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周小溪的助理徐妙珍和連夏取得聯繫,對方得到連夏在四九城的臨時住址,約好時間,徐妙珍親自上門檢查連夏的衣着和妝容。
連夏大一的時候還在學校住,大二那年就搬出去了,不是因爲無法適應集體宿舍,而是因爲不方便,她平時有工作,出出進進的,總影響同學休息,再加上她怕她嘴快,將什麼不該說的說出去。
大二大三的時,因爲有課,連夏住的地方離學校近,大四因爲是實習年,時間比較寬裕,連夏就搬到了工作室附近。
柏青工作室,位於四九城較爲繁華的商業區,周圍都是寫字樓,街上都是車。
當然,這個地段房租也不便宜,最初徐妙珍知道連夏改住公司附近還嚇了一跳,“你哪來的錢住公司附近?你不吃飯啦?”
這些打聽收入來源的話,一般來說是不能問的,圈子裡面忌諱這個,有些不能見光的收入,大家都是心裡清楚,但是誰也不會大喇喇地擺在檯面上問出來,徐妙珍這句話換個對象就犯忌諱了。
不過對方是連夏,就另當別論了,連夏是公司出了名的窮人,家庭條件一般,自己還“不上進”,更不出去發展“關係”,除了工作收入,什麼財產來源都沒有。
作爲周小溪的助理,徐妙珍對上司手下的藝人工作收入一清二楚,連夏的收入,交學費花去一部分,生活費花去一部分,房租再花去一部分,基本上就不剩下什麼了,除了試鏡的,她有幾件好衣服當戰袍,平時生活都很節儉,正因爲如此,徐妙珍纔會驚訝,經濟狀況一般的連夏,怎麼可能租得起公司附近的房子。
不過,在徐妙珍找上門時,謎底就揭曉了——
“你怎麼住這兒啊,你添點錢,找個和你關係好的合租都比住地下室強,這地方多悶啊……”
不錯,連夏是租不起這附近任何一所出租房,卻租得起居民樓下面的地下室。
看到收拾的整整齊齊、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地下室,徐助理有些頭疼,看這架勢,屋主人儼然打算長期駐紮在此處。
理智上徐妙珍知道,地下室是連夏的唯一選擇,但是在情感上,她還是不能接受。
連夏是誰啊,首都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學生,專門出美女帥哥的地方,隨便找個小開談戀愛,房租的錢也出來了,徐妙珍不止一次見到有大老闆和有錢的小開向連夏索要手機號,連夏隨便談場戀愛,房子有了,車子有了,錢也有了。
“哪有那麼容易,合租太麻煩,就算是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空間,我白天還要練功,弄得叮叮噹噹,要是有了舍友,還影響人家休息,”連夏說完頓了頓,“別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了,你看看我穿這一身去試鏡行嗎,妝容得體嗎?”
連夏不想讓徐妙珍的注意力老是集中在自己住的地方,於是將話引到今天的試鏡上。
在這個圈子混的,誰都不是笨蛋,徐妙珍也看出連夏不想在出租屋的事情過分糾纏,順勢將話頭轉到衣服上,見此情景,連夏心裡鬆了一口氣,她真不想再看到別人又驚詫又同情的目光。
秦檜還有三個好友,連夏人長得不錯,性格也不錯,爲人謙遜平和,不多言不多語,平時生活有規律,人也老實,不僅在學校人緣不錯,在工作室喜歡連夏的藝人也不少。
在圈子裡呆久了,一些在圈外人看來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圈內人來看卻是習以爲常,比如陪酒吃飯,比如一夜情,比如多夜情和被包養……
利益和身體的交易,大家見怪不怪,做的人,沒人會指責他這樣做不對,講原則的人,也沒有人有意把他捧得很高。
連夏住在地下室,最早知道的,是和她關係好的同學,因爲大家幫她搬過行李。
和連夏關係好的女生,都覺得她住在這樣的地方太委屈了,紛紛說給她介紹有錢的男朋友幫她分擔房租。
老實說,連夏挺不能接受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不介意男友是個有錢人,但是卻不想因爲要達到某種目的,去刻意找一個有錢的男朋友。
別人她不去管,但是她不可以。
記得當初,她剛上大學時,母親曾經對她說,“我在工廠裡幹活兒,賺的錢都是我應得的,廠裡一顆螺絲釘我都沒拿過,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實實做事兒,你該你拿得,你就別拿。”
