再加上王城第三次坍塌,這是絕佳的契機,也是極好的導火線,他們趁此機會煽動那些因爲妖獸而失去親人的人們,以王城坍塌爲由,將他們集結起來一起上雪峰找妖獸報仇。
只因此事若成,那麼絕非鄂王之功,而此事一敗,鄂邑如此多的百姓性命,卻可以算在鄂王的頭上。
這簡直就是順水推舟而水到渠成之勢!
雪峰難行,山下的獵戶也深受妖獸之苦,因而紛紛自願帶他們上山。
途林亦混跡其中,他奉了應皇天之命,在必要之時要將這羣人帶到指定之地,否則,一旦雪勢崩塌,誰都難逃一死。
“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手刃那妖獸!”
討伐的隊伍之中不乏此類的憤慨之聲,更多的則能從他們的眼神和肢體語言之中體現出來,有些人沉默着不發一言,只顧埋首雪地之上,一步一個腳印,如此深,又如此用力,就像是想要踩下所有的恨意一般。
風雪不止,恨意無休。
好像就連雪峰也感染了他們騰騰的殺氣,原本就惡劣的氣候變得愈發可怖,皚皚白雪不知不覺形成了顆粒之狀,在某一個時間點,偌大的冰雹豁然降下,距離雪峰好似極近的天空之中驀然間黑雲翻滾,一剎那便遮蓋住了白雪的熠熠光華。
衆人不由暗暗心驚,他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了,卻仍未見着赤獸的身影,可雪峰之巔的天氣卻反覆無常,像是連老天都要跟他們作對,阻礙他們的行動一樣。
“可惡!究竟那妖獸藏匿在了哪裡?我們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雪峰連綿毫無止境,衆人討伐的勇氣雖大,卻奈何不了天意。
而冰雹讓他們前行的步伐更爲艱難,但此時此刻,他們已騎虎難下,便只有一往直前。
不過隊伍之中大部分的人本就只是爲了復仇而活,他們早已視死如歸,因而此刻,他們仍願意朝着既定卻又未知的目標前行。
興許是老天仍有所眷顧,妖獸赤紅的身影在茫茫白雪之中豁然現出身形,彷彿早就等候在那裡,那似獅似虎的面容雖距離遙遠,卻仍兀自凜凜生威,紅色如焰的龐大身軀在如礪般的冰雹下不爲所動,金色雙瞳被渾身的赤紅襯托得如火如荼,猶自散發出令人心懼的耀眼鋒芒。
此時,衆人的眼裡也迸射出了仇恨的火花,他們紛紛握緊手中的兵器,面對妖獸,欲與它一決生死。
驀然,妖獸發出如雷般的吼聲,便如那日在鄂王城之中所爆發出的吼聲一致,聲音震動鼓膜,震得人心神俱裂,一時有如驚濤駭浪,更爲驚人的,是在這陣吼聲之中,地上厚厚的那層雪竟受到波及,開始“撲撲”震動起來。
雪峰在這時像是被喚醒了似的,整個活了起來,而那聲幾不可聞有如斷裂般的“咔嚓”聲便是預兆,不消片刻,更爲劇烈的呼嘯之聲在赤色妖獸的身後此起彼伏,張牙舞爪,那高若萬丈的雪塵已然清晰入目,此刻,方有人在一瞬間驚悟,“不好了,雪山之神發怒了!”
人羣中忽然響起的驚叫聲讓一時被吼聲和狂嘯聲震懾得幾乎就要失去神智的人們冷不丁清醒過來,而這一聲之後,顯然有人已無法與如此驚-變抗衡,這已是天地失色日月無光、滔天巨浪就要吞噬萬物的駭人景象,人的渺小在此刻展露無遺,一時間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了最深刻的認知,他們不知如此的驚怒究竟是誰人引起的,皆已情不自禁有一種惶惶心跳之感,更是無可抑制的駭然,眼前的千層雪浪帶來的死亡恐懼鋪天蓋地而來,讓他們頓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腳步只能隨着身體本能的反應逃離開這般危險的境地,再不管什麼妖獸和仇恨,因爲如此崩塌之勢,妖獸也同樣難逃一死!
