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回

三人將潘多拉啦送回家的當天,女孩站在自家門庭前的石階上。

潘多拉啦對造泰告別,男孩沒有聲音。

那天,造泰第一次沒有迴應潘多拉啦。

造泰在虛赫的傘下始終低垂着頭。造泰的雙目有些呆滯,視線一直垂落看着腳底沾滿了泥土的運動鞋。

當虛赫最後伸手拍了拍造泰的後背並說了一句“走吧,造泰。我們回家吧”時,造泰的眼神也始終沒有從足尖的泥土中脫離開。

那天,造泰沒有對潘多拉啦說上一句“再見”。

站在灰色的石階上,潘多拉啦之後目送着眼前的三人靜靜的離開,屋瓦上不時傳來“劈啪——”“劈啪——”“劈啪——”的聲音,聲音遊進了女孩的耳鼓。

當視線前方的人影,開始愈漸變得模糊起來的時候,潘多拉啦想起了燒灼的野草,女孩在下一刻感到後怕,隨後飛一般的衝進了位於底樓的家門。

將狗埋葬的當天晚上,殘忍的畫面始終出現在潘多拉啦的腦子裡。晚上,潘多拉啦害怕地睜開了眼睛。

即便臥室內的燈光齊齊亮着,但只要一閉眼就會墜入永無止境的黑暗裡。

女孩害怕在黑暗中下沉。更害怕沉浸在黑暗中的腦子,會不停回想起那條狗。

潘多拉啦擡頭看着額上的天花板,夢魘很快襲擊了她,在女孩感到感官與視覺雙重的麻木下,潘多拉啦在模糊中,似乎聽見了從窗外飄來的一陣短促的狗吠。

有棍棒的聲音,像敲擊在水泥牆上傳出的一陣悶響,很快,之前的狗吠聲變成了被人類踩到身體時發出的那一聲刺耳的尖叫。

聲音迴旋在了寂靜的黑暗裡,卻又很快被室外降落不止的雨聲淹沒了。

狗最後被打倒在了水泥牆邊,先前的尖叫逐漸失去了頻率,狗的力量在暴行中逐漸流逝,身體僵直着之後滾進了一處水泥的淺凹槽內。

暴行下,狗的一隻腳這時開始如痙攣般不停抽搐起來。

背後,一個人的身影逐漸朝着狗的身邊靠近。

隨後又是連續幾棒的擊打聲“乓——”“乓——”“乓——”的在雨夜裡再次傳了出來。

沒有尖叫。

犬的腿始終抽搐不停,除了後肢的右腳外,其餘的足肢包括身體都如頻死般癱軟在地一動不動。

黑影伸出腿踢了踢橫在牆邊的狗,之後彎下身將之前輕陷在凹槽內的狗拎了出來,放在草叢中。

狗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有“噗啪——”“噗啪——”的聲音從黑影的手中傳來,那個人將幾個圈狀的東西套在左手的食指上,接着再用右手的食指勾起拉了拉,確認彈性無誤後,雨中的黑影拎起了地上的狗,讓它四腳朝天仰躺在草植中。

黑影伸手拉住狗的後肢,只聽“咔嚓——”一聲,空氣裡傳來了骨頭被扳直的聲音。

往後,這聲音又重複了三次,最後,望着眼底四肢僵直的狗,黑影抽出了之前掛在手腕上的橡皮筋,這次將狗的前後腳用皮筋捆綁在了一起。

幾分鐘後,水泥牆邊的草叢裡傳來一陣拖動聲,最後只聽“咚——”的一聲悶響,狗被黑影重新踢回了泥牆邊,並再次陷進了水溝的凹槽裡。

沿窗的牆邊,彷彿如幻覺般傳來的悶響,驚醒了做噩夢的潘多拉啦。

女孩突然睜大着眼睛盯着頂部漆黑的天花板,潘多拉啦被那似夢非夢的畫面,嚇得不敢動彈。

身體好像瞬間燃燒般,僵直在被窩內的軀體,一霎那動彈不得。

潘多拉啦感覺到在自己的胸口,好像被壓上了一塊巨石。她感到呼吸困難,張開的嘴巴充滿了乾澀,努力張大了幾次,卻始終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額間的汗水如細雨般沁出。