本分、老實,是父母寄予她最大的厚望,她要守住這份底線。
她不是唯一一個這麼做的,這個圈子外面渲染的再髒,總有一部分人,堅守着底線,她希望是他們中的一員,退一萬步,在四九城這塊地界上,住在地下室的人多了去了,連夏認識很多來自外地的小模特和歌手,大家都住在地下室,憑什麼別人行,自己就不行,就因爲自己是個大學生?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出租房,見到外面的太陽,連夏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還是有點緊張。
連夏是個柏青工作室旗下的小藝人,徐妙珍是周小溪經紀人的小助理,兩個人都不是本地人,收入都不算高,若徐妙珍不是因爲有員工宿舍減少了開支,收入比連夏還要少一些,星輝工作室離連夏住的地方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近,公交車也就四站地,打車成本有點高,兩人一合計,還是坐公交車划算,於是兩個人一塊奔向公交站牌。
和連夏老家相比,京城交通運輸實在是很便利,當然人也多,公交上什麼時候都是人擠人,徐妙珍和連夏兩個人被擠成了片片,連夏一邊要站穩,一邊要避免車上乘客擡胳膊拉扶手時撞了自己的妝。
“早知道就打車了……”徐妙珍悔不當初,爲了省那麼一點小錢,和這麼多人擠公交,真是太不划算了。
連夏連連點頭,她艱難地從包包裡拿出自己隨身帶的小鏡子,照了照自己的妝容,生怕假睫毛黏得不結實掉下來,合上鏡子,連夏對徐妙珍說,“等我以後有錢,我要買兩輛大奔,開一輛拖一輛。”
連夏聲音已經刻意放小了,可是還是讓旁邊站着的中年人聽到了,他扭頭打量了連夏一番,臉上有明顯驚豔的表情,嘴上卻說,“小姑娘年紀小小的,牛皮吹的不小,還說要開大奔。”
連夏臉一下子紅了,這話確實有點誇大了,她現在攢的錢,還不夠買大奔的一個輪胎,不過徐妙珍卻不願意了,她瞪向中年人,“你怎麼知道我們以後開不了大奔,大奔算什麼,以後我們還要開法拉利呢。”
一聽“法拉利”,大家笑得更歡了,公交車上有座位的一位大姐操着四川話喊了一聲“裝殼子”,車上有幾個人又呵呵笑了起來,連夏他們下車的時候,還有人喊着“大奔姑娘您慢走”。
連夏聽了有些憤憤不平,心底有個聲音叫喊着,你們看着吧,老孃紅了以後,天天換豪車!
星輝唱片公司,總部並不在北京,而是在湖南,本世紀七十年代中旬到八十年代初挖掘了許多優秀的民族歌手,在民歌領域裡,星輝幾乎一家獨大。
不過隨着中國改革開放,信息流通速度越來越快,民歌已經不能滿足老百姓的需求,歌詞更加直白、曲調更加容易上口的流行音樂開始盛行,不少唱片公司開始主打流行音樂,在市場的大趨勢下,星輝這種老牌唱片公司,也不得不面臨轉型,他們開始挖掘流行音樂歌手,爲這些流行歌手拍海報、mv,出磁帶、cd、vcd。
到了星輝公司,徐妙珍在前臺出示證件,說明來意後,不一會兒,星輝一個負責人從樓梯裡走出來,迎接徐妙珍和連夏。
“徐助理,你們過來啦,路上辛苦了,我叫孫楊,是星輝的執行總監。”這位執行總監一邊和徐妙珍寒暄着,一邊不動聲色打量着站在徐妙珍身邊的連夏,隨後問道,“這位怎麼稱呼?”
連夏露出標準的八顆牙的笑容,“您好,我是柏青工作室旗下的藝人,我叫連夏。”
事情就像是周小溪最初預料到的那般順利。
星輝工作室負責拍攝mv的導演只是簡單的讓連夏轉了幾個圈,就同意柏青工作室推薦的人選,本來他們找柏青工作室合作,就是因爲柏青工作室旗下籤約藝人長得好看,柏青早年在國外留學,又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生活在香港,用普通人的話就是,洋氣得很。
大約是見識多了,柏青眼光也好,旗下女藝人漂亮的都跟玉養得一般,水靈靈的,氣質也好。
連夏原本以爲,會有一番廝殺,昨天晚上還尋思着怎麼表演,來一個豔壓羣芳,沒有想到事情這麼容易,自己還沒說幾句話,徐妙珍和那個叫孫楊的執行總監就把合同簽好了。
而從頭到尾,連夏都跟個提線木偶似得,孫楊問什麼,她回答什麼,不想回答的就“呵呵”傻笑。
簽好合同後,孫楊看了看手錶,對連夏和徐妙珍說道,“你們還沒吃中午飯吧,我做東,叫上小智,正好連小姐也見見小智,一起吃個飯。”
連夏一頭霧水,看向徐妙珍,用眼神詢問,小智是誰?
