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倫敦飛回帝都, 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
姜桐這段時間沒有舒舒服服睡上一覺，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焦躁——
上車之前小張去買了杯熱牛奶回來，說是對睡眠有幫助, 可是她喝了以後雖然哈欠連天, 但躺在牀上卻沒有一丁點的睡意。
大腦昏昏沉沉, 身體卻無比清醒。
網上那些牆頭草似的網友聽風就是雨, 一個微表情都能讓他們解讀出不同的意思, 看來這羣人上學的時候閱讀理解一定是滿分。
她蒙着頭，把腦袋悶在被子裡，一頁一頁刷新着罵她的話, 自虐似的盯着看個沒完。
——“果然是從小沒爹媽管教，大了就這德行, 真讓人噁心。”
——“女神我真的特別難受, 我知道我這樣想不對但我希望你可以安靜的糊掉, 不要再這樣折騰了好嗎？你覺得你這樣很光榮嗎？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我爲我喜歡過你而感到羞恥, 真的。”
——“哈哈哈看你被罵特別爽，我就問一句啊，你這騷貨什麼時候去死？娛樂圈就是被你這種噁心吧啦的人給弄得烏煙瘴氣知道嗎？”
——“都這樣惹請姜女士有點自知之明行咩，人在做天在看呀，不要繼續污染我們的眼睛嚕～好嗎好嗎？”
——“要點臉, 別他媽總扯我們家寧寧上熱搜ok？人家有老公有閨女了你整天在那摻和什麼呢？找炮/友會不會去別的地方找啊勾搭有夫之婦誰他媽知道你多髒？”
——“你他媽能不能乾脆利落點趕緊去死啊？看見你那張醜到爆的逼臉就他媽窩火, 請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滾出娛樂圈！”
這些話包含着滿滿的惡意, 還有散發着濃烈酸味陰陽怪氣的挖苦, 姜桐咬着牙, 發紅的眼眶也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怎麼着。
憑什麼？
這羣人究竟是憑什麼這麼說？
他們在現實世界裡究竟活得有多可悲，才能這樣對一個他們其實根本不熟悉的人釋放自己最大的惡意？
把別人當做出氣筒來發泄嗎？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指責別人很痛快嗎？
他們只相信他們聽到的看到的, 並不會去在乎真相到底是什麼，他們只要自己罵痛快了，別的什麼都不用去操心。
姜桐深吸了一口氣，沒關手機，反而繼續往下翻。
跑到私信裡來罵她的人也不少，她一條條看過去——
千篇一律的髒話粗口，不是辱罵她本人就是用帶有生/殖器字眼的話罵她已經不在世的家人，並且詛咒她的死法花樣百出，一會兒出門200碼被撞死一會兒又當天暴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實在是很有創意。
這些惡毒的話語姜桐平時壓根不會去關注的，可她現在正處於極端焦慮的狀態裡無法自拔。
她心裡發慌，腦子裡也亂七八糟。
她閉上眼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掀了被子下了牀。
光滑的木地板還有些發涼，姜桐光腳站在窗邊，寒意順着腳底一直涼到了心裡。她點了根菸，猩紅的火光在黑漆漆的夜裡明明滅滅。
她的腳趾貼在地上，時不時地抓着地板彎曲一下，好像是冷得難受。
窗外的夜色昏昏暗暗，什麼都是模糊不清的，所以她纔敢往窗邊站。這時候正是人一天裡睡得最沉那會兒，也是人最困的時候，更不用說累了好久一直在連軸轉的姜桐了。
她的身體又累又困，可是精神卻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
……她已經失眠有一週左右了，之前張盈盈那個角色的情感代入和共鳴太深，她還是有些無法脫離。
屋裡也沒開燈，她垂着眼去捏菸嘴，耷拉下來的長睫毛將她的瞳孔盡數遮蓋，煙霧朦朦朧朧從脣縫中飄出，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虛像似的。
失眠的日子不單單只是會覺得很累，這更是對人的精神折磨，姜桐一直以來都沒有進入過如此差的狀態——即使死而復生的那個時候，她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難受。