潘多拉啦斜着頭,雙目恐懼地凝視着窗外。

室外雷電交加。

暴風雨的夜晚,一道黑影突然從窗口閃過。

就在閃電劃過上空的數秒鐘後,突然在窗口看見了什麼的潘多拉啦,最終在照滿了燈光的屋內,發出了一陣尖叫。

雷雨後的早晨,虛赫站在泛着回潮的走道內,輕輕關上了自家的房門。手裡拿着母親做的煎蛋。

途徑過潘多拉啦住宅的時候,虛赫看見對方大門緊閉,男孩心想着,對方是否已經先一步去學校了。

虛赫在路上啃着母親做的煎蛋。從不離手的昆蟲瓶插在書包一側的網格內。

就在嘴裡的蛋快嚼完的時候,虛赫在途經過摩哆哆的家門前時,看見了正從石階上走下來的摩哆哆。

摩哆哆揹着和虛赫同款的書包,男孩也是正準備去學校。

兩人隨後便一起同行。摩哆哆的教室在虛赫的隔壁。他們來到學校後就鑽進了各自的班級。

潘多拉啦和虛赫同班,就在虛赫走到自己課桌前,卻發現在自己對面的潘多拉啦的座位仍然空着。

【——咦?……怎麼回事?——】

虛赫一邊在心裡獨自咕嚷着,這次瞄見了手腕上的表。還差5分,就該上課了。男孩想到。

打過預備鈴的教室,一下子變得安靜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稀稀疏疏的一陣衆人摸索着書包以及打開課本的聲音。

虛赫將書包一側的昆蟲悄悄瓶塞進了課桌,往後男孩就撫趴在桌子上,隔着木質的課板傾聽從暗箱內傳出的蟲子在瓶中蠕動的聲音。

『喂,你聽說了嗎?』

『咦~~~~~?是那件事嗎……?』

聲音從虛赫相隔一桌的前方傳了過來。

男孩張大着眼睛靜靜地看着前方小聲議論起來的同學。

『……小鎮附近的那片草叢,好像發現了怪東西。』

『啊,是狗的屍體吧?好像是被人用棒子打死的。狗的腳上好像還有橡皮筋哩……』

另一個人好像發出了害怕的聲音。

『吶,我聽說好像不止這些,小道的坡地附近,還被人縱火燒出了一個大洞,那裡現在燒的黑乎乎的,不知道是誰幹的……』

『呀!真的假的?!』

聲音停頓了幾秒。

『真的……』

『啊……是變態吧!討厭!』

虛赫盯着其中一個臉色被嚇的有些蒼白的女孩的臉。

視線停頓在了那個人的臉上幾秒後,男孩這次別轉過了自己的頭。

雷雨過後的現在,天氣突然轉晴了。窗外大柏樹上的枝葉仍垂掛着溼漉的雨珠,而在視野前方的平整公路上,水泥地面上的溼痕卻已經乾的差不多了。

虛赫看見投射在玻璃窗上的潘多拉啦空曠的課桌。視野模糊,有一刻,眼前的畫面看起來極不真實。

這一天,潘多拉啦沒有來學校上課。

午餐時,虛赫捧着手裡的便當盒,找到了隔壁教室的摩哆哆。

“咦?奇怪吶!”

摩哆哆啃了一口便當內的豬排,聲音有些悶悶的。

“早上看見潘多拉啦的家門緊鎖,好奇怪。平日只有家中沒人的時候,潘多拉啦纔會關上外層的鐵門。”

虛赫將手裡的勺子磕碎了盒中整塊米飯後,這次一邊低着頭看着勺子一邊思考起來。

“沒事吧……”喉嚨將嚼碎的豬排吞了下去,摩哆哆咬着手上的勺子,雙目定定地看着面前眉頭緊鎖的虛赫:“潘多拉啦也許有事沒來上課,放學後我們一起去她家找她吧。”摩哆哆提議道。

“嗯啊!”