徐妙珍沒回答連夏,而是接過話頭,笑眯眯地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厚着臉皮留下來了。”
“哪裡哪裡,請美女吃飯時我的榮幸。”孫楊也笑得一片向陽花。
兩人隨即坐上孫楊的車,一路上,連夏基本沒開口說話,而是仔細傾聽,從兩人談話裡,連夏才知道,孫總監嘴裡的“小智”,是星輝年底隆重推出的新人,名字叫仙成智。
聽到這名,連夏忍不住嘀咕,哪家父母這麼不會起名,非給孩子起個“鮮橙汁”。
不過在飯店門口見到“鮮橙汁”本人的時候,連夏又覺得,這名和這人再貼合不過,因爲這位叫“鮮橙汁”的歌手,有一頭閃瞎眼的黃色頭髮,跟炸了的爛橙子糊頭上了一般,別說土包子連夏,就連一貫自詡走在時尚最前沿的徐妙珍都愣住了。
“小智,這是我之前給你提到的柏青工作室的徐助理,”說完,孫總監看向連夏,“這位美女,你可好好好記住,她可是你主打歌mv的女主角,連夏。”
不知道是不是連夏太敏感,她總覺得孫總監說完這話時,看自己的目光,有那麼一點怪異。
聽到孫總監這麼介紹連夏,“鮮橙汁”擡起頭,燦爛的黃頭髮下,是一張奶油氣十足的臉,他用似乎是廣州普通話和連夏打招呼,“嗨,美女,很高興認識你的啦~~~”
“呵呵呵。”連夏乾笑,“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你髮型真別緻。”
“鮮橙汁”很高興的捋了捋頭髮,揚起下巴,驕傲地說道:“這是當然啦~~~這是韓國造型師特意給我打造的,韓國,知道吧,他們的造型團隊,tony an也曾做過我這個造型。”
“呵呵呵,是嗎?”連夏沒有問是誰,也沒問tony an是誰,她知道,“鮮橙汁”這麼說,一定是個很紅很紅的人,自己要是問出來,肯定得罪人了。
連夏在圈裡混久了,也聽了許多娛樂圈關於各個公司的八卦,其中就有星輝的,星輝因爲早年主攻紅色歌曲,在唱片公司裡地位挺高的,不過隨着流行音樂崛起,民歌在市場上反響一年不如一年是事實,不過星輝還是端着架子不願意轉型,覺得流行音樂就是“靡靡之音”,結果錯過了許多流行音樂的好苗子。
現在中國樂壇知名度高的流行歌手,沒一個是星輝的,星輝錯過了轉型的最好的時候,這兩年一直在虧錢。
如今樂壇早已不是星輝的天下,星輝旗下幾位重量級的民歌歌手,如今不離開星輝,只是記着早些年星輝這位“伯樂”的恩情。
從主打身着軍裝正義凜然的歌唱家,到推出霹靂無敵旋風腦袋的流行歌手,這中間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連夏怎麼也不明白,星輝是怎麼下定決心進行“至上而下”的改革的。
事實上,不僅僅是連夏不明白,就連星輝內部也出現了分歧,星輝旗下不少已經可以成爲歌唱家的民歌歌手,非常看不慣這個叫仙成智的新人,這些民歌歌手,絕大多數都出身軍隊,高唱着“我們的祖國向太陽”的紅色歌曲,讓他們接受一個穿着破爛牛仔褲,抱着一把破吉他,頂着黃色爆炸頭,美名曰流行歌曲的同僚,有點困難。
饒是這些極具分量的歌唱家聯合抵制,星輝還是力排衆議,打算在下半年隆重推出他們的新人歌手,未來的流行小天王仙成智。
不過,星輝這些風平浪靜的波濤洶涌,不是連夏這個小演員可以體會到的,經過短暫的休整,第三天,連夏和仙成智坐上星輝工作室的大面包車,他們要在香山公園、王府井和北海公園三個景點完成mv拍攝內容。
值得一提的是,在拍攝期間,“鮮橙汁”不小心說漏了嘴,他根本不是廣州人,當然更不是香港人,他老家是河南商丘市虞城縣的,一年前在三里屯一家酒吧裡駐場,這傢伙一句粵語都不說,他的普通話,還是星輝特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