滾滾雪浪夾帶着驚人的墜勢奔騰直下,像是一條怒吼的白龍,無盡的雪塵爭先恐後追逐着沒命奔跑的人們,他們身後,妖獸赤色的身影在雪霧中倏隱倏現,不知是同樣在追逐,還是在被追逐。
而頭頂冰雹的落勢全然不顧雪峰崩塌的威勢,它照樣施施然砸下來,只砸得人們頭破血流。
一人倉皇之中看見妖獸張開了血盆大口,隨即便有人被那大口吞沒,若非如此,便是被無情的白雪生生扯入其中,一眨眼亦消失不見。
“往這邊,我記得這裡有個山洞!”
也不知是誰的聲音,混亂中這句隱約刮入耳中的話就像是汪洋中的一根浮木,一時之間上百個人的性命全都系在這根浮木之上,而那山洞竟也像是早就擺放好了在那裡似的,才一說到山洞,山洞就赫然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山洞中已經有好幾個人驚魂未定地看着洞外白雪狂嘯,他們壓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只感覺方纔的天崩地裂之勢明明應該將自己吞滅,自己卻爲何仍好端端的反而像是個局外人一樣癡癡地看着這一切。
陸續有人逃入這個山洞,也有人是掉進來的,更有摔進來的,而更多的,便是混混沌沌之中發現自己仍安然無恙的,但洞外浩瀚的雪塵並未散去,只是一波又一波越來越巨大且不停帶動雪層向下的雪團隨着地勢直奔向山腳而去,衆人在洞中只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劇烈顫動,有如天動地搖,山石壓根抵擋不住如此震勢,早已不住紛紛落下,儼然有堵住洞口的趨勢。
可饒是如此,此時此刻也無人敢離開救命的山洞,只因一出去就是粉身碎骨,留在山洞裡興許還有一絲活命的機會,但就不知道那隻妖獸是不是也已隨着萬鈞的滾雪之勢而死在其中,若真是如此,那簡直是大快人心!
過了不知多久,震動才緩緩停止,但仍有細微的餘震像是在提醒着山洞內的人們方纔那種驚天撼地之危,此時洞內已相當暗,洞口果然被不斷掉落的山石堵了個嚴實,好在山石的形狀沒有規則,便也無法將洞口完全密封,而是留出了不少稀疏的隙縫,正好讓空氣和細微的光線透進來。
當天地再也沒有動靜,一切都平息下來之後,人們這才稍稍緩過勁來,有人打火照亮山洞,說道,“有沒有人沒能逃進來?”
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沒能逃進山洞的人,那麼毫無疑問就是死在洞外了。
可當衆人相互確認之後,卻發現一件本來誰都沒有想到過的事,那就是上山討伐妖獸的所有人居然都活着,儘管有被冰雹砸傷的人,但卻沒有被淹沒在白雪如癡如狂的崩塌之勢中,這樣的結果誰都想不到,也沒有誰能夠相信自己竟然會如此幸運,逃過這可怕的有如天劫的一難。
那麼,那隻妖獸呢?
“你們……有沒有印象……那隻妖獸……好像……好像……”忽然,有人聲音很輕的說了一句,偏偏氣勢微弱,像是要說出口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似的,支支吾吾半天,最終仍是沒有下文。
可他這句話卻仍是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最終終於有人大聲地道,“是妖獸把我們扔進來的,你想說的就是這個,是嗎?”
良久,都沒有人迴應,沉默在洞內蔓延,過了好半晌,忽然又一個人開口說,“要這麼說的話,那方纔的山神之怒,豈非也是它所引起的?”
“這我倒不信,如果它有此能耐,爲何先前鄂王帶軍攻入之時不用,而偏偏選在此時?”
“這……”
“當時它若直接引發山神的怒火,鄂王的軍隊恐怕早已全軍覆沒。”
“那爲何今日會如此?”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凡人如何能揣測得出來神明的意思呢?”
這話無人可以反駁,但妖獸救了他們的事,也無人願意承認。
他們絕對不希望事實是如此,否則長久以來的復仇之心又該往哪裡擺?斬殺妖獸纔是他們活着的目的,再沒有其他。
山洞內再度沉默下來,因此時此刻,只是一時性命無憂,接下來,就是要設法離開此地。
但山石被壓得如此緊密,他們手中的兵器又已在方纔的慌亂間丟到了不知何處,只是用手的話,根本搬不動分毫,縱然人再多,在如此情形下,也無法共同施力。
一時間,這些人被困山洞之中,毫無辦法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