虛赫站在原地,大大地點了點自己的頭。

『誒,好像在公路一處荒廢的地方又發現了動物的屍體,你知道嗎?』

『咦?騙人的吧!』

摩哆哆和虛赫的身側,走過三個臨班的同級生。學生們的課間話題,已經全變成了這個小鎮發生的虐狗事件。

『不是前兩天才剛發現一具嗎?』

『這次又是狗的屍體,但是沒有被燒死,好像是先被人用棒子打死了,腦袋上好大一個窟窿呢……兩個腳足和之前那具一樣,被人綁上了橡皮筋……』

『呀~~~~~~!別說了!好恐怖……』

並肩前行的三人中,其中一個男孩在走過摩哆哆和虛赫身邊時,突然轉過頭來看了看身後的虛赫一眼。

兩人的雙目直視在一起,空氣裡出現了凝結,之前的議論聲隨之停止了下來。

虛赫看着雙目裡那個孩子的臉,那是同自己一個鎮上的人。而且……是當時站在草植內焚燒着野草的其中一人。

【——是兇手……?——】

虛赫的心裡驚呼了一聲。

兩人的視線無聲地敲擊在了一起,除了眼底的那張面孔再也看不到其他。

當日在草叢中的那些野草發出的“嘎呲——嘎呲——”瞬間燃燒後折斷的聲音,夾着一陣空洞的耳鳴填充了虛赫的鼓膜。

凝視着虛赫的那個人的臉上,這次發出了一抹奇怪的笑。

對方的嘴角微微輕挑了起來,像是透着挑釁,露出了牙齒。

儘管沒有任何聲音,虛赫卻從對方的口型中知道,那個人正在對自己說——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天、你、幹、了、那、件、事、吧……

對方的臉孔扭曲了,變成了可怕且猙獰的虛幻。

虛赫嚇得連忙將自己的視線從那個人的嘴角處移開。

那時,虛赫未曾預料到,往後自己的麻煩就從這裡開始了。

臨近黃昏時,學校的放課鈴聲打響。

教室的走廊隱隱傳來明天有雨的廣播預報。

虛赫將體育課穿的運動鞋換下,放進了自己的課桌內。男孩的雙手在扳格內摸索着,直到確認攜帶來的昆蟲瓶還安然無恙後,便將透明瓶重新插回了書包一側的網格內。

“嘿。”

一個男孩的聲音,從虛赫教室後方的門口傳了過來。

虛赫轉過頭,看見已經站在教室後門,等着自己的摩哆哆。

虛赫起身,之後將抽出的椅子重新塞回課桌下,隨後關上了教室門。

寂靜的走道內,廣播的聲音還在持續。

幾分鐘後,當兩人來到校門口時,虛赫看見了趴在保安室內的桌子上正在打盹的男人。

轉出校門口後是平整的公路,能容量下單行再多出一些距離的長道。

兩個男孩並肩前行,在踏着平整水泥路上時,兩人的腦子同時印進了中午時,途徑過身邊的同年級生的議論。

【——誒,好像在公路一處荒廢的地方又發現了動物的屍體,你知道嗎?——】

腦中,同年級學生的聲音出現了扭曲的迴音。虛赫的眼睛時不時地瞄向了公路一側的草植內,但又很快收回了視線。但心裡卻害怕着,會有什麼東西猛然跳到自己的眼前。

【——這次又是狗的屍體,但是沒有被燒死,好像是先被人用棒子打死了,腦袋上好大一個窟窿呢……兩個腳足和之前那具一樣,被人綁上了橡皮筋哩……——】

“誒,我說……”

虛赫叫了一聲站在自己身旁的摩哆哆,男孩發現身邊的人和自己一樣,摩哆哆的雙目時不時地飄草植的縫隙間,對方像是想要證實些什麼,卻又害怕自己真的會發現到真相般,總是在輕輕掃了一眼後便迅速折回了眸目。

虛赫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要說不害怕看見狗的屍體,一定是騙人的。

“吶……摩哆哆,我覺得突然不說話,好像有點兒怪怪的。”

虛赫說着,隨即從臉上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

“啊……啊,對啊,我們以前一起回家時總是有很多東西聊的,我想想啊……”

那時經常談論些什麼來着?新番動畫、上市的玩具抑或是班級內某個人的滑稽事?