……不只是□□，還有心靈。
日復一日的不能安眠會讓人不由自主變得焦慮，脾氣更加暴躁，並且一直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很可能一碰就斷，因爲繃得太緊，甚至有時候都不用別人碰，那根弦也會自己斷掉。
安靜的屋裡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一根菸還沒抽完，放在後頭桌子上的手機就突然亮了起來，並且還不停地嗡嗡響。
她漫不經心似的瞥了一眼手機，見上頭閃着姜濤倆字，她也不管，只是任由鈴聲繼續響。
不想接。
響一會兒，他就明白自己什麼意思了。
*
這回這事兒都不用多做調查，也知道是白採清那頭找了人做的。
之前在片場，姜桐跟她結了樑子，對方還被小助理張晶栽贓陷害來着，藉着這個由頭讓水軍好好踩了她一回把髒水重新潑了回去。
所以這回，白採清就抓住機會往死裡抹黑她，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傳言都爆出來，意圖引導讓網民們對她攻擊。
如果是以往，姜桐頂多氣一頓，後來的事兒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還是老規矩，氣過了以後就當做沒看見。可是現在，她卻有些煩了——
總是這種事兒，沒完沒了的，雞毛蒜皮的事兒都要杵在她跟前問，壓根沒影的事兒也說得一個比一個真。
她這些年來見過的風風雨雨還少嗎？
有人喜歡她，也就有人要罵她，沒有人會真正讓所有人都愛。
連錢那麼討人喜歡的東西，都有人視它爲糞土，更何況人？
姜桐盯着窗戶，目光沉沉穿透了玻璃融入夜色，只覺得自己映在上頭的影子也模模糊糊，好像一陣虛影，輕輕一碰就要散開了。
窗外是帝都這座城市的一小部分，從這裡看過去也不過只能看到一堆高樓大廈，星星點點的霓虹燈圍繞在暗夜裡，即便是顏色五彩斑斕，也依舊遮不住那冰冷的氣息。
黑和彩完美融合在一起，迷幻又詭譎，讓人情不自禁目眩神迷。
可是這天，還是冷。
色彩再怎麼絢爛，看起來再怎麼耀眼，那也都是假象，永遠無法讓人感覺溫暖。
剛剛那個電話掛斷沒多久，她的手機又一次響了，連着叮咚好幾聲。
唐亦盟那頭不多廢話，直接發了個截圖過來。
網絡很通暢，所以對方發過來那張圖很快就清晰了，她盯着那張圖片，在點開大圖看清楚內容的時候，心裡彷彿是綴了一個大秤砣，鐺地一下，就那麼砸下去了。
她捏着手機的那隻手不自覺地加大力氣，指關節因爲太過用力而變成了慘白的顏色，就和她此時此刻的臉色一樣。
那是一張她和陳瑜潞靠在一起的照片，抓拍的角度很曖昧，也是恰恰好，看起來就像是她們在接吻——
在房間裡，二人站在窗口的縫隙處，摟着腰的曖昧角度，疑似接吻的圖。
這張照片毫無疑問，一定會引起轟動的，到時候不管是什麼人，都可以衝上來踩她兩腳。
而姜桐的臉色幾乎已經難看到了極致。
這張圖片是那個專門爆料藝人隱私的狗仔，圈名爲大六六那位貼在微博上的，姜桐不知道他是怎麼打聽到劇組的具體位置，也不清楚他是怎麼拍到的這張照片，可是她知道自己最近怕是沒辦法安生下來了。
她抓緊了手機，沒管唐亦盟發來的語音通話請求，直接掛斷了姜濤再次發過來的電話，點了那條微博進去，看底下的評論。
這時候是早上五點多，評論的人不怎麼多，但這零零碎碎往上漲着也有幾百條了。再過一個多小時，天就要亮了，網上的人流量也即將暴增。
這個圖不管他們處不處理，也都已經晚了，雖然是十五分鐘以前發佈的微博，雖然現在醒着的人不多，可是沒有睡的人已經該截圖的截圖該保存的保存。
而當大部分的人睡醒以後，新的一場輿論攻擊就要到來了。
她咬着牙，手裡捏着的那根香菸早就燃到了盡頭，可是她沒有鬆手。
猩紅的火星一直燒到了過濾嘴，指尖被那熱度燒到，十指連心，那可是鑽心的疼，可是姜桐卻一副渾然未覺的模樣。
她盯着被頂到最上頭，有兩百多個讚的熱評第一，忍不住太陽穴就突突跳着疼，心裡悶着一股子氣，怎麼都發不出去——
“看來你這個愛發騷的賤貨找不到男人要以後連女的都不放過了啊？很享受這種感覺吧？反正你不都已經習慣了嘛……要是讓你看到不舒服千萬別往心裡去，我這人比較心直口快喜歡說實話哈哈@姜桐Jato”
她抿嘴，一點一點地，把已經燃到盡頭的香菸，在指尖揉成了團。
真疼啊，她想。
然後臉上不自覺的就已經掛上了兩行淚痕。