摩哆哆應和道。

兩個男孩的腦袋,開始各自思考起接下去可以聊的話題,只是並未有人發覺到,這種思考舉動的本身便充滿了怪異。

【——是因爲害怕嗎……?——】

虛赫在自己的心裡想道。

【——到底是在害怕些什麼呢?害怕會突然看見……被敲破腦袋的狗?——】

虛赫轉過頭,看見已經放棄了視線搜尋的摩哆哆。

對方也在害怕吧?但虛赫明白,自己和摩哆哆害怕的一定不是同一件事。

是的,因爲自己害怕的,其實是“那件事”吧,害怕被人知道,自己做了“那件事”……

虛赫低下了頭,他在自己足底的影子裡,好像看到了一隻狗的剪影,它時重時輕地粘在虛赫的投影中。狗的輪廓被放大了,眼珠瞪得圓圓的。四肢像是被人拉斷了般,癱軟在地上失去了力道。從狗張開的口腔裡,突然漫出了無數個黑點,它們密密麻麻時聚時散,像覓食中的螞蟻,開始在狗的四周蠕動。

虛赫幻想着自己的手就快碰到了狗的屍體,耳根出現繩子勒緊脖子發出的聲音,狗的嘴巴張了張。就在虛赫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就要觸碰到那片溼漉的皮毛時——

“虛赫!”

身邊,摩哆哆的聲音突然揚了起來。

虛赫擡起了頭,心臟開始狂跳不止。他看了看叫道自己的摩哆哆,才發現,兩人已經來到了潘多拉啦家的大門口。

“去敲門吧?”摩哆哆提議道。

樓道出現了回潮跡象,無燈的冗道,讓兩個男孩感到渾身泛着溼漉一般的涼颼颼的感覺。

摩哆哆站在潘多拉啦家的正門口,在看了一眼身側的虛赫後,兩人在點了點頭的同時,摩哆哆這次踮踮着腳尖伸手按了一下潘多拉啦家的門鈴。

【叮咚——??】

鈴聲迴旋在回潮的走道內。

沒有人應答。

【叮咚——??】

又停頓一分鐘。

空氣也彷彿出現了瞬間凝結般。

虛赫看了一眼踮着腳尖的摩哆哆。兩個男孩瞬間屏住了呼吸。

“好像沒有人在家……”虛赫說道。男孩的心臟狂跳不已。

虛赫感覺自己,還未從先前幻覺中的狗的剪影中脫逃。他不知道自己的視線該看向哪裡。背後走道深處的漆黑讓人感到恐懼。

“……嗯啊!”

摩哆哆點了點頭。想着接下去該怎麼辦好,是繼續等待還是……就在這麼想着的下一秒,便聽見了虛赫的聲音。

“我們……我們還是先回家吧。”虛赫的聲音明顯出現了顫抖。

黃昏就要消失,男孩們害怕的不僅僅是黑暗。從剛踏進這片冗道起,兩人就感覺到了一股怪異。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始終沒有開口。也許在兩個男孩的心裡,儘管對於那樣的怪異感到好奇,但兩人終究不想去確認,也害怕去確認。

兩人最終折過了身,虛赫攜帶的昆蟲瓶內的蟲鳴聲突然放大了,蟲子在瓶內突然瘋狂地跳躍起來。

就在摩哆哆和虛赫來到大門口時,摩哆哆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他沉默了兩秒,最後伸手拉了拉身側的虛赫突然說了一句:“那……那是什麼?”

虛赫看向摩哆哆手指的地方,在暗沉的黃昏下,遠處,一個人影孤零的聳動着,並開始朝着這邊慢慢走了過來……

那是什麼。

人影非常矮小,黑漆的線條下,對方的手正拽着一隻塑料袋,那個人步子極其緩慢,正一步一步朝着這棟樓走來。

越接近這棟樓的出口,之前的怪異感便愈漸加重了起來。

虛赫歪着頭,看見了身側摩哆哆的影子,之前的狗的虛影又出現了,男孩恐懼地驚呼了一聲。

就在重新擡起頭的那一刻,虛赫看見了之前拎着塑料袋,朝着這裡走來的那個人,現在,對方正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唔啊——!”虛赫嚇了一大跳,“潘……潘多拉啦?!”

虛赫雙目裡的人的輪廓,變得清晰了起來。

男孩與面前的女孩直視,發現到眼前的人就是潘多拉啦時,虛赫發出了一陣驚呼。

“怎麼了?虛赫?”

潘多拉啦拎着手裡一隻白色袋子,問着突然出現在自己樓底裡的虛赫道。

“今天你怎麼沒來上學吶?”虛赫問。

“啊,是吶……”潘多拉啦點了點頭,聲音停頓了兩秒,對方的嗓子發出了生鏽般沙啞的音調:“因爲生病了……剛剛從醫院回來哩,好像是因爲被晚上做的噩夢嚇到的關係……”

一旁的摩哆哆看着臉色蒼白如一張剪下的紙影般的潘多拉啦。

做噩夢?是因爲狗的那件事嗎。摩哆哆想着。

“吶,你們,聞到……怪味道兒了嗎?”潘多拉啦垂着頭問道。

“嗯,聞到了……”

虛赫點了點頭。

【——沒錯,從之前起,就在自己和虛赫體內產生的那股怪異感覺的源頭,正是因爲聞到了一股怪味道……——】

摩哆哆不作聲地在心裡想到。

“早上去醫院的時候……我就聞到了……可是我不敢去確認……”潘多拉啦的聲音比往常慢了兩拍,女孩隨後說道:“那時以爲是生病產生的幻覺,可是……”

【——你不覺得這味道,似曾相識嗎?——】

潘多拉啦沒有問出口,但在餘下的兩人的心中都明白,潘多拉啦想要說的究竟是什麼。

是啊,這股臭味,似曾相識。

三人的視線,齊齊看向了大門口處,一束茂密的草植內。

黃昏頻臨在消失的邊緣,城市的黑幕開始像海洋內的軟骨生物般,匍匐在了大地上。

摩哆哆擡起頭,看了看自己的頭頂上方。

天空開始下雨了。

時間再一次扭曲了起來。空氣彷彿霎時凝固了。

緘默下幾人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三人覺得眼前的畫面似曾相識。

虛赫的腦中突然跳過了“噗啪——”一聲塑膠皮筋燃燒斷的聲音,隨之模糊飄來的還有一股隱隱的惡臭。

鼻腔中,從茂植後傳來的臭味和腦海裡的幻覺重疊在了一起,三人輕輕地扳開了面前的綠植。

在一宿雨後的泥土中,一條狗的屍體印在了三人的眼睛裡。牲畜的腦袋遭到了襲擊,腦門上出現了一團紅黑交夾的大大的窟窿,狗的眼珠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張,四肢被人扳直後捆綁上了橡皮筋。

“唔啊——!”

潘多拉啦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淚從女孩的臉上滾了下來。

從最初在坡地下的草叢內,看見第一具被虐死的動物屍體時,潘多拉啦便無法剋制住自己內心強烈後怕的情緒。

那時女孩只是想着,大概從今以後都會做噩夢吧。殘酷的影像一定會在腦子裡一直揮之不去。

然而,噩夢卻並沒有就此結束。

潘多拉啦想起了午夜出現在夢裡的那一陣短促的狗吠,夢魘中,一個男人高舉着棒子,沉重的灰色水泥牆邊,傳來了一陣狗被毆打後發出的悶叫。橡皮筋繞在男人手指發出的“噗啪——”“噗啪——”的聲音,現在如枚銳針般刺進了潘多拉啦的鼓膜。

意識到半夜出現在夢境內的,並非只是場虛影,潘多拉啦這次站在原地嚇得雙肩開始激烈地抖動了起來。

“怎……怎麼辦……”女孩伸手抓着身旁的摩哆哆說道。

聲音像是站立在顛簸的車廂內喪失了平衡。充滿恐懼。

媽……媽媽……那……那裡……那裡,燒起來了!

是在燒野草吧。冬天一來,是會有人來處理這些雜草的。

不……不是啊……是那羣孩子在……

【——燒野草玩兒吧。走吧。虛赫,不要和那羣孩子一樣學壞了。——】

母親那天的臉消失在了虛赫的腦海裡,但腦中深處的思考,卻沒有跟着一起停止下來。

是那羣傢伙乾的吧?虛赫想到。

要揭穿那羣傢伙嗎?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那、天、你、幹、了、那、件、事、吧……——】

中午在班級走道內看見的同級生的臉,在虛赫的腦中扭曲了。

【——不,不能說出口……不然自己的“那件事”也會被曝光的……不能說出口……——】

虛赫站在原地,最後吞了吞自己的唾液。快要出口的話最終隨着“咕咚”一聲,沉進了自己的喉嚨裡。

“我……我好像看到兇手了……”

這個聲音不是虛赫的。聽到這句話時,虛赫睜大了眼睛。

潘多拉啦的手抓着身側的摩哆哆沒有鬆開。女孩的話,讓在另一側的虛赫感到驚愕,他站在原地險些被嚇了個半死。

“看……看到了……什麼?”

虛赫問道,眼神暗暗窺視着身側潘多拉啦的臉,但又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半夜……我做了一個噩夢,我以爲是噩夢……我夢見一個男人打死了一條狗,從夢中驚醒後我嚇得不敢動彈……那時室外雷雨交加……當我從牀上爬起來時候,我聽見了從屋外傳來的一陣悶悶的敲門聲……”

“呃?!”摩哆哆驚呼道。

“你……你去開門了嗎……?”

虛赫的聲音跟着出現了顫抖。

“嗯啊……”潘多拉啦動作遲緩地搖了搖自己的頭:“……我嚇得不敢靠近大門,可是那陣悶悶的敲門聲一直持續了很久,我趴在門上的貓眼往外看的時候,看到有一個男人站在我家的大門前,那個人穿着一件淋溼的雨披,樓道很黑,我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我覺得他好像在笑……嘴角的皮膚白得有點嚇人……”

摩哆哆轉過頭,看了看已經變得一團漆黑的冗道,彷彿真的在那裡看見了,一個溼漉漉的男人漆黑的身影,正貼在潘多拉啦的大門前一般。

【——是一個男人嗎……?——】

虛赫的視線別過了眼底土壤上狗的屍體。

爲什麼會是一個男人?

他爲什麼要敲潘多拉啦的房門?

將城鎮的流浪狗虐殺後並焚燒在草植內的,不是當初站在坡地下縱火的那幾個孩子嗎?兇手應該是那羣人吧?

可是,半夜出現在這裡的男人,又是誰?他和虐狗事件,有關?

事情突然開始朝着讓人意外的方向發展。

和潘多拉啦道別,摩哆哆和虛赫同樣揮手道別後,兩人背道而馳。

虛赫覺得呼吸難受,喉嚨口像是被一團注滿了水的棉絮堵塞了般,男孩無法抑制內心的那股緊張感。

黃昏消失了。獨行的虛赫再也不敢低頭窺視自己的影子。狗扭曲的虛影還徘徊在虛赫的腦中,難以抹去。

虛赫一路跑回家時,看見立在客廳的落地鍾,指針告訴他,自己比過去晚了半個小時到家。

“我回來了!”

剛踏進門,虛赫衝着屋內喊了一聲。這個屋子只有他和母親兩個人居住。

男孩走到房門口,從玄關的鞋架上拿下了要替換的拖鞋。虛赫一邊脫下了腳底的鞋子一邊開始窺視着屋內的動靜。母親不在房內,客廳正方形桌面上的燈泡散發着昏暗的光。燈已經出現老化跡象。

就在虛赫剛替換好鞋子,屋內的落地鍾這次敲了六下,自己的肚子發出的“咕嚕——”聲和鐘鳴唱起了合奏。

虛赫摸了摸有些餓的肚子,看着投射在桌面玻璃上自己模糊的虛影。虛赫對於沒有食物的餐桌已經習以爲常。男孩隨後拖過餐桌前的一張椅子,隨後站在上面,伸手去拿放置在冰箱頂上的一盒速食麪。發現到面只剩下四罐時,虛赫皺了皺眉,男孩在考慮着三天以後要怎麼辦。因爲家裡的晚餐永遠只有泡麪。

母親從來不會做菜給自己吃。早上是一年不變的煎蛋,午餐則是在學校裡的訂餐。其實母親根本不喜歡自己吧?虛赫經常這樣想。

虛赫將面盒的蓋子掀開,往裡面注入水。

昏暗的客廳安靜過了頭,屋內傳來隔壁電視機的聲音。

住宅外的樓梯口突然傳來“喀——!”的一聲,那粗糙的聲音彷彿將之前客廳寧靜的氛圍戳了一個洞般。客廳的燈光敏感地閃了一下。

虛赫朝着發出聲音源頭的樓梯口走去,打開房門的他,看見了一個女人,她垂着頭,黑色的長髮像湖底深處稠密的海藻般柔軟的撲散開。女人面色蒼白,坐在灰色水泥的樓梯上,從那個人的手裡正不時傳來沒有固定節奏的“喀——!”“喀——!”的聲音。虛赫盯着女人的手,一把鈷藍的美工刀片,正露出鋒利的刀口。

“媽媽,我回來了……”

虛赫的視線馬上從女人的手指間移開。刀片消失了,手指消失了……包括之前在母親身下那一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也消失了。那些不強烈,卻可清楚看出像是被銳器劃破,印着一條條觸目印痕的水泥地面,也一起消失了。

你回來了啊,虛赫。

母親從來不會這樣迴應自己。

女人繼續垂着頭,“喀——!”“喀——!”的聲音仍然粗獷的傳出。刀片在她手裡,正朝着地上狠狠地切去。

女人的臉孔僵化着,在虛赫的眼裡早就已經和麪具沒有絲毫兩樣。對於母親行爲古怪的舉動,虛赫也已經習以爲常。

“我泡麪吃了,媽媽。”虛赫說着。

很想跟母親說,家裡的泡麪快沒有了。但想了想,還是轉身走回了房內。因爲母親根本不會理會自己的吧。

女人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之前“喀——!”“喀——!”的聲音消失了。

“虛赫……你是不是做壞事了?”

“呃……?”

才跨到玄關,虛赫的步子停住了,母親竟然跟自己說話了,然而說到卻是……

男孩從嘴裡發出了有些驚詫的聲音。虛赫的眼睛出現了躲閃。他不敢看母親的臉。

“虛赫,媽媽……什麼都知道哦。”

女人的嘴脣突然抽動起來,像是被人操縱的木偶人形。

“…沒……沒有啊。”虛赫否認道,“我……沒有做什麼……壞事情啊……”

只要一說謊,聲音就會出現結巴感。虛赫嚇得腦袋嗡嗡作響。

空氣彷彿凝結了般。

母親的聲音沒有再傳出,但虛赫卻覺得女人的臉孔正在暗處發着嗤笑。

“…我……我去吃麪了!”虛赫大喊一聲。越想越覺得可怕,最後衝進了屋內。

其實,已經沒有心情吃飯了。但比起這個,更害怕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又會傳來母親鼓弄刀片發出的聲音。

虛赫衝進自己的臥室,一把抓過擺在書桌上的播放器,重回客廳後,虛赫迫不及待地將播放器耳機往耳朵裡塞。

5 、4 、3 、2 、1……

“轟——!??”

男孩的鼓膜瞬間被耳內突然響起的搖滾樂填滿了。再也聽不到其他。虛赫一邊聽着音樂,一邊掀開了面前杯麪的蓋子。

兩分鐘後,從虛赫背後的樓道傳來一陣,“喀——!”“喀——!”“喀——!”“喀——!”“喀——!”“喀——!”刀片瘋狂切割水泥地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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